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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弟弟,十五年前就没了,十五年后,也不该出现。
苏家又死了一个人,是个丫鬟,死在了假山后面,脖子豁了个大口子,与之前的家丁死状相仿。本来鬼神之说不足为信,但连死两人,且都死状恐怖还是惊起不小波澜,苏家几个下人在看到尸体后纷纷示意自己不愿再留在苏家。
苏翊辰在房中听得外间乱糟糟的声音,间隙里几个路过的小厮低声说的几句死人了的话传进他耳中让他难以平静下来。他阴气入体,虽不至于死的那么快,身体却已经在慢慢僵硬,走路都已是大喘气的模样,又怎么可能还奢望在人世间停留三五个年头。那女鬼怕他,看见他便逃了,一定是那鬼知道些什么,现下又死了一人,再如此下去,便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他与沈君淮说,十五年前的海棠再不会开了,可是现在又后悔了,来这人世重新走一遭,唯一只有他在自己身边,自己却还揣着一颗不肯信任何人的心去怀疑他。
怀疑无错,可——言语伤人。
他岂是不懂呢,只是,已是大限将至,总也是,顾不上如此多了。
沈君淮,君淮。
23。
沈君逸是个做生意的,向来不与鬼神之事打交道,可此次显然是一件关乎沈君淮安危的大事,于是他临出京城前,实实在在的去宝华寺与方丈求了法器,又前去凌云观中求来了灵符。他临行之初便打定了主意,这鬼留不得,留不得的意味便是让其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万万不可给它留下任何翻身喘息的机会。
若真要究其心意,沈君逸倒是更加希望苏翊辰回到井底去,最好能落得比魂飞魄散更加彻底的下场。
苏家又死一人的消息在晌午时传到了沈家,彼时沈氏两兄弟正在前厅与家人吃饭,周玉笙腰身大了一周,这几日暴雨接二连三的下了几场,却也消不去八月间的暑热,她怀着身孕在暑热里食不下咽,家中特地找厨子做了几道开胃小食给她,连同主食一并上了餐桌。沈君逸边吃边不时的夹些小菜到周玉笙碗里,安抚着让她吃几口,正说着,一个下人匆匆忙忙从前院跑来,直冲到了厅前才停下开口说:“大少爷二少爷,苏家死了个丫鬟,官府都来了,此时正闹腾呢!”
这是意料之中的,沈君逸倒是没有多大动静,继续夹菜,边挥手打发来通报的人走了。沈君淮却全不是一个模样,听到又死人便生出了食不下咽的意思,一口白饭卡在口中吞不下去。
周玉笙吃下沈君逸给她夹得一块清笋,问道:“这苏家是怎么了?不是几日前才出事说死了个家丁么?怎么这又死了个丫鬟?”
“先前官府来定案说是野兽所为,这次不定是野兽又跑到苏家园子里去了,上次吃到了甜头,自然就念念不忘了。君淮,咱们晚上过去瞧瞧吧。”
沈君淮其实是想吃完这饭就赶过去瞧瞧,现今又是一条人命,还不知苏翊辰是个什么心情,只怕是恨意悔意一并涌上来将他吞噬了,那就不可预料之后将会出什么事儿了。他咽下嘴里的白饭,抬头见沈君逸正悠悠的喝汤,毫无其他意思,见此情形,沈君淮也只好压下急躁,听了沈君逸的话晚上再去。
一日过的都不安稳,沈君淮总也放不下苏翊辰。他吃过午饭便回了房,很想去同大哥问问晚上过去是要如何做,却又思及清晨时他在房里同自己说的话,便只得作罢。清晨时的阴霾已经消散,此时是个盛夏八月的酷暑模样,阳光鼎盛,晒得人眼发晕,沈君淮坐在桌前无所事事,心里揣满心事沉甸甸的难受,思虑一会儿,他和衣躺到床上,睡着了。
梦里也不安稳。
总也有人在唤他。
君淮,翊辰。
这头沈君逸扶着妻子回屋歇息,哄着周玉笙睡下后就起身去了书房。他将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悉数放在了书房里,拆开包袱,里面是一沓黄符与一只金钵——符是凌云观灵虚道长亲手所画,他厚着脸皮同道长求来了十道,金钵是宝华寺怀苦方丈的用物,他也厚着脸皮给弄来了。沈君逸没有除过鬼,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成神棍的一日,奈何此事大有其无奈之处,他便是不想做神棍,也只得做一次。
