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胡太医虽与许毓清一辈,但是年龄却比许毓清小,再加上老相爷声名在外,他自然不敢当这个礼:“不敢,不敢,说来听说老相爷的这个外孙女也是个大夫,还是坐诊杭州府一鹤馆的,胡某实在佩服。”他想说的其实是在杭州府小有名气的苏世林,苏珺兮的爹爹、一直未得许毓清公开认可的女婿。几个月前许毓清公然私事公议,在朝堂之上抖出自己的家丑,因此他也不敢轻易在许毓清面前提起苏世林。
许毓清总算露了笑颜,轻声笑起来,半晌摇头叹气,心里却还是高兴:“说到我这个素未谋面的杭州女婿,确是听说在杏林之中颇为了得,在杭州府也有些名声。”说着,许毓清伸手做了一个请字,“我们去云舟的书房等着。”
胡太医点点头,心里倒是对杭州府的一鹤馆颇为好奇:“可不是。如今杭州府一鹤馆的名声已经在东京城渐渐传开,其中就有不少这位苏大夫的医案事迹,听说他和杏林世家陈府原来的家主陈于致的情谊非同一般。”
许毓清不懂岐黄,但是听到这里却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不曾见过一面,如今陈于致也已经驾鹤仙去了。”
胡太医见许毓清语气萧瑟,不由劝慰道:“老相爷不必难过,眼下四世同堂,再加上外孙女也侍候在身边得享天伦之乐,即使儿女都不在身边,倒也美满了。”
许毓清微微点点头,两人说着就走远了。
等两人走了,周雁北这才顾上许云舟,跟他简单解释了下苏珺兮的情况,就把他打发去侍候两位长辈去了,自己则守在产房外为苏珺兮生子做着准备。
周雁北虽然生过孩子,也只是大概晓得生孩子的过程,别的事情却仍是一知半解,此刻还得靠着有经验的嬷嬷和产婆的指点来全盘指挥各项事宜。
苏珺兮从羊水破裂开始,直到开始宫缩后的第一次阵痛,经过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之后的阵痛间隔逐渐缩短,就仿佛海岸边的海浪声一般,先是风平浪静的平缓旋律,苏珺兮尚且能够承受,渐渐的,海浪逐渐迅猛了起来,当疼痛如同汹涌澎湃的巨*一般,一波未止一波又起地袭来之时,苏珺兮几乎有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却还不能忘记了产婆的嘱咐,必须有条不紊地按着她们的叮嘱憋气、用力,挣扎间早已冷汗涔涔,双手紧紧地抓着李景七,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带血迹的抓痕和牙印。
这是李景七第一次亲眼见证女子的生产过程,此刻早已经惊骇得不能言语,根本就无暇顾及满屋子的血腥味以及之前的噩梦。看着苏珺兮因用力而疼痛,在他手臂上留下一个个痕迹,他甚至觉得无比幸福,能够得知苏珺兮哪一刻疼痛,哪一刻稍得解脱,这种相知相守的感觉令这一段漫长的时间深刻非常。
李景七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屋外的物换星移,风停雨歇,晴朗的长空之上暖日的融融光芒映照得天际的几朵白云纯粹而耀眼,日暮西山,浓烈的霞彩染尽了半边天际,月明星稀,清寒之气渐起,华灯初上温暖了无数人家……一声嘹亮的啼哭,终于结束了这长达四个时辰的艰难历程。
苏珺兮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阵痛终于消失,此刻她疲倦极了,却有一股强烈的力量支撑着她没有睡去,她的反应极其迟钝,等到产婆将婴儿送到她面前,她缓慢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等到产婆将婴儿抱走,她又缓慢地收回目光,登时如释重负,心满意足间终于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李景七在幽暗的烛火中摩挲着苏珺兮的脸庞,见她睡得平静而满足,心中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以及强烈的不舍。
因流了一日的汗又干透,青丝黏在苏珺兮的云鬓上,李景七轻轻地将发丝拨开,手指旋即自她的鬓边滑向她的脸颊,顺着她下颚的弧度,一路滑到了她的下巴尖,又顺着她的唇轻轻地抚上了她娇俏的鼻尖,李景七贪恋地摩挲着,半晌,终于忍不住,俯身在苏珺兮的额间印下一吻,湿热的舌尖轻轻点点,一路留下湿濡的痕迹,最后驻留在苏珺兮的两片霞唇上。
李景七贪婪地汲取着苏珺兮唇齿间的蜜意,轻轻地敲开苏珺兮的贝齿,贪恋着她唇齿间的芳香,似要将之深深铭刻于心……
未几,产房的门被轻轻地扣了三下,李景七呼吸一滞,难舍地看了苏珺兮一眼,旋即起身,咬牙走出了产房。
周雁北瞧见李景七瞬间灰败的容颜,心中也不由一黯,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看着李景七缓慢而沉稳地走出了屋子。
长青已经在屋外等候,见到李景七出来,轻声问道:“夫人和小主子平安?”
