(五)邂逅残阳如血。
郾城北郊,刚赢得大捷的岳家军正忙着清理战场,在临时的中军帐中,岳飞一脸凝重,并没有取得胜利后的喜悦,他正忙着写奏折,该派谁把这份奏折送往临安呢?这可是一份绝密的奏折,打败了金兀术的精锐骑兵,他心中又有了新的战略意图,为早日完成北伐大业,迎回二帝,必须尽快把这份奏折送到皇上手中,请示圣意。
此时,一阵笑声传了进来,是杨再兴回来了。
打败了劲敌金兀术,打败了金国最精锐的部队,他没有理由不高兴:「谁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全是放屁!我看不如乘胜追击,直捣黄龙府,把金兀术老巢端了岂不痛快!」他边和诸将说笑着,边走了进来,看到岳飞正忙着,诸将都静了下来。
岳飞抬起头,望见跟在杨再兴旁边的钟承先,心中有了主意,他招了招手,把钟承先叫到近前,一脸凝重地对他说:「钟兄弟,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要你帮忙。
」钟承先见岳飞一脸凝重,便站在帐前,静候调遣。
尽管尚未正式加入岳家军,但在这短短的十多天时间里,在岳飞民族大义的感召下,经历生死大战,他已和岳家军结成一体,感情深重,不分彼此了。
「钟兄弟,这是我新拟就的奏折,里面有我新的战略意图,本帅准备请示朝廷,调动诸路大军,挥师北上,此事关系重大,若是通过急脚递上奏朝廷,恐半途有甚差错,心中总不放心,钟兄弟武功高强,定不负我望,还望钟兄弟不辞辛劳,趁天色尚早,这就上路,亲自将此奏折送往枢密院,面呈圣上。
」宋时驿传有三等,曰步递、马递、急脚递,急脚递最遽,日行四百里,但其时宋金双方互派细作深入敌境,岳飞担心奏折落入敌手,故要钟承先亲走一趟。
钟承先见岳飞看重,也不推辞,应了下来,他连盔甲都来不及换,收拾好行李,便准备上路。
临行,岳飞交付印信,又交代了上京的一些注意事项。
在众将的目送下,钟承先催起绿耳骏马,往京师方向急奔而去。
************暮色已经来临,他顺着汝水岸边急赶,几个时辰后来到蔡州地面。
这个时候,一弯钩月已升了起来,岸边却是难找船只。
一想起岳飞的重托,他不敢稍待,打算连夜赶路,明天一早赴淮水,以便搭船过渡。
夜风凉爽,在清冷的月色照耀下,绿耳神驹顺着汝水岸边飞奔,耳听潺潺流水声,却是丝毫没有半点倦意。
马蹄得得,此时,忽从前方不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琴声。
那琴声时高时低,甚是动听,却不知是哪位雅人在这样的月夜弹奏?钟承先放慢神驹脚速,缓慢前行。
这个时候既有人在河边弹奏,想必有船。
琴韵幽幽,他顺着琴声走,不一会,透过朦朦胧胧的月色,只见近岸河中,停着一条小船,琴声正是从船中传出。
抬头望去,一名少年文士正在船首抚琴。
他见那名文士正全神贯注弹抚,不便打扰,便下马静听,但闻琴声婉转悠扬,极为悦耳,细细听来,却是一曲「凤求凰」。
「好一曲『凤求凰』!」舟中人一曲奏毕,钟承先忍不住叫起好来。
舟中人不意此时尚有人经过,且又识得此曲。
抬起头来,见是一名戎装将军,甚为诧异,说道:「将军深夜赶路,敢是军情紧急?」说着将手一挥,船后似乎有人,荡起双桨,将小舟划近岸边。
钟承先待小舟划近,小心翼翼牵着绿耳神驹,轻轻步上船头。
舟中文士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拱手为礼,左手向着上首座位一伸,请他坐下。
碧纱灯笼照映下,这书生年约十七八岁,手白胜雪,再看他相貌,英俊非凡,眉弯鼻挺,白衣飘飘,尽管脸色有些黝黑,却不失英挺之气。
