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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卿走后,落日孤斜,我独拈一朵瘦小的黄花,好像抱着整片荒凉。站在高阁之上,几般枯涸的向往,几度苍凉的凝望,终是想不透,望不穿。只有凉风,吹寒我的发丝,曾经他笑着温柔的抚过。
或许,这次,永不再见。我的离开,他的梦想,终究隔断了两个人的曾经,为我们抉择。上天创造了悲欢离合,却让我们来承担结果。那一箭的伤疤还留在那里,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受了伤的胸口,为什么还敢拿它来挡这锐利的悲伤。
寒夜冻结,幻出他微笑的眉睫。离别重叠,终是断了一节又一节。这个夜里,乱红翩飞,落花里谁是谁。那一场媚,生死追随,不过孤独思量。
伤花怒放,伊人月下的红妆。
鸟儿成双,马蹄笙箫的浅唱。
山瘦水凉,孤赏柳叶的悲伤。
戏中断肠,梦中思量,不解风情落花身旁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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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姑娘,夜深洗漱了。”身后一声轻和的女子声将我回神,如今我已如此落魄,竟还捞得个地方有人伺候,只是这实在讽刺的很,那王世充是不敢让我死了而已。我落寞回身,自往阁中走回,只听得那边“哐当”一声,水盆翻了一地,湿漉漉的地上缓缓冒着热气,我冷冷望了前来的两个宫女。
“鬼,鬼啊!”宫女惊恐地大叫一声,慌张地跑出阁楼。我抚上自己的面颊,难道我真是憔悴到这个份上了?望着两人急急远去的背影,我暗暗叹息,出了太极宫却又进了郑国的皇宫,终是逃不出这一场无奈的囚牢,现在也更是无人可以诉说。
次日,王世充忽然传我,我被几个宫女换上宫装发饰,向着那外表华丽的宫殿走去。昨晚那一事我已觉奇怪,今日王世充忽然召见真是赶得实在巧,莫不是要看看我这模样到底是何鬼样。身旁的宫女一直低着头走路,我忍不住问:“我真的像鬼一般吗?”
宫女将头压得更低,愣是不说话。我停下脚步,肃着面孔:“说,你们皇上召见我,是不是与此事有关?这其中究竟是有何蹊跷?”
身后那一排宫女立马跪下,其中一人压着头慌忙说道:“奴婢们都是来自海棠殿的,莫姑娘去了便知!”
海棠殿……我望向前方,此次去的方向正挂着“海棠殿”牌子。心中有了底,我也安心不少,丢了那些宫女自行往海棠殿去。海棠殿外表华丽,进了殿门却是见了一地的尘,该是久无人来。正殿中,有一人背手而立,半白的束发干落在肩上,那苍老的背影忽然连不上那战场上呐喊举刀的模样。
我步步向前,听到脚步,王世充的身影顿了顿,仿佛是惊动了原本的等待,回首时惊喜中又带了一些失措,他瞪大了眼,颤指着我:“你……你……是你!”
我不向他低首,沉声咬了牙缓缓道:“莫兮然照秦王殿下之意前来。”念到他,心中忍不住沉闷,浮现他温柔的笑靥。我狠狠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
这时,王世充也是压制了之前的神色,缓缓转进偏殿。我跟着他上前,偏殿烛光闪烁,视线昏暗,只有一处最亮,不由将我转去了目光。我顿时惊了,那壁上静静挂着一副人像画,女子一眉一笑都与我十分相似。我也顿时明白宫女和王世充见到我时同为惊讶的反应,但我知道,画上的人不是我,这幅画挂在这少说也有好几年了,况且根本没有人给我画过像。
王世充望着那副画像出神,他一定是与那画上的女子相识,为免了误会,我开口说:“我不认得此人。”
而王世充似未听到我说话,自言悠悠叹然:“隋朝之时,朕累迁江都丞,兼领江都宫监,不慎迷途,不知所措。这时,有一个女子经过,竟愿意为朕带路。朕问她,你不怕我是坏人,会杀了你吗?她说,我不怕,你如今这么失措,我若冷眼旁观实在不诚。我怕的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这世上只要用心待人,人自然也会用心待自己。她是那样单纯,那么善良!朕这一生,以她为师。”
原来,王世充的内心藏了这么一个封尘的故事,心中不由对他叹出些可悲来,我问:“那么她现在人在何方?”
