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人都集中到避难所去了?”郑卫国突然想起来,“上海是有几个应对突发灾难的大型紧急避难所,说储存有食品物资可供人们生存,可我想不起来在哪儿了!你们谁知道在哪儿?”
“我知道在哪儿。”张城说。
紧急避难所是每个城市每个分区都必不可少的,通常情况下就是各处的公园绿地及学校,而郑卫国提到的那种设有常年储备物资的大型人防设施并不是随处可见,事实上大多数城市普通居民都搞不清它们在哪儿,即使每天都经过,也不清楚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往往内有乾坤。
作为一个绝大多数工作时间都需要跟规划图纸打交道的工程师,对于城市建设各项用地的位置,张城自然再熟悉不过。
“问题是我们能否顺利到那儿,”他接下去说道,“天已经晚了,我们也遇到过路边的活尸,如果我们向前很可能遇见更多。要是和八号我们从森林里出来那天一样的情况该怎么办?如果不慎走到死人聚集的地方,我们的车子都很有可能被掀翻!到时候跑都跑不掉。不能再有受伤甚至死人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两难的境地,缺吃少穿,还有个重病的孩子需要就医,迫使他们不能停留,另一方面,潜伏在阴暗的街道小巷里那些不知名的危险使他们有理由后退。
看了看车厢内期待的众人,张城烦躁地走下车来眺望向远处的房屋,进还是退,迅速变黑的天色仿佛在催促他做出决定。
房屋的窗户都黑洞洞地没有一丝光亮,这意味着什么?上海也在停电?居民都撤离了?还是说,他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没有活人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像千辛万苦排队买到票却没有赶上火车的学生。
现在已到晚饭时分,可不仅看不到蜡烛的光芒,连炊烟也观察不到,张城不记得以前的情形如何,万家灯火的时候是不是伴随着炊烟升起,这种情况解释成楼房看不到炊烟也说得通,他们若上前,遇到的会是善心的好人家还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活尸?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伸手耙着前额的头发,猛回头,被车头上的一样东西惊了一跳,连带让看到他动作的刚走出车门的郑卫国吃了一惊,迅速向后退一步,紧贴车门站定。
中巴车头下方的挡板上低低地嵌着一样东西,乱七八糟脏兮兮的黑色垂下来拖到地面,随风微微颤动——
郑卫国转到车头,也看到了,那一缕缕的质地,凝固于上零星的暗色胶着,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反应过来,这不是别的,正是刚才他们撞死那具活尸的——人头!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开车撞人就造成如此震撼的“斩首”效果,郑卫国脸色刷地变白,喉头颤动得厉害,胸膛不住地起伏,在张城看来他怕是要呕吐了,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人头只有覆盖着头发的后脑勺露在外面,车挡板应该是被撞豁了,不然没法挂住一个人头,相应的,不难想到,与挡板相撞的面部会受到怎样力度的撞击,变成怎么种血肉模糊的状况,只看到垂着不住拂动的头发,张城就觉得胃部翻腾起来,迅速把视线移开。
总不能让那玩意一直嵌在车头上,他们可不想带着颗撞扁的人头跑一路,有人看到可怎么说得清?
他去路边捡了几块石头小心地投过去想把那颗死人头砸下来。由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郑卫国只好也去捡石头帮他一起砸。
在两人砸到汽车与公路多次后,终于,人头晃动了一下,然后“咚”地一声掉下地来。
效果类似被刀背拍碎的大蒜,那颗头的脸孔——如果还能称之为脸孔的话,五官……已分不出哪儿是哪儿,它们被汽车挡板彻底拍碎了,之后重新混合在一起,红的、白色、黄的、黑的……如果你看过《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就能想象出张城跟郑卫国此刻看到的情形,稍稍有所不同的是,镇关西的是刚打翻的染料铺,这里的是凝固许久的。
“别下来回车上去!”两人异口同声地阻止正要下车的袁茵,吓得她迅速缩回想一探究竟的眼神。
两人比划着商量该把这个“头”怎么办,挖个坑埋了?还是找个袋子装好,作为证据日后向警察交代?暂时把该前进还是后退的事忘在脑后。正在这时,一件突然发生的事将他们震慑当场,并自动为他们的去向做出选择。
轰!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第13章 爆胎
刚才的爆炸声从距离他们三四公里以外的地方发出,也就是城市建筑边缘处。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车外的两人仍感到脚下地面发出的震动。震动从脚底一直传到身体里,使他们的内脏颤抖,鼓膜振动,就连中巴车也被震得轻微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慌忙循声望去,只见一团巨大的深灰色蘑菇云,徐徐腾起升至半空中。
大爆炸声方未歇,又有两阵连续发出、较小的爆炸声传来。霎时间,本来沉寂的城市仿佛被唤醒似的,各种汽车警报声尖利地响起,远远传来,此起彼伏,即使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也听得一清二楚,直催得人心烦意乱。
就在刚才蘑菇云腾起的地方,明亮的火光蹿得老高,随着浓烟腾腾升起,一阵阵房屋倾塌的隆隆声传出,就像地震一样。
在火光的映衬下,天空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而远处汽车警报混杂着瓦砾碎裂崩落之声就像黑暗中蠢蠢欲动的不知名的危机,正一步步地逼近他们。
“怎么回事?”郑卫国目瞪口呆地说。
原子弹爆炸?上海被空袭了?恐怖袭击?
不。
以蘑菇云大小看,并达不到能覆盖一座城市的原子弹程度;他们也没有听到飞机的呼啸;至于恐怖袭击,那更不像是现在会发生的事。
“是煤气管道爆炸!”张城判断道。
也许是一栋楼里某户人家没有关掉阀门,天然气在空气中积累到5%就具备爆炸的条件,这时有什么金属重物恰巧掉落,砸出的火花引起爆炸……甚至,物体很可能就是被那种游来荡去的活死人碰掉的——民用天然气里加有臭剂,活人的话不会对煤气味没有知觉。
换句话说,前方在爆炸之前就没有活人了。
远处依然有爆炸发出,只不再有刚才那么激烈。瓦砾在继续坍塌掉落,车辆警报器依然绵绵不绝,任火光把天际线映得通红,却惟独缺少警车与消防车的汽笛呼啸声。
不知是爆炸的冲击波还是入夜的缘故,风刮得越来越大,天空中开始有黑灰色的絮状漂浮物,那样子就像下雪一般,并越来越多。一不小心就会吸进鼻孔,喷嚏不止。附近已经有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块的碎石瓦砾落下,砸在路面上砰砰作响。
张城低头一看,一转眼的工夫,自己身上的白色条纹衬衫,已经被飘来的絮状黑灰沾脏大半。
爆炸偶尔还在发出,声音有大有小,似乎由刚才的爆炸中心向四周扩展开。风中已能闻到焦糊的气味,远处的火光也有扩大的趋势。
如果不是这颗面目全非的死人头颅占用了他们的时间,恐怕张城已经作出决定,带着大家向前去了,那结果就会是在他们刚刚抵达时,便被大爆炸轰上西天。
他注视着远处的烟火,喃喃着说:“看来我们只有掉头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迅速转身上车,别无他选,掉头向回开。
由于不断的声响,以及爆炸带来的巨大心理震撼,郑卫国甚至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掉转车头的时候,那颗被撞扁凹陷一半的头颅,被转向的汽车轮胎碾得粉碎,像只不慎滚落在马路上的西瓜。
车渐行渐远,远处爆炸声渐渐平息,火光已看不见,只剩滚滚浓烟不住地升上天空,天色已经暗到极致,像个罩子蒙住人们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