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互看,露出例行公事的笑容。
伍鸿与平日一样穿着暗色的毛衣,惟一的亮色是围巾,鲜绿得嫌轻佻。我言不由衷地夸她今天看上去特别漂亮,卢小雅不动声色地从眼角杀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卢小雅套着奇怪的棕色大披肩,披肩巨大,将瘦小的她显得更加娇小,有着弱不禁风的性感,仿佛随时等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将她揽入怀中。而且,如此冷的天气,披肩里居然是一件靓蓝色绣着白色图腾的丝绸小肚兜,从披肩的雕孔里,清楚看见她白净玲珑的后背。
伍鸿也在看她,不以为然的神情。
她俩的目光穿过我相遇,不约而同地浮起生分的微笑。
虽是笑,也各有不同,伍鸿的笑是社交套数,卢小雅就是明摆着的居高临下、拒人千里。
我与小雅坐得如此近,近到能看清她仔细描画的棕色长睫毛,和涂成月光般的眼皮上几根修眉时忽略了的杂眉。
但是,我与她又离得那样远,各有心事,各怀鬼胎。每个笑脸,每个对答,都慢吞吞,几经思考。
伍鸿伏我耳边:〃那个……〃
我以为她要与我谈江水春那个案件,便用手在桌下用力捏她一下:〃回头我们再细说,今天不要提吧。〃
她奇怪地看着我:〃你说什么?我是想问你她是不是写《暗箱里的哭泣》的卢小雅。〃
卢小雅听到伍鸿提她名,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用倨傲的下巴告诉她,她便是卢小雅。
伍鸿的笑意僵在脸上,我拍拍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个是全国知名的律师,一个是全国知名的作家,两个这样优秀的女人坐在一起,就算不是惺惺相惜,也多少会因为好奇而渴望走近。但是,伍鸿与卢小雅早就坐在里面,居然一直没有对上话,足可见两个女人骨子里都有多么的骄傲。我与两人都熟,知道伍鸿能放下架子,主动在我面前表示出对卢小雅的兴趣,已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给足了卢小雅面子。谁知卢小雅却并不领情,像朵水仙,宁可自赏,也不愿从水域里跳出,与其他花草接近。
女人一向爱憎分明,情绪变化奇怪,爱一个人与恨一个人都极没有道理没有套路。伍鸿受伤的表情,已说明她与卢小雅,再难走进一个阵营。而从卢小雅的态度,我也明白,卢小雅之所以如此,是本就不给两人成为朋友的机会,她,我多少了解一些,她对人,要么爱到昏茫,要么漠然得恨不能成为仇人,绝无中间路可走。
只是不知道可怜的老伍,怎么就成了她的眼中钉。
丁俏君精神抖擞地满场飞,事业给她的安全感让她不用苦着一张脸想念爱情。她安排着模特、灯光,招呼着外面的朋友,不知道粗布帘后女人间的硝烟正在弥漫。
我坐在中间,感觉左边是海水,右边是火焰,很是煎熬。
卢小雅的身子动了一下,脸上像是被微风拂过,一下子便荡漾开来,她试探地向我看了一眼,这一眼,让我警觉地也向外看去。
一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我几乎不能捏牢手里的咖啡杯。虽然只是一眼,我已断定是他。为他挑选过毛衣,在他怀里有过缠绵,与他手拉手并肩在芙蓉路上有过散步,他早已烙进我的心里。
我冲动地放下杯子,起身。老式的大木桌被我撞动,咖啡从杯里晃了出来,落在粗布的白棉垫上,我不加理会,越过卢小雅,掀起帘子,冲了出去。
模特已经开始走秀,绕着场子慢慢走下T型台,灯光随着她们的脚步一并打到我的身上来,我站立在灯光之中,像是独幕戏上蓝衣白脸的小丑,无视那些诧异的人群,定定地站着。灯光暗了下去,我的眼睛追随着光柱向每个角落看,没有再看到他的身影。
丁俏君急急走来,将我从走场的道里拉了下来:〃你怎么回事儿?〃
〃我看见一个朋友。〃我忽然激动地反拉住她:〃俏俏,媒体来了哪些?可有一个叫和其的记者来签到?〃
〃和其?〃丁俏君皱眉苦思,不得其果。
有人快步走到我们身边,与丁俏君说了些什么,她连连点头,全然忘记了我的存在。
终于坐回我的位置,卢小雅与伍鸿都默默地。
我垂头茫然地看着白棉布上那块棕色的污渍。和其,你为什么要出现?像失控的咖啡杯里溢出的液体,将我本已干净的大脑又染上了惆怅的颜色。
〃乔米……〃卢小雅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却吞下了后面的话,只是表情古怪地看着我。
她的正面对着我,我从她描画得完美的脸上移开视线,却随着她脖子上那根黑色的线慢慢看了下去,直到看到那块原来挂在和其脖子上的那块玉。玉是绿色的,沉进她蓝色的肚兜里,直抵乳房。
棉布在我手中慢慢缩起,咖啡杯〃咣当〃一声落在桌面,差点打翻。
卢小雅一声叹息:〃乔米,又是何必……〃
剑拔弩张之时,布帘忽然被掀开,灯光射了进来,我又被定格在光圈之下,表情凶恶。
卢小雅一脸不解地看向掀着帘子的丁俏君。
丁俏君无心无肺地笑,大声说:〃马上就要评出今天的最佳着装奖,灯光师,请给你认为的最佳着装女士打灯。〃
我被灯光抛弃,卢小雅在灯光的笼罩中,她抚了抚头发,从容地站了起来,向丁俏君露出微笑,在灯光的陪伴中走到帘外。披着巨大披肩的她,像出塞的昭君,让所有的人惊羡,并付于掌声。
她走了T型台,一棵柱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只听到司仪在介绍她:〃看见你的人之前,我已经爱上了你,没有想到,你的书写得那么好,人也这么漂亮性感。〃
帘外因为卢小雅的突然出场而掀起高潮,我与伍鸿默默地坐着,忽然从伍鸿的嘴里听到一句:〃贱货!〃我愣了一下,看向她,她也看向我,我们相视大笑。
贱货!
笑着转脸看外面,又一次看到和其。他也看见了我,两个人的目光在嘈杂的人声与斑驳的灯光中相遇,如隔千年。
卢小雅在掌声中走到他的身边,T型台上又出现了模特,人们被那些活动的衣架子吸引,惟有我一直盯着卢小雅。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不知道她的满足来自于刚刚人们的众星捧月,还是来自和其目睹了她的辉煌。
不知觉中,我泪流满面。想隐忍下去,却无法自控,伏在一团糟的桌上哭了起来。有人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我以为是伍鸿,没有抬头,却听见丁俏君压低了的声音:〃乔米,对不起。我不知道,唉……〃
伍鸿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追问丁俏君。
俏君小声说:〃那个男人,原来是与乔米在一起。〃
她已经很努力地压低声音,但是仍然逃不过我的耳朵,唤起了我更大的哀鸣。
终于哭得累了,抬起头,伍鸿将纸巾递给我,说:〃为这些人哭,不值。〃
卢小雅的位子空着,可能刚刚与和其一并离开了。
我为了自己当众这样失态自惭到顶点,惟一的庆幸,便是和其与卢小雅没有看到我的落魄。
贱货!我在心里重复着伍鸿的话,感觉没有别的词能比这个词更贴切地形容卢小雅。
时装发布会已经结束,满厅的人走了,留下满厅的垃圾,和丁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