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姣花软玉弄眠床08(2 / 2)

“四爷,您脸色不好,用些点心吧。”

放下茶点,吴妈开始给月儿说情。

“四爷,我是看着月儿长大的,叫我说,她不会护不住自己。”

见四爷没有要撵她出去的意思,便继续道:“月儿灵光得很,便是遇上强人,也定不会叫占去便宜的。要刚有刚要柔有柔,手段也不是平常女孩子可比的,五岁那年跑丢的事您也一定晓得,那是才多么小的囝儿,竟愣是把一只母狗都哄住了,吃狗奶,住狗窝,过了七天还给家里人找到了……”

这事四爷以前听吴妈讲过,五岁年纪粉团儿似的小囡,跑丢之后越走越远,赶上是个秋冬寒日,又冷又饥,看见一户人家的狗窝搭在弄堂外面,就挤进去取暖。

不料正是母狗刚刚产崽不久,护崽心切,一顿狂吠加白牙恐吓,就把一个雪白的小囡给轰出去了。

还给墩了个屁墩儿,她鼓着小腮帮哭了一时,然后更饿了、更冷了,于是就撮哄母狗,挠狗腿的痒痒,软得不行来硬的,抓一把土撒它的狗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奶声奶气、犟头巴脑。

大概母狗也是妥协了,当林家人找到她时,她正和一窝狗崽子挤在狗窝里,撅着小屁股,嘟着小粉嘴儿,趴在母狗肚皮上吮奶呢。

丢失七八天,竟一点没瘦,还胖了些许……

吴妈旧事重提,正是想表明月儿从小就是个小精钻儿,不会给人脏了身子的,可她哪知四爷想起过往种种,更加心急如焚!

不能弄丢她,把上海滩黄浦江翻个个儿也要把这个吃狗奶的小东西找到。

重重把烟摁灭,起身拿起军帽便走,不料却将月儿放在梳妆台上的一沓宣纸带掉了。

本不待捡,但不意看到一张宣纸飘飘落落间隐约有个人相。

他住脚了,看着那张宣纸落下,人相在地毯上正对着他,竟然有几分眼熟。

捡起来再看时,却又不是那么眼熟,大概是月儿画的太潦草,铅笔勾勒,轮廓寥寥,拿近了看,就有点神韵欠佳,只是旁边的题字耐人寻味,是“人间惊鸿我不配!”

四爷愣住了。

*今天有点卡,所以这章有点瘦,看到评论区和微博里的催更我是又惭愧又感动,感动大家对长风映月的喜爱,我一定要冲冲冲……不过隔几天就卡那么一下两下,虽然有两版稿子在这里,却怎么都整理不出来,我一定会克服的。亲们要继续催更哈,别让我懈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一下子,比刚发现月儿逃走还要震惊,四爷毕竟是个世家子弟,即便算不上寻花问柳的惯家,却也深谙风花雪月的暗曲。

这张画像,这个题字,显见的已是情不可耐。

他一向以为月儿收不住心是因为不甘做小,哪知道还有一个野男人!。

再看看那张画,不得不承认,虽然寥寥数笔,却眉深目邃,俊逸不可方物?气质骄矜不像澹台那般斯文,那会是谁?

月儿过门之前的事情他调查的清清楚楚,除了跟澹台斯玉有点苗头,并不曾再有别人,过门这半年是怎么搞上的?难道此次出逃……是伙了别人私奔?

绿帽子戴得太突然,他有点招架不住,一对狗男女逾墙钻缝、溜眼勾目的画面都脑补出来了。

在吴妈面前不好失态,他于是抄起宣纸大步出去了。

被怀疑是跟着野男人私奔了的月儿此时正一手按着块木头,一手擎着只蜡台,砰、砰,意图把木头砸碎。头上包着手绢,腰间绕着一绺围裙,不伦不类,通像个没受过调教的使唤丫头。

她打小养尊处优,虽然后来家道中落,究竟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晓得烧菜要用灶火,叵耐这座大宅要煤无煤、要柴无柴,她只好伐了院里的一株小树当柴烧。

阮生他们原是料定周幼权活不过昨夜,加上逃难情急,也就没有预备食材等物,谁知周幼权竟在药物作用下醒转了过来。

嘴唇干裂,足有叁四天没有进过食物。月儿的包袱里带有干粮,是她那日从家里带出来的白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是个胎里素,自幼儿不食荤,惯是白米素菜白饼清汤,被四爷拘在小公馆后,日日筹划跑路,故而常叫吴妈给她囤制干饼,又干又硬,但久放不坏。四爷晓得她是未雨绸缪,但一向认为鹰爪之下岂能逃脱雏雀,大意的很,也便由她。不成想这饼这次可就派上用场,足足吃了叁日,人也吃,猫也吃,到今儿还有叁五张存货。

她试着用水泡开白饼喂给周幼权,又怕生水引发内火。只好找柴起灶,折腾半天,一碗水总算烧出来。

周幼权虽然清醒,但依旧是有进气没出气,半死不活。

饼子泡发后虚肤肤的,月儿轻轻往他嘴里送,他咬紧牙关拒绝吃,因为他受够了,自从中枪起就开始承受焚心蚀骨的疼痛,死又死不了,活又不能活,干脆像前几日那样也就罢了,至少意识迷离到连痛觉都能麻木一些,今日意识被药物唤醒后,彻骨的伤痛简直让他忍不可忍,但求速死。

月儿料到他此时的情况,怕他自残,早已撕了一床被子拧成绳,牢牢将他绑缚在床上了。

他不吃,她撬开他的牙齿塞进去。此时此刻,食物与药物同样重要。

她手上被柴烧了几处燎泡,鼻头和额头上也蹭了煤灰,加上老伤未愈,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喂食采取少量多次,药剂采用一日四顿,到了后半夜,周幼权痛彻骨髓,想要求死,被绑着动弹不得,他竟咬舌自裁。

月儿掐住他的两腮死命阻止,使了吃奶的劲给他嘴里塞入一块毛巾。

周幼权嗯嗯唔唔嘶吼不断,求她成全他,让他死。

月儿试图安抚,一边收拾针管一边说:“周幼权,侬叫周幼权吧,侬的名字妙,好听又有彩,幼权,有权,侬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信勿信?”

周幼权忽然嘎嘣一声挣脱了布绳子,猛地跌到地上!吓得月儿丢了针管跳开去,惊鸡似的瑟瑟发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猫也吓得炸毛炸尾。

月儿还是及时回神了,绳子虽然断了,但还缠绕在周幼权身上,她攥了攥小拳头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飞一样扑过去,急速拽住绳子两头,堪堪又把人给绑住了,这次是绑到了床腿上,尤其把双手钳制的死死的。

周幼权毕竟是个重伤患者,否则以她的气力定不能得手。

接下去的几日,周幼权就在地上靠着床腿度过了,月儿侥幸绑住了他,但她究竟力短,撑死也无法将他扶上床。

好在地上有羊毛地毯,久坐也不至于受寒,且他坐着也不影响进食和用药。

叁天之后的清晨,疼痛终于变得可以忍受了,仿佛大烟鬼戒烟,最难熬的那一阵子过去了。这时候的周幼权,真真庆幸自己没有寻死成功,否则哪能看到纱幔里漫进来的晨曦,还有雪白一团的小姑娘、雪白一团的大猫。

“侬醒啦?”月儿夜里洗了澡,没那么狼狈了,但枕着胳臂盹了一夜,此时头发松蓬蓬的不成个模样,叵耐自己看不见,只顾着惊喜地看着总算睁开眼的周幼权。

他很好看,这是月儿第一次看见他真正睁眼,像租界里那些混过血的洋少爷。

“哎,侬真好看呢?猫,猫,侬做什么!不许那样子!”