王世充深深望着那张画像,锁眉痛首:“朕也不知道,朕已经找不到她了。”王世充缓缓转头,透出欣喜,“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若没有神话,你定是她的女儿!”
我扯了笑摇头:“抱歉,我想我不是。”我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这画上的人不过是凑巧相像罢了。
王世充猛然跨近两步,盯着我道:“你一定是她的女儿,朕要谢她的一切,都由你来替她收。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朕还要打下这片江山送你!”王世充向我张手,我急忙往边上冷冷一躲,藏不住的戒备之意,他顿了神色,也是悟了这一点,却只扬笑与我道:“你是她的女儿,朕便只当你是我郑国公主,朕别无他意!”
心中繁琐,不由皱了眉头,我摇头:“我不是她的女儿。”然,又看着面前这满面沧桑的男人,我愣愣说,“斗胆一问,皇上有儿女吗?”
只这一问,王世充目光远散。回想往事,满目悔痛,他望着那殿外正开着的木槿,长叹一嘘:“有,只是朕当年太自私自利,伤透了她的心。朕唯一的女儿,已经剃度为尼,不知所踪了!”
第073章 洛阳囚(二)
王世充,也不过是个悲哀之人。
无可奈何,我也只能对他说:“皇上心中也有柔软之处,看得出,你是想一心想把事做好的,只是这天下只能一人归属。”
“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只等窦建德大军一到,助朕一同灭了他!。”王世充叹声道,“李世民果然有勇有谋,可朕也绝不会罢休!如他所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李渊父子建立大唐夺天下,朕也要天下,就必须壮大自己。”
争天下,谁也拦不住,就像李世民一样那么不顾一切。我无言以对,道声要退下,王世充回头深深望了望我,独自喃喃:“真的很像她。”他挥了挥袖子答应我离开,我退出海棠殿,柔肠百转。
或许,李世民早就知道郑国皇宫里有这么一幅画,将我送来是想要扰乱王世充的心思,就算窦建德援兵到了,只要王世充没能及时出策,这一仗李世民他就不会输。如果李世民真的攻克了洛阳,他是不是也会将我杀了,但又如果王世充得胜,他一定活不了。李世民,你对我,究竟有没有存在一点点的情义?
心情低落至极,忽而听到前面传来悠悠的歌声,不禁沿着它寻去。翻过一座假山,看到一个年纪与我不差的黄衣女子坐在石凳上抚琴,温柔的嗓子漫出凄美的唱词,好不令人陶醉。女子按停了琴弦,抬眼看我,我微微一笑,上前抱歉道:“打扰姑娘的雅兴,实在抱歉。”
“啪!”女子将琴推倒在地上,震出琴弦低鸣。“你是哪个宫的?见到本宫还不行礼!”女子扬着柳眉愤怒道。
她是王世充的妃子?正犹豫着,几个宫女听到摔琴声匆匆赶来,跪地扶起木琴道:“杜贵人请息怒!”
见此,我也只好下跪行礼。杜贵人瞪望了我几眼,起身抱着琴走了,那几个宫女也没跟上,越是让我奇怪起来。杜贵人走远后,我拉了其中一个要走的宫女问话,她说:“这个杜贵人家人都不在了,脑袋也疯傻了,皇上看她可怜,下令上下的人能顺着她就顺着。”
宫里的女人,最可怜的不是死去,而是自己分辨不出是生是死,疯疯癫癫,糊涂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