见李景七点点头,长青总算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言语间甚是艰难:“公子,卢大人已经在许府门外等候多时了。”
李景七闻言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是缓缓地迈着步子,长青跟在李景七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好低了头一步不落地跟着。
李景七目视前方,想着下一刻他可能在哪里,忽然间发现他一点都不在乎了,心中满满的,是满足吧……想着,清俊的面容上现出微不可见的一笑,看得后侧方跟着的长青一时恍惚,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出得许府大门,李景七就见大门前整整两列京畿侍卫长长排开,双眼一扫,不下百人,却仍是不为所动、神色淡淡,轻步走到卢大人身后,低声说道:“大理寺是吗?走吧。”说罢,起步悠然地前行,双手却渐渐地紧紧握成了拳头,心中响起一片声音,微小却异常清晰:珺兮,儿子,等着我回到你们身边。
第一次,李景七生存的意志那么强烈而明显。
许毓清和胡太医闻讯赶到苏珺兮住的小楼时,李景七已经走了,许毓清动了动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笑呵呵地接过自己的小曾外孙子,看得目不暇接,一时逗笑一时说话,却不晓得,小小婴儿紧紧攒着拳头,闭着眼睛根本就睡得天昏地暗。
众人看着都觉得好笑不已,心里满满的,都无比高兴。
但是辞儿可不这么觉得。
辞儿听说表姑给他生了个小表弟,就乐颠颠地跟了过来,奈何大人都将小表弟抱了个遍,唯独他一个人连小表弟的尿布都没有碰着,不由懊恼不已。此刻见爷爷抱着小表弟笑得合不拢嘴,突然间觉得委屈不已,不由撅了嘴,围着许毓清的腿转悠了半天,仍是连小表弟的面都没有见着,干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依,我不依……”
众人一愣,齐齐低头俯视辞儿,这才注意到辞儿的存在,许云舟心中一紧,忙蹲下问道:“怎么了?”
第一零八章 新生隐旧事
辞儿眼角拼命挤出两颗莹闪闪的泪珠。垮着嘴道:“我也要抱小表弟。”
大家先是一愣,旋即纷纷笑出声来,许毓清低头说道:“你才多大的个子,怎么抱得动你的小表弟?”
辞儿一听,眼睛顿时一弯,眼看又要哭出声来,许云舟忙安慰道:“不哭,不哭,爹爹抱给你看好不好?”
辞儿这才破涕为笑,狠狠地点了点头。
许云舟起身自许毓清怀里接过仍旧睡得直流口水的小婴儿,复又在辞儿的面前蹲下来,将小婴儿凑至他跟前。
辞儿心中一跳,好小的小表弟!不由微微张圆了嘴巴,又凑近了一些仔细地瞧着,旋即伸出自己的一双小手虚虚的将小婴儿抱了个满怀,才笑嘻嘻地说道:“小表弟只会流口水!”
许云舟和许毓清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许云舟轻声笑着,解释道:“他睡着了。”
许云舟话音才落,小婴儿伸出小舌又吹了些口水出来,旋即晃晃一双攒得紧紧的小拳头,就睁开了眼睛。墨玉般的双眼咕噜一转,扫过低头看他的众人,旋即逗留在辞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