猫于是恼着一张猫脸走开了,卧到门口去生气。

“它没有名字吗?”周幼权竟然说话了,虽然声音很虚弱,但也清晰可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这几天虽然意识不稳,但每天都能听到她呵斥猫,且每次都是那句‘猫,猫,侬做什么!不许那样子!’

“它的名字就叫猫……”月儿说着,又觉得这话别扭,哪个猫不叫猫?

这猫是四爷的,四爷还有一只德国黑背,名字叫‘狗’!她初到小公馆时,本来不知道白猫和黑背叫这俩名字,还特特给它俩取名‘雪莲’和‘威武’,但它俩懵懵,唤岔了气也不懂得是在唤它俩,非得唤它‘猫’或‘狗’,才能晓得是在唤它们。

原来四爷习惯了特务机关那一套,做什么都机警,认为猫和狗也不能具有标志性,所以就取了这种毫无标志性的名字!

“它很通人性吗?好像它在生气。”周幼权是着实好起来了,这第二句话就更加阳光了。

白猫最近确实天天在生气,恼着一张猫脸跟谁欠它两百现大洋一般。它本是个嫌贫爱富的,跟着月儿连吃四天大白饼,跑又跑不掉,白日被一根绸带拴着,夜里被她牢牢标在怀里,不给吃好的,还不准它捕鼠,因她见天要抱它,吃了耗子嫌腌臜。饿也就罢了,叫都不让叫,她怕给外面晓得这里有人,大气都不许出,稍微叫上几声,还要受她的捶楚。

如此光景,怎能不恼!

“它脾气不好,随它的主子啦。”

“你不是它的主子么?”

“……”月儿停顿了一下,说:“勿是。”

又说:“侬终于好起来了,侬要相信,侬一天会比一天好,喝水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轻轻两下叩门声,她和周幼权同时一惊,院门并没有被开启的声音,院子里也没有听到脚踪声,如何就有人走到卧房门口了呢?

她吓怕极了,最近的日子过得当真是一惊一乍,但现在屋里俩人中,能指望的,也只有她了,她必须面对。

她示意周幼权别出声,她去包袱里拿出那只匕首,然后蹑足走到门口侧听。

“朱珠小姐,我是阮先生派来的。”

月儿不敢则声,害怕有诈,但朱珠这个名字并未对阮生他们之外的人说过,仿佛也不会是诈。

门外人大概是料到她会警惕,道:“阮先生说那天你掉了一枚发卡,见到发卡,你就会相信我是他派来的。”

那人从门下缝隙将一只发卡塞进来,正是她那日别的那只珍珠小夹子,当时虽然别好了,但在上车时挂了一下又掉了,不想竟是让阮生捡起了。

月儿不再有疑,打开了门。

月儿不知道的是,阮生那天走后,思来想去不能抛下她不管,于是冒着危险让众人在渡口附近滞留了一夜,此时不过清晨五点钟,就打发了人潜来接她。

来人很着急,说:“我最多能在这里停留五分钟,珠珠小姐收拾一下行李跟我走吧,阮先生让我带你去黑渡口乘船,只有今天一次机会了,下午船只就出发了,随后去广州转去香港再到南洋……”

说到这里,那人才看见周幼权醒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醒了?”来人显然有些意外,他们统统都认为他活不过那天晚上。

月儿说:“对,他醒了。但没有行动能力,所以我不能走,既然侬只有五分钟时间,那请赶快走吧。”

天知道她这句话说得有多么艰难,离开的路线是那么诱人,终点便是真正的自由,她多想走啊!可她不能!

但周幼权连忙道:“珠珠小姐,你走吧。我不能连累你!”

看着周幼权虚弱却倔强的样子,她更是不忍:“谈不上连累,还有下次机会!”

“不,下次机会不知牛年马月了,那是南洋,不是南京北平,往来没那么容易。”周幼权说。

来人也叹气,证明了他们此次离开不知何年何月再回来的事实。

月儿心中纠扯,但嘴上的话却很坚定:“不能走。”

门外又传来叩门声,是外面放风的人等不及了。

最终月儿还是没走,但心里比昨天纠结了。嘴上对周幼权说自己还有机会逃出去,但心里知道那未免是异想天开,车站码头全部管制,就算有黑渡口,她一个弱女子,当真可以去冒险吗?就算聪明绝顶,难道就能免受贼人觊觎吗?她固然骗取过母狗的奶水,但究竟是偶然,如果她果真神通广大,半年前她怎会躲不开四爷的糟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心事重重,在给周幼权换药的时候差点儿用错剂量,更糟糕的是,下半晌将近傍晚的时候,周幼权不行了,轰轰烈烈地发起烧来,且剧痛再次侵袭,月儿有些无措,把他的衣服脱了,用大毛巾浸了白酒进行物理降温。这座洋房的厨房灶具稀少,却有一座地下酒窖,窖里藏酒很多,月儿拣度数高的拿上来,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拭身体。

原本在早上解开的布绳子,此时又狠着心绑上了。周幼权想死,虽然不像前几日那般死志坚决,但也架不住一念之差就要自残!

“珠珠小姐……”他挣扎着说道:“不用在我身上耗时间了,上午的精神……或许并不是好起来了,而是回光返照。”

“别这么说,我懂医术我知道,侬一定要相信我!”

但她其实是嘴硬,她也不知道周幼权这是怎么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很快就要与鬼为邻。

她怕极了,但此时此刻她必须鼓励他。但他痛不可抑,拼命地想要将布绳再次挣断!酒瓶子被他哗啦啦带倒一大片。

他越来越痛,越来越疯狂,眼见得布绳就要扥断,月儿恐惧极了,更恐怖的是,她下一秒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自杀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拽住绳子死命挣扎,被他撞到地上又爬起来拽住,但柔弱如她,怎么可能强的过一个大男孩。

绳子拽不住了,她急得哭起来,拼命地抱住他,咬住他。哭着大喊:“周幼权我告诉你,我把我的药全让给你了,那是我处心积虑偷来的药,我的腿伤和肚子上的伤昨天就化脓了,我不敢用药,我怕我用了你就不够!我头上脸上的伤你也看到了,我不是磕着碰着,我是被车撞了,不是小伤小闹,我从前天就开始低烧,今天和你一样发着高烧……你看在我把这些药都给了你的份上,你也不能这样子……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哭得伤心欲绝,现在已经不是在气周幼权要自杀了,而是气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了你我失去了逃走的机会,我逃不走我就一辈子是作姨太太的命!我小时候梦想是要做文学家数学家的,可是我做了姨太太……”

她由大哭已经转为嚎啕,而周幼权不知是疼到麻木了,还是药效突然管用了,意志力稍微回归了一点,同时他也被嚎啕大哭的月儿震住了,一动不能动。

月儿抱住他忘我地嚎啕着,“你知道姨太太的人生有多么可怕吗?我上学第一天就被孤立了,鲍仙仙告诉她们我是姨太太,她们觉得我拉低了整个学校的水准……”