船舱中尚坐有一人,那人也是十七八岁年纪,书童模样,长得甚为俊俏,他见钟承先注视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算是回礼。
文士就近细看钟承先,见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身戎装在身,更是威风凛凛,英气勃勃,俊脸不由得有些红了。
钟承先见他腼腆,心中有些奇怪。
他坐到琴前,轻抚琴弦,赞叹道:「这位小兄弟,刚才所奏之曲,悠扬绵长,入人肺腑,直是动听。
」少年文士听他夸赞,微微一笑:「将军既识得此琴,想必也是琴道行家,何不弹奏一曲,指点一二?」声音清脆,煞是动听。
钟承先见他相邀,站起身推辞道:「我身着戎装,乃是俗人,若弹此琴,直是不伦不类,还请勿怪。
若小兄弟有此雅兴,我和之便是。
」文士见他这么说,也不以为忤,他重坐琴前,又轻轻弹起琴来。
那琴声宛如清澈的流水般由琴中潺潺流出,流过了钟承先的心扉,带走了所有的烦忧,只留下一身的清爽,让他精神一振,忍不住就唱和起来:「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两人似有密契,作奏合拍,竟无丁点差错。
曲毕,大起惺惺相惜之感。
便攀谈起来,钟承先见少年深夜在此远离人烟之处,有些奇怪,便问道:「小兄弟,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深夜到此,所为何事,欲往何处?」少年沉吟片刻,回头指指舱中所坐之人,说道:「在下冷明,他是我的书童阿秀。
我俩并非中原人士,此次乃是初来南方,闻听临安召开武林大会,来瞧个热闹。
今晚一时贪玩,错过投宿,便租船至此。
不意在此与大哥相遇,也真是缘份。
」他顿了顿,又问道,「大哥既是南朝中人,江湖逸闻定是听过不少。
素闻中原高手有『天骄、魔女、四家、九魔、剑神』之说,这些人是否真的都如传闻般厉害?这次武林大会,他们会否前往?江湖中还盛传『统兵须学岳鹏举,嫁夫当嫁钟承先』。
岳飞我是知道的,这个钟承先,据说就是高手排行榜中的那个『天骄』,又有人称他为『武林第一人』,锋头甚劲,把至尊宫也盖过了,是不是每个女孩都想嫁给他啊?」一曲奏罢,他对钟承先已从「将军」改唤「大哥」,显是亲近多了。
钟承先见他扯到自己身上,不意有此一问,一脸尴尬,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沉吟片刻道:「这些江湖的道听途说,很难说得准的。
在我想来,真正的高手,未必有兴趣参加这些所谓的武林大会。
至于那个钟承先,多半是不认识他的人把他捧高了。
」冷明听钟承先这么说,「哦」了一声:「大哥所言甚有道理。
只是我和阿秀初来南方,罕得到处走走,武林大会这个热闹还是要去瞧瞧。
不知大哥准备去哪呢?哦,尚未请教大名呢。
」钟承先本不想诓他,但刚才见他问起自己的事,再承认自己就是钟承先有些尴尬,略加思虑,便道:「在下易铭,也有急事须往临安一趟。
」他摆明自己改姓换名,以便以后若是问起,可以解释。
冷明俊眼轻轻一扫:「大哥易名,莫非信不过在下?」钟承先本是诚实之人,被他戳穿,有些尴尬,但又不便承认,自己就是钟承先,于是道:「冷兄弟莫怪,其实我这名乃是铭刻之『铭』,并非名字之『名』也。
」冷明见他满脸通红,笑了笑,也不再追问。
两人所坐之船沿着水流缓缓而下,此时月光清幽,两人边走边聊,竟是十分投机。
冷明时不时问起一些军中趣事,钟承先也不相瞒,除军中机密外,便把自己知道的尽皆相告。
听到动情处,他小手紧握,皱眉蹙眼;听到好笑处,则抿嘴偷笑,略显阴柔有余,阳刚不足。
不知为何,在冷明面前,钟承先竟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尽管觉得他言行举止仿如女子,心有疑窦,但也并没往他处多想。
