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打卡,边将手中的牛奶几口喝完。
上电梯的时候正好遇上社长。
他像平时一样慈爱地对我笑。我却想到他也不过是卢小雅那颗苹果一样的屁股上的贪吃的肉虫,忽然有些反胃的感觉,紧屏呼吸不让自己在电梯间里作呕。
他伸手拍我的肩:“今天不舒服?”
“唔!”他一拍我,我立刻成了喷泉,吐完了牛奶吐酸水,最后是黄色的胃液。
社长的鞋上溅了污物,他顾不上擦拭,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给我,焦急地说:“是不是着凉了?先到办公室喝口热水,稍微舒服一些时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好好休息几天,恢复正常了再来上班。”
人类真是可怕的动物,可以在不同的环境里扮演不同的角色,而且都那么成功。像社长,做领导时自然是好领导,做丈夫时自然是好丈夫,做情人时又能是好情人……如果他生活的各个角色像明星贴纸一样被排在一个画面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去医院的路上,我坐在出租车里胡乱想着。
早上总是堵车,听着繁杂的喇叭声,我又有作呕的冲动。
这真是一个倒霉的上午。
但是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医生笑眯眯地告诉我:“乔小姐,恭喜你!”这一刻她像极了电视节目“福彩天地”主持人,对彩票中奖的幸运儿露出训练有素的笑脸,说着毫无诚意的恭喜。
我果然中奖了,鲁北为我颁发的奖,奖品是我肚子里多出来的一个细胞。
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我掏出手机,想了想,又放回包里。
我不想让鲁北知道我怀孕。如果他知道了此事,一定会热情地陪在我身边,仿佛一个称职的丈夫。但是他负不了任何责任,还让我和他之间更多了一些无谓的牵绊,多给了他一个煽情的理由---他可以在我执意离开他时拉着我说:“乔米,你忘记了吗?我们曾有过的一个孩子,如果他被生下来,应该会像你一样漂亮聪明。”
纽遥远在长治,正与大路如胶似漆。
卢小雅一定会乐滋滋地跑来陪我,然后会用一个夜晚在小说里加上一个堕胎的情节,女主人公或许就起名:乔米。
眼睛有些湿,可能是被风吹得有些酸了。
我没有任何做母亲的快乐,这个细胞没有唤起我一丁点儿母性,它让我厌恶。它来得不是时候,如果早几个月,或许我会高兴地给鲁北打电话,告诉他,他有孩子了,而且是我与他的孩子。但是,现在……
我恶作剧地猜想着鲁北知道此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情。男人比女人更会掩饰自己,在一起一年多,我对鲁北看得并不清。
当我掩着口向卫生间冲的时候不心撞到一个人,我来不及说对不起,继续向前跑。
身后那个人的声音很耳熟,而且他说:“咦,乔米?!”
我扭头,看见和其惊喜的脸。
我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成了一声干呕。
“你病了?”他扶住我,表情倒是真的关切。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苦笑。
“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和其扶我坐下,他是聪明的男人,不用多说,便已知道八九。
“将我押上手术台吧!”我一脸灰白,靠在他肩头。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一个人应对这一切。我怀疑我会在动手术前一秒从手术台上跳下来,因为害怕。
他挂号,买药,楼上楼下忙个不停。
终于到了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拉着他的手不松,仿佛将要上刑场。
医生笑了起来:“你可以陪妻子一起。”
“什么?”和其和我都一愣。
“你陪她进去,等她麻醉针药效上来时,你再出来。”医生吩咐。
和其果然拉着我的手一起进了病房。医生让我脱衣服,我看看和其,他将脸转向一边。
我的脚放在床尾两个金属架上,金属架是那么冰,让我从脚冷到心。
“会痛吗?”
“不会,很快就可以结束。”医生安慰我。
打麻醉时,我痛得将和其的手猛一捏,和其回握我,说:“你乖,不痛的。”
“和其,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忽然成了无措的孩子,而他便是我的支柱。
“他是谁?”医生指着和其问我。
“和其。”
“你是谁?”
“乔米。”
“你们结婚多久了?”
结婚?我与他从来都没有结婚,而且永远不会结婚。我吃力地想,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病房里打点滴。
和其站在窗口吸烟,一反常态地冷静。
下腹有些微微的酸痛,并不难忍。我喊他的名字:“和其!”
他回过头,笑得温柔:“感觉怎么样?”
“谢谢你。”我忽然心酸得很,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泣。
“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他走过来拍我手。
“你可不可以收留我几天?”
他点头。
“你为什么不问我原因?不问我关于这个孩子的父亲?”我赌气似地说。
他笑:“因为你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
“你来这儿做什么?”我故意绕开话题。
“替妈妈来拿药,她正在更年期,医生给她开了个药方。”他坦然。
以前在小说或是电影里得知,做过人流后的女人都会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比如说冰凉的器具插进身体,比如说面对医生的难为情,比如说撕心裂肺的痛苦,比如说血肉模糊的身体……可是,我感觉自己不过是酣睡了一场,我想等我老到坐在摇椅上翻择往事回忆时,想到这一幕,一定会是哑然苦笑---有过一个孩子,却不是和我最爱的男人的;有男人在身边陪着我手术,却不是孩子的父亲,而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和其。
再想到鲁北,忽然感觉很轻松。拿掉了肚子里的这块肉,便仿佛还上了欠了数年的债,从今以后,我再不用为他的悲伤动容,因为我为他在精神和肉体上都吃到了苦头。我冷静地想。
死党就是知道自己致命隐私的人,因为这件事,将我与和其忽然拉得很近,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他的家比我想象中要整洁。
报社分给他的一套小小的一室一厅,还有小小的厨房,小小的卫生间。
我看着他的电冰箱说:“咦,好可爱的洗衣机。”
他吐吐舌头:“小姐,那个是电冰箱!”
“它也太小了吧!”
“那个更小的才是洗衣机。”
顺着他的手,我看到了像微波炉大小的洗衣机。我忽然笑了起来,感觉自己像进了小人国的爱丽丝,他的家可爱得像童话王国。
“大男人用这样的小东西。真是奇怪。”
“这儿我住得不多,平时我和妈妈一起住老屋。这些小家电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买的,一个单身汉用它们正好,而且小小的不会占去宿舍的空间。”
他的睡房极简单,用玻璃将一间大厅分成两间,外面是书房,里面是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