那天四爷当着鲍仙仙的面让司机把她逼上车,结果鲍仙仙回头不费几番功夫,便打听到她是戎少爷的姨太太。

“大人物来沪,我和另叁个女学生被选进了礼仪组去码头为大人物献花,可是临出校门前我被叫住了,有人举报我是姨太太,女校长那种大惊失色的表情现在想起来我都心碎啊,几乎顾不得任何礼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从我手里将鲜花抱走放在另一个女学生怀里,教工们七手八脚地将我身上的绶带剥下挂在另一个女学生肩上,所有人都看着我,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连哭都不能够,泪在眼里转圈……四爷说他疼热我……他就是这样疼热我的你知道吗,他让我彻底找不到过去的梦想了……”

“我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呀!我得逃走啊周幼权,我逃不走一辈子就完了啊,蒋夫人回沪的宴会邀请了四爷和我父亲,我求他们带我去……我想见见蒋夫人,哪怕一眼也想见见,这种愿望不过分吧,全中国的人谁不想见见第一夫人,更何况我是个女学生,我还有处于爱做梦的青春年纪,我也有好奇心,我也有虚荣心……我的同窗为了见一见胡蝶,在电影公司等了叁天叁夜,更何况蒋是第一夫人、是皇后一样的人物……四爷说他二十一岁时为了见到孙文大总统兴奋的彻夜不能眠,我才十七岁,为什么我不能见……”

她语无伦次,越哭越痛心,“老妈子说戎家小姐们提前半个月就在为那场宴会做准备了,做了六套旗袍叁套洋装、购了五双绸鞋五双皮鞋……她们为这一天激动的好几夜睡不着,我也为那一天激动的好几天睡不着,我也做了新衣裳,我还草拟了一份见面词,可是我等到夜里十二点也没有等到四爷和父亲来接我,四爷带着未婚妻去了,那样正统的宴会是不可能允许姨太太进入的……”

“不管第一夫人还是大人物,他们可以接见贫民,可以接见孤儿……但不会接见我?因为我代表着腐朽,代表着黑暗,代表着男人的玩物,代表着一切只能被掖着藏着见不得真光的东西,代表的不是‘低’这么简单,而是‘低贱’……我并不比贫民孤儿丫头老妈子光明,她们仅是社会地位低下,但他们不是‘玩物’……”

“所以周幼权,我必须逃走,我不是怕他的大老婆用车撞我,我不是怕死,我是觉得一点奔头都没有!一点奔头都没有啊你知道不知道……我逃不掉我这辈子就完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终于哭不动了,嚎啕变为了呜咽,肩膀一抽一抽,脑袋抵在周幼权的肩膀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幼权的双手在方才已经挣脱了布绳,此时无声地把她抱住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这一夜她把半年来隐忍回去的眼泪都流尽了,她真的太累了,没跑出来之前累,跑出来之后更累,这些天,她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没有吃过一顿热乎饭,心里也没有一刻放松过,此刻她身上的伤也克制到了极致,终于爆发了,高烧把她的脸都烧红了,她终于迷迷糊糊的,在周幼权怀里睡着了。

辰光不过夜里九点钟,大上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便是这座洋房所在的弄堂也还市声喁喁,卧房的后窗临着街,不知哪户人家放着唱片,声音从窗户飘散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周幼权伤口疼,但他强自忍着,怀里月儿的泪痕犹在,他轻轻拭去,心头升起一抹感同身受。他喃喃而语道,他十二岁出洋,在国外的第一天就体会到别人对黄皮肤的歧视,他家在华人世界是极其显赫的,小时候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被歧视的一天……而这也是他后来参加党派的根本原因,先是参加了青年党,去年在国外遇到阮生,又参加到救国党,但每一个党派都有让他迷茫的地方,包括阮生也迷茫,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正确不正确,但是对于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他们,报国无门,也没有一个先知可以作为指路明灯,他们只能这样摸索前行……

怀里的人似乎听到了,也似乎没听到,天亮之后,周幼权睁开眼,怀里已经空空。

厨房传来阵仗很大的烧水声,过一时,月儿进来了,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她说:“侬醒啦?切点东西伐?”

无外乎又是开水泡白饼,她放下碗去掇凳子,猫就去嗅那碗里的泡饼,她于是又嗔:“猫!猫!侬做什么!不许这样子!”

周幼权不由笑了,“你的烧退了吗?”

“我用药了,好多了。药不够我再想办法,下午我需要出去一趟,咱们需要弄到面粉。”

她的白干饼吃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抱歉连累你。”周幼权惭愧道。

月儿连忙岔开话题,把碗推过去:“切,侬切啊。”

这天下午出去时,她没有穿修女袍,她从小住在静安寺一带,这里少有修女出现,大白天穿着这种衣服反而显得可疑,于是她穿了蓝褂黑裙的学生衣裙出去了。

她刚走没多久,院子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周幼权起先还没有听真,当撬门锁的声音传进来时,他才紧张起来,叵耐他此时和废人一般,连起身都困难,急得满头大汗,不等他坐直身子,门已经被打开了。

“权儿!”进来的是一位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面无血色地冲到床前,“权儿,你果然在这里。”

是周幼权的父亲,身后还有两个司机模样的人。

周幼权松了口气:““父亲,你们怎么找来了?”

司机焦急道:“老爷、少爷,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赶快走吧,被军警发现就麻烦了。”

“对对对,快,程让、鲁宽,快抬权儿上车。”

周幼权急了:“爸,等一会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父这才想起什么来,道:“哦,我知道,有个小姑娘在照料你是吧,救国党的人跟我说了,她在哪?”

“她出去了,两叁个钟头就能回来。”

周父面露难色:“那太晚了,他们嘱咐再叁,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不然这样,你先和我们离开,稍后让程让返回来接她,咱们分散出行,这样目标也小一些。”

周幼权想想有道理,说:“那我给她留个纸条,万一她比程让先到。”

月儿是两个小时后回来的,两手空空,一碗面粉都没有弄到,到家发现门锁被撬的一刹那,吓得肚子都不饿了,她疾步进屋,周幼权不见了,猫还在床腿上拴着睡觉,她打开衣柜去看,细软包袱还在。

但她并没有松口气,她万想不到周幼权是被家人带走了,只以为此地被军警发现了,着急忙慌间,没看到床头柜上的字条,拎起包袱抱起猫,急急忙忙就要跑,忘了给猫解开绸带,走到门口又被扥回来了,这才哆哆嗦嗦去解,一双小手滑腻,怎么都解不开,差点急哭了。

她跑出弄口后,茫然无措,这时,空中忽然响起尖利的警报声,她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地朝着一条梧桐大道跑去。

大概跑了有十分钟,忽然前面出现了一辆军用卡车,上面站着挂着盒子炮的军警。她转身便朝反方向跑,然而她呆住了,一辆黑色的八缸福特轿车徐徐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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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月儿的心一截一截向地狱沉下去,灵魂煞煞远去,只留一截尸身呆在那里。

车玻璃被太阳照得反光,但她还是看到,四爷坐在后座,一双鹰隼,平静地注视着她。

越平静,越可怕。

车子从容地停下。

警卫员下车敬礼,然后打开车门:“少奶奶,请。”

她没动,她不能。

四爷看过来。

月儿忽然平静的可怕:“四爷,要不你枪毙我吧。”

她不愿意再绞尽脑汁想着逃,不愿意机关算尽想着跑,她好累,这个世界,或许终究是男人的天下,她就不应该异想天开地去跟命挣。

四爷也古井无波,“上车吧,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少奶奶,请!”警卫员再次用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家后,四爷依旧什么都没说,坐在书房里看报纸,吩咐吴妈伺候她洗澡,然后让大夫过来清理她的伤口并且挂吊针。

澡洗了,伤口清理了,之后月儿拒绝挂吊针,她晓得四爷有话讲,不如痛快点!

