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认识它。
熟悉的身影令绛夜收敛了敌意,它落下几分,隔断了黑蛇看着重岚的视线。
“……红哑?”黑蛇一顿,显得很意外。
绛夜眨了眨眼,对这个名字有点不习惯。
“原来你没有死。”低沉冰冷的嘶嘶声,并没有多少庆幸和重逢的喜悦,“让开。”
绛夜回头看了看闭着眼,似乎对周围一切毫无所觉的重岚,对着黑蛇摇了摇头。
“你知道你在袒护谁?”黑蛇立刻生气了,它陡然支起身体,嘶嘶声急促起来,“让开!”
黑蛇严厉的语调让绛夜忍不住一缩。只是这回,它甚至没有再回过头,而是又朝前进了几分,保护的意味愈发明显。
“很好,非常好。”黑蛇似乎怒极反笑,它稍稍退回一点,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绛夜,“你天生怪物,现在竟敢联合外人来残害我们。我当年就不该一时心软,让你从蛋里孵出来!”
绛夜一瑟。
太华的妖物虽然都避开它,但也没有看见它就喊打喊杀,是以绛夜没有过遍体鳞伤的时候。
黑蛇似乎也看出绛夜的意思,语气多少缓和了几分下来。“红哑,你不知道,最近山里死了很多妖怪。兔精少了一多半,狼妖也死了好几只,”黑蛇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悲伤,“就连老花也……”
老花也是蛇妖,但绛夜留意的却不是这个。
它忍不住朝大石那里看了看。
那块它用了好多天的毛皮初见时就觉得眼熟,现在怎么看……
怎么像兔皮。
绛夜心里一颤,它多少明白黑蛇并没有冤枉重岚。只是无论它有多么无措,它也没想过要从黑蛇面前躲开,露出后面毫无防备的重岚。
“你如果站在我这边,”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如冷泉般凉滑的声音,“就意味着与它们的决裂。你要用你的牙齿咬断它们的脖子,与它们生死相搏。即使你可以活过今天,从此以后太华也不会欢迎你。在今后几百年的岁月里,无论你如何思念你的故乡,你也绝不可能再踏足太华。”
一只手伸过来揽住绛夜,然后朝后拖。没有试图反抗的绛夜,轻易被搂进一个比它还凉的怀抱里。
“而如果你站在它们那边,你倒是可以静静地离开。”重岚继续对它低声说,语调轻柔又充满诱惑,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一样,“不需要看见它们用毒牙咬我,不需要看见它们用爪子把我撕成碎片。你唯一需要做的,只是把‘绛夜’这个名字还给我。”
绛夜忍不住一颤。
它不想。
即使太华没有一个妖物愿意亲近它,它也不愿意对它们伸出獠牙。
但是,它更不想失去重岚。
它不想做回红哑,整日孤孤单单地活在太华。它也不想看不见重岚,它想和他在一起,一直都不分开。
所以,它该怎么……
绛夜抬起头,然后一愣。
重岚,在笑。
他唇角虽然弯着,但是那双黑若子夜的眼睛里,却氤氲着一层淡到几乎没有的忧虑和惶惑。
所以,重岚也不想失去它……吗?
“红哑,回来!”黑蛇低喝一声。
不……
不!
它不是红哑,它是绛夜。
红蛇无法以语言表达自己的选择,于是它能做的,只是突然间回过头,把自己缠在重岚的左手臂上,然后从他的肩上定定地看着黑蛇。
无论重岚做过什么,无论重岚是谁,它都要和重岚在一起。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怪我。”随着黑蛇高扬的嘶嘶声,夜空下的树丛里亮起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如鬼火一样瞬间蔓延开来。
“既然达到目的,那么我也该回去了。”重岚从水里站起来,一边摸了摸绛夜的身体,声音里轻暖的笑意朝冰冷与残酷滑了过去,“不过在那之前,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也免得你们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回应他的,只是野兽们整齐的嘶咆。
待山坳重又安静下来的时候,虽然冷泉和重岚的衣袖上新添了不少血迹,尸体却不算很多。狼妖的利爪,蛇妖的尖牙,重岚每次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候避开妖物的攻击。而他柔弱无力的反击,也每次都能精准地击中要害。所以这一轮大战下来,妖物们死伤无数,重岚却连一根头发也没少过。
但,绛夜并不关心这些。
绛夜只是闷闷地伏在重岚的肩上,有点提不起精神。
“跟我回去?”重岚的声音虽然与平常一样凉滑,却似乎多了点什么温暖的东西。
绛夜看着冷泉边的血痕,只是把缠住他的身体收紧了一点。
“回去之后……”重岚不知怎么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艰涩,“为你化形好不好?”