他带着君淮在京城过了十年平静的日子,二十四载人生沉浮中,居然得来十年欢喜也实属不易。君淮在那夜被苏成匆忙送到沈家,求沈家老爷看在是曾经所爱女人留下的孩子份上留下他,若是再回到苏家,那口井就将多一具尸骨。苏成这个凶手,临到终了时幡然悔悟,却已经挽不回另一条性命。沈君逸那年才九岁,连夜被与君淮一同送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他在深夜里睡眼惺忪,看着旁边在极度惊恐下已丧失言语的苏家孩子,觉得,日后,与他一同生活的日后,必定比过去更加欢喜。
用亲弟的性命,换来了不可见天日的喜悦。
沈君逸擦拭着金钵,叠好黄符,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回味过往的岁月。那些暗无天日的心情,全在这个空荡的书房中从心底的深渊里翻腾而起,他爱着家中那些锦鲤,一尾一尾,色彩斑驳,为一点点投食,便欢腾的几乎要跃出水面来到人间,他爱着五岁的苏翊辰,伤心下面对着他带来的一支糖葫芦转过了头,他爱着二十岁的沈君淮,惊惶无措下,永远只有兄长这一个倚靠。
多么好,多么好。
这幅山水之画,有鱼有君淮,现下就是多了一点墨迹,如同死后来顶替的那尾墨色锦鲤,很是不讨人喜欢。
毫无大碍。
只要君淮还在这里,就一切都不成忧患。
小厮将大公鸡与黑狗血放在了沈君逸面前,他揣好黄符,命令小厮将公鸡一刀抹了脖子,鸡血犹如水柱尽数落进了一只白瓷大碗中。
“去叫二少爷来。”
“是。”
苏翊辰正在廊下静坐,手中捧着一杯清茶,夕阳已落山,晚霞映照下的天空带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再是闷热的暑气都无法让他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全身都是冷硬的。白日里官府又来了一趟,对于丫鬟的死因依旧没有合情合理的断论,留下一句野兽所谓就匆忙散去,苏翊辰在暗处里看着,身上还带着那只挖出来的碎瓷瓶,觉得此事越发哭笑不得了。苏夫人还在佛堂里念经,仿佛家中发生的事皆与她无关,苏老爷忙于打理应酬生意,将死去的丫鬟和家丁都用银子打发了。
井底很冷,他在井底漂浮月余,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形腐坏,直到一日有人放下了绳子捞走了他——腐坏到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身体重见天日,可自己,已经永远的留在了井下。
他眼前浮起君淮的身影,五岁的君淮,嬉笑着站在假山后面,挥着小手叫他过去,二十岁的君淮,坐在碧台中,喝着一壶毛尖,茶水泛着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容。
正想着,一名下人走到了廊下来伏在他身边说——少爷,沈家两位公子来了。
苏翊辰猛地一回头,见沈家两兄弟提着一篮子东西和一只木桶正站在不远处,他抽了抽鼻子,分明嗅到了那篮子和桶里传来的浓厚刺鼻的血腥味。
“贤弟,我们来看看你。”
苏翊辰扶着梁柱起身,觉得沈君逸话语中藏着银针,颇有不怀好意的味道,但是他身边的君淮倒依旧是善良无害的模样。
“提着狗血来看人?”
“自是有重要的事也要与你商量,这快入夜了,廊下风大,不如,我们去你房中细谈?”
苏翊辰看到沈君淮在旁边轻微的点了点头,天色渐暗,下人在檐廊下掌起了灯,八月间的微风穿过花园,落到他们身上,竟是略生出了一点寒意来。
“翊川,不要耽搁,快回房去商量。”
沈君淮扶着苏翊辰到床上坐下,沈君逸摸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映出苏翊辰一张苍白的脸。
“君淮同我说了你俩上次见到那只女鬼的事,不过他当中晕了过去,现下还想来问问翊辰你当时的情形是如何。”
“那女鬼怕我,君淮晕过去后,我本想去问她到底是何来头,她看到我却露出惊恐模样,逃走了。”
“怕你?”
“对,怕我。”
沈君逸在烛火下审视苏翊辰那张病态的脸,赫然发现他与君淮的长相确切是一个路子的——尖下巴,眼角眉梢恨不得是生的一模一样的,同胞血亲连容貌都在出卖君淮的身世。那只女鬼若真的是知晓这件事而被人谋害的,那怕的就不该是占了苏翌川身体的真正沈君淮,而是——偷梁换柱在沈家生活了十五年的真正的苏翊辰。
“翊辰,今夜我们即是为此事而来。我回扬州前夕,在京城宝华寺与凌云观中求来了降魔的物什。你复仇心切我与君淮皆知,但对方是鬼,你也是鬼,我们去除她,不敢保证不会伤到你。,所以不如你留在屋中,我和君淮前去,探问到了什么,自当会回来告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