“姆妈,去叫四爷吧,有账算账,有仇报仇,这里我是断不会再待着。”

吴妈连忙掩上门,嗔道:“侬到底想哪样额?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不好伐?”

月儿苦笑:“姆妈,真正的平淡,是生命中经历过轰轰烈烈,才感悟到平淡的可贵。而不是一生碌碌无为破罐子破摔,却安慰自己平淡是真。更何况我这不是平淡,是苟且。”

她说着也不要吴妈去唤四爷了,她自己要去书房找他。恰四爷进来了,许是在旁屋洗过了澡,披着一件黑缎面睡袍,腰带松松地拖着,蹙眉抽着烟进来,说:“吴妈退下吧。”

吴妈不敢再说什么,连忙掩上门退出,临走扯了扯月儿衣袖叫她别跟四爷置气。

逃走数日,再回来,四爷深刻感受到月儿对他的生分,她甚至不愿离他近一点,果然牛不喝水强按头是从来没有好结果的,大半年的夫妻之情,仅用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土崩瓦解了,前阵子她至少愿意和他装痴卖萌虚与委蛇。而下午回来的路上,她抱着包袱紧贴着车门,生怕靠近他分毫。

而他偏偏不能将她怎样,只能哑忍。

“你有气,可以跑出去撒撒气,可这是什么,哪来的拆白党?”他把那张画相丢给她。

月儿一怔,但不以为意,只要他肯放脱她,漫说是轧姘头,便是说她是个娼妇她也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叫周幼权对不对?”四爷问的轻飘飘的,他架起腿坐在了沙发上,闲适地抽着雪茄。

月儿心头别地一跳,猛地抬头。既然连周幼权这个名字都晓得了,那毫无疑问,周幼权落入他手了。

年龄所限,月儿不理性的时候是真不理性,但理性起来反应极快。

“四爷,哪里有什么拆白党额,细软包袱侬都看见了,都在的……”

“我怕的是细软包袱被骗走吗?”四爷道。

潜台词再明白不过:老子怕的是姨太太被拆白党睡!

月儿愕然,尽管做好了孤注一掷的打算,但她还是被四爷的气场吓到。同时也怕牵连到周幼权,连忙解释道:“四、四爷,我是救了一个叫周幼权的,但那是恰巧遇见他受伤了,做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但他跟这个画没关系啊。”

“这画是谁?”

“赵丹!”

“嗬,赵丹。”赵丹和这个眉深目邃的长相差着十万八千里。

四爷也不往下问,也不威胁。静静地抽他的雪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闲庭信步的时候往往是大开杀戒的时候,月儿紧张了,“四爷,周幼权在侬手上对不对?”

“这不需要你过问!他是逆党分子你知道不知道!”他说着摁灭雪茄。

月儿难辨他脸色,试探着说:“四爷,现在有许多学生以为参加革命或者党派就是一种爱国,其实至多就是发发传单喊喊口号,根本就谈不上反动,更何况周幼权他才十七岁……”

四爷看着她,看得她胆怯,但如果不辩解,周幼权二罪并罚,不晓得要被四爷怎样凌迟。

“四爷,虽然我帮了他,但反过来说,这些日子要不是有他,要不是有他住的那个地方,我四处漂泊,恐怕早就……恐怕遇上拆白党都是轻的。其实我俩是互救了的,而且你说我和他有什么不贞举动,那完全是无稽之谈,我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这种操守我还是有的,我……”

“你过来!”四爷打断了她。

她一愣。

“过来!”

她不想过去,不想和四爷在一起,但此时她是在求情,有什么主动权。

她不情愿地过去了,四爷说:“打开梳妆台下边那扇门。”。

月儿不解,但她只好照做,打开那扇门后,里边原本放着她的一只梳头匣子,现在却是一只医药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愣着了,拿出来。”月儿这时才听出,四爷的声音竟然有点虚弱,他正拉开睡袍领,露出胸口。那里用纱布严严实实地包扎着,有血正从纱布隐隐渗出。

月儿一怔。

“别吱声,换药。”四爷显然在忍着,他换了一个方便月儿拆纱布的角度重新坐了。

月儿也不再多问了,她平日里凡事都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但真正做起事情来,脑筋和手脚都相当伶俐。

纱布很快打开了,血肉模糊,伤口明显是枪伤,而且距离心脏不足二公分,危险至极。

“什么时候伤的?”她迅速换药。

“叁天前。”

但月儿看出伤口没有经过专业处置,或者说也是专业处置过的,但……

“谁取的弹头,为什么这样潦草?”

“我自己!”

月儿意外,以至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四爷差点就见不到你!”这一句,他说得轻,眼中却动了情。

原来,月儿出走的这些天,四爷不仅派出大量兵力四处设卡巡逻,有时候他自己也会着便衣独自去黑渡口或者其他叁教九流之地,不分白天黑夜,说走就走,而这个伤就是叁天前的后半夜在青浦附近的野渡口被打了黑枪。

好在后来脱身了,但他不能告诉属下,否则就算罗副官不能强行将他送往医院,也会被闻讯而来的母亲送往医院,但月儿找不到他怎么能离开岗位,任何人他都信不过,因为任何人都认为只不过是个姨太太,犯得上下大力气找吗?

所以他脱险后没有回57号,而是趁听差老妈子不注意潜回公馆,自己咬牙取出子弹并进行了包扎……

四爷把这个过程讲得轻描淡写,但月儿心里却五味杂陈。

“月儿,如果不是四爷太金贵你,这次我是绝绕不过姓周那小子的!”

月儿听出某种通融之意,这时伤口恰包扎好了,四爷按着伤口坐直。月儿眼目光光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果然,四爷说:“我把他放了。”

月儿松了一口气。

四爷忽然抬起她的下巴:“不过你得答应我,你俩绝不可以再见面!这也是我和他父亲的约法叁章!”

月儿:“一定勿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你放心吧,他们现在差不多已经登船了,我让廖生送他们上码头的。”

四爷捂着伤口欲上床,月儿连忙替他撩开锦被,四爷知道月儿可以消停一些日子了。

事实上他胸口的伤确实是真的,但放走周幼权却是南京方面的授意,周氏家族有点特殊背景,他这边下午刚刚把人抓获,未出半个时辰,南京就发来了急电,要求放人,具体周家什么来头他现在还没弄清,但在月儿这里做个顺水人情刚刚好,至于那张画像,他早就不纠结了。那天从家里看到后,他是怒火中烧,但很快冷静下来,立刻回到57号,让这半年来负责跟梢月儿的负责人把每一天的日程记录都拿出来比对,逐日逐时,除了那天车祸下雨没有照料到位以及那天医院逾窗逃遁没有盯住之外,其他时间事无巨细都有记录,月儿根本没有什么野男人或者蓝颜知己,至于那张画相,或许是偶遇什么漂亮男人,小姑娘临时起意而已,和他家那几个妹妹们一样,见着电影明星小白脸偶尔动动心罢了,实质问题是不存在的。

但他今天不这样又不行,那场车祸和这场出走该如何化解?