化形?
绛夜抬起头,看着重岚。
“我想听你说话。”重岚看着它,声音更轻了几分,“所以,为你化形好不好?”
如果重岚这么希望。
绛夜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把头搁在重岚的肩上。
“那么,我们回去吧。”重岚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微乎其微的轻松。
化形
建康城,青溪边。
温暖的风带着清新的花草香气,拂过微湿的卵石路面。几杆碧绿的青竹半掩住粉墙,月门里的花园一片宁静,只隐隐约约的,传来一些清脆的娇笑声和觥筹交错的轻响。
园子里有一栋小楼,不只与其他亭台楼阁分得极开,紧闭的楼门上还贴着一道用朱砂画过的黄色符纸。
静静的,又一阵暖风吹过。楼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哐”一声打开,露出里面……
一个□的少年。
暮春明媚的阳光透过大开的门,照亮了少年雪白无暇的肌肤。虽然细究起来能是清秀的相貌,却被略嫌圆润的脸颊硬生生地改成了稚气,几乎让人疑心他连十五岁都还没到。不过那双圆圆的杏眼倒是异常清澈水润,仿佛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溪水,没有半点俗世污浊。
少年坐在地上,一会将手举起来迎着阳光,满是陌生又好奇地打量着,一会又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腿,就好像他第一次看到似的。但是不一会,他就失去了兴趣,少年抬眼向远处望去。
但,小楼里只他一个。
即使再远些,整个花园里也只有他一个。
于是,星星点点的惶惑不由得就染上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努力站起身,虽然双腿打着颤,却还是跌跌撞撞地跨出门口,向花园外走去。
花园的抄手游廊,而游廊上仍然半点人影也无。偌大府邸却没有几分人气,寻常早就该起疑的了,偏生少年却似乎浑然不觉。他只是愈发惶惑不安,甚至加快了脚步朝前走去。
“萧大人,如此……”
一丝细细的声音钻进了少年的耳朵。他脚下一顿,不由得侧耳仔细听起来。
“……李大人光降,蓬荜……”
这风里传来的零碎闲语令少年眼睛陡然一亮。他猛地折转方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跑了过去。不一时,就到了一处厅堂门口。
此时不过午后,过于宽大的厅堂却令里面的一切看着暗淡起来。占据堂中正位的是一个男人,他一身雪白的织锦虽然穿得正经,人却斜倚在软榻上。他手上掂着一只青玉的酒杯,正凑近唇边将饮未饮。相比起穿着官袍又正襟危坐的几位客人,他的举止简直堪称傲慢无礼。只是他一双微挑的凤眼虽然宛如子夜般浓黑幽深,眼神流转间偏又弯着唇角。只不过几分的似笑非笑,就令得别人的目光止不住地流连在他淡粉色的唇上,倒无人还记得要计较他的有礼无礼了。
一个侍女突然尖叫一声,她一边捧着红透了的脸,一边用颤抖的指尖指向堂外,“有,有,有人在外面……”
她这一叫,顿时所有人都向堂外看去。几个官服打扮的男人不过嫌恶地皱起眉。一班年幼的侍女却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她们齐齐地娇呼尖叫,有人逃有人躲还有人摔倒,一时乱成一团。
只是始作俑者的少年却仿佛被吓到了一样。他猛地一跳,将大半身子藏到门柱后,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堂内众人。他扫视半圈,待看到堂中主人时,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那双清澈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再也没有将注意分给别人一丝一毫过。
“萧大人。”有人终于反应过来,皱眉看着向堂上男人,“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不止严肃,更大有责问的意思,好似看准了裸身乱跑这等有伤风化之事,是堂上主人教唆的一样。
“我也想知道呢,”堂上的萧姓男人却仿佛并不介意似的,只是似笑非笑地应了句,“到底从哪里溜进来的?”男人的嗓音凉滑轻柔,其中似乎还隐隐飘着一点轻谑,却是没有半分正经。只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也回视着门口的少年,唇角勾得更深了些。
如此敷衍的回答,顿时令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