两人相见恨晚,不知不觉又谈到琴道上来,冷明便硬要钟承先弹奏一曲。
钟承先不便推辞,便道:「既是冷兄弟相邀,若再推辞,便是不敬了。
但对抚琴,我并不是很精通,不如这样,由我吹箫一曲代替如何?」冷明一听,不住拍手叫好。
钟承先便从马鞍行李袋中抽出碧玉箫,略加思索,站在船头面对清幽月色,在潺潺的流水声中,吹起了一曲《满江红》。
原来那晚见岳飞唱出此词,钟承先便心有所感,默默记了下来,略加改动,转成箫曲。
此曲一吹,在这寂寥的夜空里仿如龙吟,又如虎啸,豪壮激越,响飘四野,和着潺潺的水流声,竟有如万马奔腾般的气势。
船中其他人受了感染,俱都脸显庄严肃穆之色。
曲毕,众人心旌摇曳,久久难以平静。
冷明走到钟承先跟前,与他并肩而站,问道:「易大哥,你所吹之曲,昂扬顿挫,激越豪壮,煞是动听,不知何名,却是生平未曾听过?」「此曲乃是我根据岳元帅所作『满江红』一词谱曲而成。
」钟承先回转头,看着冷明深邃的双眼,缓慢地道出了原词之意。
冷明听毕,脸现肃穆,满眼敬意,说道:「岳元帅大才,如此胸襟,世间少有,忠心报国之心,令人钦佩。
」隔日上岸,三人同路,换过快马,直奔临安而来。
不几日,便来到都城临安。
一进入临安城,但见主干道御街贯穿全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极是热闹,浑不似抗金前线的肃杀萧条。
三人便找家客栈住了下来。
其时,临安城已有几十万人口,冷明和阿秀初次见识大都市的繁华,欢呼雀跃,放下行李,便相邀钟承先出去走走,钟承先因需往枢密院交接公文,便婉言谢绝,他们也不以为意,自去玩了。
晚间时分,三人又再次在客栈相聚,说起日间所见所闻,冷明和阿秀叽叽喳喳,口中啧啧,甚为钟承先未能同行而惋惜,便相邀他明日一同外出。
钟承先考虑到枢密院办事未必神速,明天并没有甚事,便应承了下来。
一夜无话。
隔天天刚一亮,冷明和阿秀来拍钟承先房门,他俩为了趁早出去,已是等不及了。
钟承先便来开门,看到身着儒装的钟承先儒雅潇洒。
冷明和阿秀眼中熠熠,不住称赞。
他俩昨天已逛过闹市,便带着钟承先,骑着骏马,直奔西湖而来。
西湖湖光山色,景色如画,三人牵马赏景,流连忘返,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灵隐寺。
灵隐寺位于西湖灵隐山麓,处于西湖西部的飞来峰旁,离西湖不远,始建于东晋年间,是佛教禅宗名刹之地。
五代吴越国时,灵隐寺曾两次扩建,大兴土木,建成为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的大寺。
三人来到寺前,但见清溪流水沿岸,山泉之间曲径通幽,小桥飞跨,景色甚美。
钟承先时不时讲起传说中济公的一些逸闻趣事,逗得他俩窃笑不已。
来到冷泉亭前,钟承先情不自禁便吟起白居易的《冷泉亭记》来……************东南山水,余杭郡为最;就郡言,灵隐寺为尤;由寺观,冷泉亭为甲。
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
高不倍寻,广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胜概,物无遁形。
春之日,吾爱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导和纳粹,畅人血气。
夏之夜,吾爱其泉渟渟,风泠泠,可以蠲烦析酲,起人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