不过现在看来究竟姜还是老的辣,她十七岁,他二十七岁,一向认为鹰爪之下岂能逃脱雏雀,现在看来也未必是自负。

月儿缓慢地整理着药箱,心里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又回到那个香喷喷、软绵绵的姨太太生活了。不知何年何月能逃脱,但她总归是要逃的,她反省自己此次其实是莽撞的,其实是完全没有筹划周全的,还是太冲动了,还是太年轻了,吃一堑长一智,她知道下一次她会长大的。

药箱子放回梳妆台下边后,她去捡落在床角的纱团,忽然被一只大手就垄在了怀里。

“村孩子,傻!自己伤的那么厉害,干嘛把药都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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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一这样,她就条件反射:“有月信哩……”

四爷笑了,“瞧你那鬼相,伤成这样,难不成还要做那种事么,掉过来,四爷检查检查。”

那天给车撞了也没顾上检查牙口,也不知道有没有碰掉一颗。

还好,一口贝齿都在。

检查完小白牙,又检查小白手。

水葱似的小手上竟有几处烫伤。

“真有你的,在家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怎么?出去给人家当粗使丫头了?”

月儿晓得他又要撮哄小老婆玩,不愿意应付他,口如含珠地打了个小哈欠,然后眼睫毛像轻飘飘的蝶翅般朦朦胧胧就要阖上了。她今儿简直不需要装睡,是真的睏到了极致,出去这许多日,横是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四爷也知她乏了,不再逗弄她,只是把她搂在怀中摩挲着。

露台上的珍珠雀子不知为何呜咽了一声,月儿蓦然想起了它,起身下床向露台走去,离开雀子这么久,今日回来也没顾得看它一眼,不晓得有没有被玉灯儿欺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把鞋穿上呀!”四爷道。

她返回来趿拉上缎子鞋。

小雀子缩在笼底睡的很香,方才的呜咽想是梦呓,月儿放心了,重新回到床前。

四爷拿起雪茄靠在床头抽着,忽然说:“阮生长得什么样?”

月儿心中一跳,堪堪在床前站住了,转而说:“软的?生的?那是什么?”

四爷有没有从周幼权口中问出阮生真容她不确定,但她保持懵懂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跟周幼权在一起的人你没见?”

“见了一下子,他们丢下他不管了,把人交给我就走了,前后不到十分钟。”

“几个人?”

“好道也有二叁十个,没数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谎话脱口而出,不仅仅是替阮生掩护,她虽然不懂什么政党争斗,但她知道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确实像那天周幼权所说的一样,没有哪个人可以作为指路明灯,每个人都是迷茫的,只能摸索前行。阮生们的初衷是报国,她的执念是逃离姨太太的命运,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或许最终能够找到希望。

四爷隔着烟雾审视她。

“他们与你素昧平生,就放心把人交给你?”

月儿不让自己露怯,说:“现在周幼权确实是个人,但在当时,他们认为交给我的几乎就是一具尸体,周幼权当时的情况,无医无药活不过当夜,甚至活不过数小时之内。一具尸体,就算我把他举报给当局,又能从一具尸体口中审出什么?”

四爷看着她,雪茄的烟雾幽幽袅袅。

“四爷,侬审完了吗?要是完了,吾要睡了。”

四爷笑了,“你那鬼相!”

月儿见状晓得这件事情暂时过去了,于是上床,离他远远的,把着床沿儿睡。

“干嘛躲那么远,你是大肥猪怕宰啊!”

四爷说着把她拽过来,搂进臂弯里,“早要问你一句话,到嘴边就忘,今儿忽然想起来了,我问你,你不要恼,也不要害羞,好好答复我,成不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听他这样说,仿佛问的话挺郑重,“侬说呀。”

“你该知道,女人一旦有了男人,好歹是要怀上小孩的。”

四爷说着,吸了一口烟:“是这个话不是!”

又问:“你怎么回事?总不见动静?”

月儿先听见他说怀小孩,便扯了被角,将脸蒙得紧紧的。此时见他紧着追问,愈发不吭声。

四爷知她害羞,把手去那被沿上剥开,露出红红白白的脸来,“为什么怀不着,有毛病?还是你在捣什么鬼!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女学生,听着那些妇女会的教唆,总干一些歪拉骨事件,你做什么了?”

月儿又要把脸埋进被子里,却给他的大手掰住了,“问你呢!”

月儿挣不脱,情急道:“莫非侬敢生!”

他的正室少奶奶还没过门,外宅就先行生出头子头孙,谁依呢!

“怕什么!四爷我什么都不怕!你若生出来,四爷准保比先前更疼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有一筐话来回敬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这次逃跑失败,接下去她还得保持原来的策略,不哭不闹、审时度势,慢慢稳住他,寻找可乘之机。如果实在气不过,顶多跟他耍耍无赖,比如偷了古董被抓就死不承认;比如不想说话就给他个美人垂首不吭气;总归不能硬碰硬,也不必讲道理,如果和他有的道理可讲,也不至于是现在的这般田地,她是看透了,

所以,她不顶嘴也不抢白,那都是嘴上一时的痛快,不解决根子上的问题。她就装聋作哑耍无赖,闷头驴子偷麦穗——不哼不哈才能得手,张牙舞爪的人成不了气候。

她抬臂捻了灯,卧室里黑了下来。

他们两个,她晓得他用的是怀柔政策,他也晓得她用的是不抵抗政策,一把明牌也不知道要暗戳戳地打到什么时候。

四爷摸黑摁灭大半截雪茄,将她揽进怀里,无比和气地说:“妇女会那种糊涂地方你不要去,好生做你的少奶奶,你先前做了什么,我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冤你,但是如果你做了,现在给我停住。你不要与我为难,我也就算没有白疼你。”

他的声音温存起来:“你不听人常说:夫妻乃是月下老将赤绳把男女的脚暗中牵住,便是海角天涯冤家宿敌,也要赶来凑在一处成双配对的吗。既是这么天定的夫妻,就要有共同的血脉结晶,是不是?”

他向日跋扈,可是在床上,世家子弟那种用一张油嘴哄女人的话没有个不会的。饶是月儿存有异心,有时也难于招架,不由喃喃道:“我和你也算夫妻么?”

“这是什么话!”他将月儿的小手从绸被中拿出来抚摸,“叫我说,只有你和我才是夫妻,别的都是世俗。”

月儿在黑夜里冷笑,对四爷的撮哄,她不仅会学着当哑巴,而且早已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此话之后,她就朦胧睡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爷依旧在自说自话,他吻着她的发顶:“月儿,给四爷也生一个吃狗奶的小丫头好不好,胖小子也成,只要你给四爷生,四爷一辈子给你们娘儿几个做牛做马。”

然而这句话把他自己忽然刺了一下,一辈子?他蓦然怔住了。

他自己的命朝不保夕,何谈保护妻小!

他能有一辈子那么长吗?他在黑夜中苦笑了,想自己定是被温柔乡冲昏了头,才如此贪婪。竟然当真做起娇妻傍怀、儿女绕膝的美梦了。

以往孤家寡人惯了,从来不知道人一旦有了情,心就不受控制了。刚才,他的心分明是脱缰了,有这样一个娇憨的小妻,有那样一双粉团儿般的小娃,那是怎样温暖馨香的人生啊,给他们当牛做马不唯不会感到辛苦,想想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可话一出口才清醒了,幸福是什么?这大概早在十几年前就不该是他能憧憬的东西了,他的人生除了负重前行,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心情一阵阵地低落了下去,这时,楼下电话铃响起,他把手臂从月儿脑袋下慢慢往出抽。

玉灯儿已经上楼来敲门,说罗副官打来电话,南京急电,令他连夜赴宁。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给月儿掖了掖被角。月儿还在沉睡,像只软乎乎的小猫,连带着他的心也柔软了几分。不久之前他还在暗叹姜是老的辣,现在却忽然有种禅悟——老未必胜小,强未必制弱,她很小,但她袭心,像一只小尖兽,往人心里钻。

想着,他已披上了衣服,出门的那一刻,眼底的温柔散尽,他又是那个身如金刚、心如铁石的四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次公差时间长,加上到了南京伤口有些不好,他在中央医院治疗休养了数日,回来已是半月后。

还是老习惯,进屋就唤“映月”“映月”!

