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母亲当年虽然以为王令死了,却一日不肯放下戒备。
所以才会易容,好躲避追捕。
所以她和哥哥才和母亲长得一点也不像。
所以她越长大,母亲就越不愿带她出门。偶尔出门,也会万分谨慎,要么用帏帽遮盖她的容貌,要么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旁。
可她却因为自己该死的好奇心,任性地背着母亲跟着哥哥出去听曲。
去了一次还不够,还去了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在流杯苑遇到王令。
怪不得就在那一年,素来康健的母亲会好端端患了怪病,不过短短数月,便撒手人寰。
怪不得母亲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自起病便陷入昏迷。
她只要一闭眼,便能想起当日王令在流杯苑外见到她时那如获至宝的眼神,心痛得仿佛被人狠狠揪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直到脚下传来冰冷的湿意,她这才发觉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湖水中。
“娘。”她痛得弯下腰,对着幽暗湖畔哀哀哭了起来,“我听话,求求您回来好不好。”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追了上来。
下一刻,那人将她扯到怀中紧紧搂住。
“傅兰芽。“
她泪眼模糊地回头,见是平煜,透过泪雾,清晰可见他神情焦灼,脸色不比她好看多少。
泪水顺着她脸颊磅礴而下,
一直以来支撑她的意志力更是化为流沙,瞬间崩塌。
她下意识地奋力挣扎起来。
平煜沉默异常,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抵死也不松手。
第73章
哀恸和绝望,如同潮水一般将傅兰芽湮没。
她一贯的理智和自持再也无力维系; 哭得肝肠寸断。
而她每哭一声; 平煜就觉得心上有刀狠狠剜过,痛的程度; 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尖锐。
除了用自己的力量支撑她、不让她倒下去之外; 他没有旁的法子可以安抚她。
到最后,她哭得脱了力,在他怀中厥了过去。
他俯身将她背到背上,沉默地朝帐篷走。
她的痛苦和悲悔; 通过她的泪水; 深深沁进了他心上的纹理,叫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感同身受的滋味。
他也知道; 这一路上,她独自承受的东西已然太多,多到几乎压垮她的脊梁。
而今晚这重重一击; 无疑将她生生逼到了绝境。
他扪心自问; 她的喜怒哀乐; 他永远也做不到置之不理。她的命运和归宿,他更不想让旁人来摆布。
既然躲不过去; 那就承担吧。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前路会有多艰险,但脚下的步伐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就这样吧,往后的风风雨雨,都自有他来替她遮挡,再也不会放任她孤零零去面对。
到了帐前,他无视李珉等人错愕的目光,背着傅兰芽进了帐。
又吩咐一脸焦躁的林嬷嬷取了水来,轻轻替她搓揉冰冷的手脚。
为了替她取暖,帐前升起了篝火,所能搜罗到的被褥,也悉数搬到她的帐中。
然而经过这半晚的摧残,傅兰芽已到了身心煎熬的极限,虽然平煜竭尽全力避免她的病症发作出来,可睡下去半个时辰后,她终究还是发起了高热。
平煜心知她这病因心病而起,一旦起病,来势汹汹,绝不可能短时间内便能痊愈,再在林中耽误下去,病情势必会愈发不可收拾。
于是吩咐立刻拔营,连夜往岳州城而去。
所幸经过刚才的几轮夹攻,东厂的人马暂且被击退,无暇再来滋扰,一路算得太平无事。
一进城,平煜一边让李珉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一边带领众人用最快速度在城中一座宅邸安置下来。
李攸和秦勇见平煜前所未有的焦心,都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刚才审问林之诚时,他二人就在一旁旁听,傅兰芽在帐外偷听发出异响时,他们也都曾跟随平煜出帐查看。
接下来湖畔发生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
傅兰芽的遭遇,他们自然是万分同情。
而平煜的态度,更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二人心下虽然各有滋味,但见到傅兰芽起病,均不约而同帮着出谋划策。
李攸在湖广一带混迹了半年之久,知道湖广辈出能人异士,认识不少三教九流,听得平煜让李珉去请大夫,只说在岳州城认识一位善针灸的能士,自告奋勇去请那位高人。
而秦晏殊虽然因为东厂来袭时,正带领众门人在林外阻挡刺客,对今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见秦勇命白长老找寻疏寒散郁的方子,也连夜派门人去取了秦门门下药铺中最上等的药材,令速速做了药丸,给傅兰芽送去。
平煜将傅兰芽主仆安置在宅中一处僻静院落,直到大夫开了方子熬好药后,看着林嬷嬷给傅兰芽喂下去,这才默默下去安排旁事。
傅兰芽病了几日,起初,无论施针还是服药,病情都毫无起色。
好不容易施针将热压下去,到了半夜,热度势必又起来。
到最后,连那位施针的能人都宣告无策。
到第四日晚上,傅兰芽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她虽然病得睁不开眼睛,意识却还留着一丝清明。
听到林嬷嬷在一旁压抑着的小声啜泣,她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再下一刻,听见房门外传来的低声交谈声,房门吱呀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林嬷嬷含含糊糊地唤那人:“平大人。”
那人却低声说了句什么,林嬷嬷迟疑地应了一声,片刻,传来脚步声离去的声音,房门关闭,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她忽然想起小时生病时,母亲也是如林嬷嬷这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念头一起,涩痛的滋味毫无防备地在胸膛里蔓延开来,她沉寂了呼吸,无心再理会外界的动静,正要放任自己的意识重新堕入无边的深渊中,忽然有人走到床旁,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人的手指修长干燥,掌心却有茧子,绝不会是林嬷嬷。
她察觉到上方注视自己的目光,微有触动,吃力地试图睁开眼睛,那人却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默了许久,哑声道:“傅兰芽,你母亲的死也许另有隐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就再继续这么自责自毁下去,别说查明真相,永远都见不到你的父亲和哥哥了。”
仿佛黑暗了许久的屋子刹那间涌入一缕阳光,傅兰芽呼吸静了一瞬,可那人不等她细细品读这句话,突然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他的呼吸灼热不稳,动作却带着几分压抑的苦涩意味,
未几,又倏的起身,开了门出去。
她闭目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忽然眼眶一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