吴妈迎出来,说月儿听戏去了,留话说吃了馆子才回来。

四爷看了一会子报纸,也不见月儿回来,着玉灯儿放了洗澡水,兀自去洗浴了。

由浴室出来,听到外面一把软糯的嗓子问:“他回来了?”

随着话音,人就进来了,穿着一件水红绸小衣,周身滚着葱嫩的绿边,梳着女学生的短发,额前月牙儿似的一蓬刘海,白白脸儿,溜圆的黑眼睛珠子,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四爷看见,一手扯了过来,搂住在怀里:“哪里跑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好香的脸。”

月儿推开他,“四爷才回来呀,四爷切过饭了伐?”

四爷立刻警觉:“干嘛!又干嘛!”

月儿说,叫他再寻一个学堂给她。

四爷笑道:“我当又要汽车呢,汽车跑太快,四爷怕你逃走追不住,学堂好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口中答应,手就要来松她的衣钮,她连忙避开了,出门到餐厅请厨子,原来并没有在外头吃馆子,正饥得紧。

厨房做了叁菜一汤,四爷也未曾用过夜餐,过来坐到她对面,扶起筷子,刚去夹菜,月儿就伸出筷子来,把四爷的筷子按住,半笑道:“你先别吃,先找学校。”

“捣乱,黑天半夜,哪里去找?”

“给教育总长打电话!”

四爷笑了,扶起筷子去夹菜,道:“孩子话!”

吴妈也在旁边嗔月儿:“都是场面上的大人,怎么能跟你们孩儿囡囡似的,若是想了哪本书看,不管夜里日里,只管爬起来跑到弄堂里敲开女同学的门!”

月儿不管,恼着个脸,四爷拗不过,翌日给她找了。

接下去念书的事又正正经经地开始了,这个学堂月儿很能适应,只是四爷照旧不大乐意,稍有晚归,就斥:“不念了,出了阁的少奶奶,念得哪门子书!”

话虽如此,她只当不听到,有时睡到半夜想起明日要用的宣纸没有裁好,就着急推他醒来,他愁不过也得忍困起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床,划火柴点一支雪茄,嗵嗵抽一气,然后拿出宣纸,拿出小刀,替她一张一张裁就,再一沓一沓地放进书袋里。

因为有他,裁宣纸就不被月儿放在心上,十回倒有九回要在半夜想起来,他不知骂过多少回:“记不住裁就别要念了!折腾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骂归骂,他却长了记性,往往上床前都要去翻翻书袋和宣纸,省的半夜起来。

不过看到书袋里半片宣纸没有,还是忍不住生气,环眼一睁:“怎回事呢!你!”

那种狠样,简直是恨其不争怒其不兴!

这也小可,最遭罪的是写大字。月儿念书极聪明,算学、英语、国文一点就通,但就是害怕上大字课,怎样都写不好,于是就偏科很严重,半个月的大字,通是攒到最后一夜才想得起,临阵磨枪也须有功夫才可,她一个人自然来不了,难免又需四爷助忙,分一半宣纸给他,再蘸一管狼毫给他,好赖要写完写够,以应付明日交差。

半夜叁更的,四爷一边骂一边写;她充耳不闻,一边打哈欠一边写。有一次她写着写着睡过去了,四爷只好将她剩下的也拿过来,直直写到破晓才结,次日同僚会面,见他倦容满面,戏问是否夜战美人床,他不禁自嘲而笑,“美人没有,倒是练上了书法,写了一夜大字。”

不想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隔日就有人献殷勤,敬赠一套明代文房四宝,弄得他啼笑皆非!

日子就是这样似苦似乐,且浓且淡,不惟不叫人厌倦,却颇有细水长流的好处。几乎叫人沉醉,但四爷知道,这样静好的岁月不知哪日就会被打破。

这一日,楼下的电话,催命一般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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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是戎公馆打来的,说老爷回来了,让他马上回去。

他一听父亲回来,立刻头疼,世界上不乏有儿子嫌弃老子的,但不似他这般彻底,乃至快到公馆时远远望见那座大门楼就恨不得闭眼不看。

戎老爷戎敬裁曾是割据一方的风云人物,但挥霍太过,倒台后非但没能落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姨太太都跑光了。

四十岁不到便失了权、散了钱,精光赤贫!

人人都道戎某人完蛋了!哪知他为人豪横!想自己七尺汉子,能叫钱憋死吗!他一跺脚就来到上海滩,他对上海滩说,给老子掏钱!

接着风风火火干起来。码头帮、妓院、粮油行、走私,不论黑白,逮着什么干什么,直至后来越干越大,洋行、邮运、军火、鸦片,行行涉猎,不出十年,便成了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

不仅老家的妻儿老小接来了,新姨太太又纳了不老少,只不过他的眼光奇诡,姨太太上至大他十岁,下至小他四十的都有。

戎老爷的特立独行更体现在戎公馆的建造上,那是一座私家宅邸不假,但任谁走过路过,都感觉是到了国民政府。

不论是气势恢宏的门楼,还是门前站岗的哨兵,再或者门楼顶部那高高飘扬的青天白日旗,都跟南京那座一模一样,这就是为何戎长风每次回来都恨不能闭眼不看!

外面浮夸也就罢了,里边的前楼副楼,角楼跨院,炮楼花园等等等等也悉数都是山寨版的国民政府模式。

这也是受过进步思潮影响的他和叁少爷常常不愿回家的主要原因,觉得父亲的做派令他们害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戎敬裁晓得这俩小子瞧不上他这个做父亲的,但他宠溺叁儿子、视叁儿子为小皇帝,却不待见四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

今天也一样,四少爷一进门,戎敬裁就吹胡子瞪眼,娘了个巴子不离口,斥他睡了叁少爷的老婆,又骂他在官场这么多年白混了,竟为了两个流浪儿打伤吴主席的少爷。

戎长风不予理会,他跟月儿学会了一招:美人垂首不吭声!他是四爷沉默抽闷烟!

在面目可憎的人面前装哑巴,只要你不吭气,他简直拿你没法子!于是他只管坐在那里抽闷烟。老爷子的话如同白费。

吴主席那件事之后,他已经亲自去南京探望并解释过,表面来看,对方大度的很,至少目前还没有给他小鞋穿过,至于以后,懒得想,想也没用。

“老子告诉你,吴主席早晚找你的后账!”戎敬裁恨恨道。

这时,一个比月儿还小的小姑娘哒哒哒跑进来,一跳脚就勾住了戎敬裁的脖子,撅着小嘴道:“又凶人!又凶人!讨厌,揪你的胡子!”

说着,就去扯戎敬裁的胡子。

戎敬裁养着时髦的两撇小胡子,须尖想是用胶水捻过,直挺挺翘起,给小姑娘一扯,就一边高一边低。

戎敬裁哈哈大笑起来,捉住小姑娘的小手,噘嘴去那小嘴儿上啵的亲了一个,说:“不在花园子玩,又跑来捣乱啦?白天这么黏老子,晚上怎么推叁阻四不听话!”

说着冲小姑娘的丝绸屁股上拧了一把,说:“小嫩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爷那个惊悚啊,不是因为父亲当着他的面跟姨太太亲热,而是他发现老配少实在他妈的太恶心了!

他不由得就联想到他和月儿,别也是这么辣眼睛吧,他往对面的军容镜扫了一眼,自己华彩俊逸胜潘安、风流倜傥正当年,怎么也不可能叫人看着恶心的!不过再一想又不对了,毕竟差着十岁呐!不对,没那么多,十岁那是按虚岁算的,周岁不是。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他在心里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算出来是九岁半。

“结婚日子看好了,就定七月七,正好也是你生辰!”

四爷正在琢磨到底是九岁半还是十岁的当口,他父亲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四爷回神,说:“谁结婚!”

戎敬裁正被缠在身上用小梳子玩他胡子的小姨太太闹着,腾出嘴来说:“还能有谁?难不成是老子我吗?”

四爷一头雾水:“到底是谁!”

“你呀!”

四爷一愣,“老叁还没有成家,我跑在前头不合适吧。”

他们戎家有个祖规,子弟成家必须大的完了小的来,小的不能跑在大的前,这叫做‘动轱辘跑在车篓前,不合规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料戎敬裁把眼一瞪,说:“你都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谁他娘的还能顾得了那么多。”

四爷惊得都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什么!”

小姨太太捂着嘴‘嘻嘻嘻’地笑起来了,戎敬裁把她从身上剥下去,说:“也就一个月的张罗时间,让闵管家去安排吧。”

四爷此时胸闷气紧,刚才回来时,有一辆车与他的车面对面从大门走过去,当时看着就像是金家的汽车。再想想金鹤仪那天去他办公室差点晕倒,他意识到什么,拔腿便走。

“老子没说完话呢!”戎敬裁大骂。

四爷直奔后楼。

“乔慎兰!乔慎兰!”他冲进走廊,一脚踹开角落里的门,浑像个怒目金刚。

一个老妈子本是拿着鸡棱掸子在走廊拂尘,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说:“兰哥被太太叫走了。”

四爷转身就走,直奔母亲所住的偏院。

“兰哥呢?”在门口碰见闵管家,他问了句,但没等回答就大步进去了。

闵管家向里边道:“太太,四爷回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戎太太乔氏脸色灰白,正坐在正厅沙发上,见四爷进来,说:“不要找兰哥了,我让他去给金家送帖子了。你坐下。”

旁边的佣人赵妈不必提示,便向门口去,从外面关好门,自己则站在门外候着。其实是望风。

“想必你也知道了,没想到鹤仪给咱们来了这么一出。”乔氏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几个月了?”

“叁个月。”

四爷一气,半晌才问:“兰哥怎么说?”

“都叁个月大了,堕胎也嫌迟了,他能说什么?更何况金家大人已经知道了,怎么会答应打胎!”

乔氏叹了口气,又道,“金家太太说,昨天鹤仪身上不济,就让卢大夫到家里把脉!没想到竟把出喜脉来!他们那样守旧的人家,出了这种事,急都急死了。”

“那现在怎么办?”四爷隐隐感觉到麻烦来了,但又不甘心。

“没别的办法,只能你跟她尽快成婚。”

四爷胸口一窒,“乱套了,纯粹乱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乱套也只能这么办!这个孩子她要定了,不然也不会计划的这样周密,你想想,她自己能不知道肚子里怀上了吗?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算如今民国时代比我们那时候开放,但究竟是丢脸败门风的事情,她怎么就大意到不跟男方知会一声就让父母给她请医生把脉,兰哥当真是此前一概不知的。”

“他不知!他早干嘛去了?”

乔氏焦心地摇头,“说这些都没用。为了那件事,他俩拆开这么多年,连见面都得鬼鬼祟祟,都是年轻人,换做是谁都……”

这时,门外的赵妈说:“金小姐来啦?太太在里边呢。”

赵妈扣了扣门,作势道:“太太,金小姐来了。”

乔氏不再多言,说了声:“进来吧。”

金鹤仪进来了,赵妈又从外面关好门。

“你干的好事啊。”四爷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越平静,越透着威慑。

金鹤仪惭愧地低了低头,说:“太太,四爷,你们成全我吧,兰哥今天给我送去了这个。”

她把手上的一包草药放在茶几上,指尖颤抖,语气决绝。

“他让我打掉!不可能的,要么我进戎家的门继续和你们并肩作战,要么我远赴重洋,独自抚养我的孩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氏伸手牵她手腕,劝抚道:“坐下,怀了身子的人,别动不动就上火。”

金鹤仪忽然就忍不住了,扑在乔氏的膝盖上哭了:“姑妈,如果我们失败了,我连个孩子都没留下,我不甘心呐。”

“所以你就豁出去了?借大夫的口告诉金家大人,再借金家大人逼我们一把。”

金鹤仪抽噎着,“对,我是故意的。这么多年,我荒废了青春,压抑了爱情,时时刻刻担心着灭顶之灾的到来,谨小慎微地冒充着别人家的女儿……我的神经受不了了,哪怕明天会死,也求求让我过一天正常人的日子吧,让我和孩子和兰哥在一起……”

乔氏眼睛湿润了,说不出话来。

四爷起身了,他知道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没用了,金鹤仪的那一套绝望经他已经听过无数次,没有必要再听一次了,他扯了扯嫌紧的领口,出去了。

金鹤仪和乔氏没有出口留他,双双沉默了。

静了许久,乔氏道:“莫哭了,快起来吧,事情也只能这样了。”

金鹤仪拭了拭泪坐到沙发上。

乔氏说:“上边老太太定了七月七的日子,叫我说,等你过了门,让林映月也尽快进来吧,放在身边照应起来方便些。别到时候东西找到了,林映月却没了,那岂不是全完了。”

“您说的是,可那丫头轴得厉害,想她进来,恐怕也不容易。”金鹤仪说到此不由的就有点犹犹豫豫,“姑妈,其实当初如果没让闵总管给四爷下药,让他按着平常男人追女人的手段去追,或许反而能获得芳心,如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氏打断:“以后不要再提这事!”

金鹤仪一怔,犯了错一般噤口。

乔氏窝心地吐了一口气,“情势所迫,当时也是不得已,但凡有法子,我能那么做吗?”

乔氏忽然心绪特别烦乱,让金鹤仪不要再说,她自己却忍不住,“你说你为了那件事荒废了青春,姑妈我呢?一辈子搭进来不说,五十多岁的人,竟做出给儿子下那种药的事情……他平时喊打喊杀的,可让自己的娘这么一坑,他竟是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我这心上啊,是一辈子都不会好了。”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屋子里静了下来,屋角有一座落地钟,钟摆磕托磕托勤力地摆动着。

半晌,金鹤仪已整理好情绪,说起正事:“姑妈。若是让她进来,我们得早做打算,那丫头实在太难弄!想必您也知道了,上个月又跑了,闹得全城戒严,明面上说是在抓逆党分子,其实那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抓一个小姑娘。还好四爷的名头在那里放着,不然都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

乔氏也忧心,只是无可奈何,皱着眉头无言以对。

金鹤仪也无奈:“四爷现在是一丝儿都不愿对她用强,惯的姑奶奶似的,原是让四爷把她拴住,如今看来,却是反过来了。”

乔氏脸色又白了几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乔氏幽幽的,道:“这个家里,叁少爷和四少爷瞧不上他们的父亲,可我看他们两个啊,恐怕偏偏随了老爷的那一种没治的毛病。”

金鹤仪听得一头雾水,她道:“毛病,姑父他有什么毛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氏苦笑摇头,娓娓讲起了陈年旧事。

戎敬裁是个有故事的人,十六岁遵从包办婚姻娶了长其叁岁的妻室,生育两子,怎料人到中年发妻不幸去世。

其后本是已另许婚约,殊料偶然遇到游商杜氏的独生女儿杜明月,一见钟情,立刻退了前面婚约,去杜氏门上求亲。

当时杜父尚且是经济有限的小生意人,女儿给戎敬裁做妻自是攀高无疑,怎料杜明月却不从,原来,她与同乡古少爷早已暗订终生,誓不另嫁。

当时戎敬裁已是据守一方的大军阀,为了娶杜明月,先是扶持杜父做大了生意,后又遣散家中妾室,甚至于请来媒妁证见立书起誓:永不纳妾……这些行不通,后来是拿枪管子指着杜老先生才得以娶到杜明月。

这番手段难免是粗放了些,但新妇过门后却是千般爱护万般体贴,兜出自家半数资产,去扶持当时还是小商小贩的杜老先生,直直扶持到杜氏成为富甲一方的巨贾大商。故后来杜老先生虽然有侄儿过继名下为子,却在去世时立言将财产悉数留给外孙戎叁少爷。并且遗言说:没有戎敬裁,断不会有杜氏财富!

只这一点足够看出戎敬裁的爱屋及乌,而且在他倒台后,宁可全家饿肚子,也不肯上门找老岳丈接济,怕亡人在天上看到他落魄。

许多戎家老仆忆起当年的杜明月,无不感叹说:那是被戎敬裁当孩儿宠爱的,怎么使气怎么胡闹都是一味包容。

戎老爷爱她过甚,以至于形成依赖,几乎养成无她相伴无法入睡的习惯,行军也带着娇妻。

这种种宠爱自然是难得的,但谁知那杜明月却是世间少有的烈性,一再逃跑被抓回,戎家自娶她过门,从来没有解除过卫兵把门的习惯,以至于直到如今也不能变,现如今戎老爷早已弃政从商,自家大楼门厅处却依然用警卫站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起杜明月的烈性,那真是空前绝后,最后一次逃跑是在产后半月之内,襁褓婴儿嗷嗷待哺,她竟狠心发足而去。但是此女薄命,单身逃出北平城后,却遇上义军兵变,流亡中不幸中了流弹身亡。

戎敬裁赶到时,尸身已凉,堂堂七尺男儿,那时候竟一个跟头栽倒地上昏死过去……

杜明月的尸身是戎敬裁一路抱回北平城的,发送盖棺前戎敬裁留下了爱妻的一缕头发,夜夜置于枕下……

杜明月死后,戎敬裁一个月没有下床没有讲话。

但到底心灰意冷,恨人生无常、怨女子无情,从此妻妾成群,生活放荡不羁……

金鹤仪听完此番旧事,唏嘘不已,想不到女子中竟有如此烈性难驯之人。

她倒也想不到,其实杜明月比传言中还要刚烈十倍,有一件内幕连乔氏都不知道,原来,杜明月在进戎家门的前夜,将身子给了情郎古少爷,以至于新婚首夜戎敬裁没有见红,震怒之下,杜明月本是做好准备受打,不料一介武人戎敬裁竟只是气得发抖,没有斥她半句……

此事虽然不曾流传外界,但戎敬裁对杜明月的苦恋也已显而易见,重情如此简直到了傻的地步。乔氏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四少爷随了她父亲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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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四爷从戎公馆出来已近黄昏,无心公干,径直回家了。

进门唤月儿,月儿不在,他去书房看了一时电文,再下客厅时,念书的人仍然未归,窗外彤云密布,似有酿雨之意,看看早过了散学的钟点,再不回来,就得着人去找了。

正想着,月儿远远地由街门进来了,兰衫黑裙,怀里捧着一盆绿油油的文竹,书袋在手臂上挂着,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向里走,也不知道一个人在瞎叨叨些什么。

进门四爷问她:“到点不回家!哪里逛来着?”

她急于安置手上的盆花,随口说去挠挠街了。

“瞎逛!成天给大上海的马路取名字,哪有什么崩巴将路挠挠路!”

月儿正要上楼,听他声气不好,站住了。

他问:“去挠挠街做什么?”

“做什么?”月儿想了一会儿,“不能说。”

四爷噎住了,以前月儿的拿手绝活是美人垂首不吭声,最近多了一种手段,那就是直接告诉你:本姑娘不能说、不知道。

四爷没辙,也不和她一般见识,说了句:“下回再有晚归,这学就不要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见他进了书房,不像有什么怒气叫她领教,于是捧着花儿上卧室。她摸透了四爷,他至多也就是音高话不重,她没受过他的重话,所以不惧他,也不爱受他管教,有时候来过问,十有八九给他来个含糊其辞。

四爷果然也没什么,用餐时就笑了,月儿吃食儿细,吃汤如小猫抿食、食菜如游鱼唼喋,往往他不看见还好,看见就由不住笑骂,“好好吃!咽药呢你是!”

月儿不听到,恹恹吃了饭。回卧室,到露台上修剪文竹喂雀子,好一阵磨蹭,夜深才洗漱上床了。

四爷由书房回来,见她还没有如梦,眼睛在绸被外面睁着,黑溜溜的,就知道今日又有心思,也不去扰她,径去洗漱,上床后笑着搂进怀里,问:“发什么呆呢?跟四爷说说。”

月儿默了一时,说:“四爷再给吾找一所新学堂吧。”

四爷正要说你也太没有长性了,不料话没出口,月儿就又说:“算了,还是勿用了。”

原来,她的身份在新学校又暴露了。

事情源于学校前几天的一场失踪案,失踪者是另一个班的女学生,后经证实是某洋行七十岁老买办的姨太太,所谓失踪,其实是跟家里汽车夫私奔了,不仅卷走了老丈夫昔日置办的金银首饰,还在事发前向同班数位同窗借了钱,这一走,不仅蹬掉了老头子,还闪骗了许多女同学,行为非常恶劣。

事情发生后,许多家长前来抗议,认为学校不应该让她们的大家闺秀和一些下流胚子混在一起。事实上学校也苦这类学生久矣,银行家的小老婆、旧军阀的嫩妾,她们大多数都是抱着镀镀金的目的来读书的,无论学识还是纪律都差得太过,不是动辄旷课不来,就是迟到早退,即便有一部分姨太太是遵规守纪的,但架不住她们毕竟不是黄花大姑娘,但凡家里老爷晚上淘碌得多了,第二天起不来床也照样迟到,更别说有些姨太太上着上着肚子就大了。实在是败坏校风。

而今出了丑闻,校方着急了,连忙统计和调查此类学生,使劲浑身解数想把她们劝退,或者分流到该校下设的另一所郊区学校去。但其实他们的工作量在私奔事件之后已经小多了,因为好些个姨太太都被夫主拘回去了,也是生怕沾染了外面的风气,给他们也来一个卷财私奔。

回去了大半,剩余的人少了,很快被统计出来了,没有一条漏网之鱼,包括月儿。虽然她读书很规矩,但学校不能区别对待啊,今天女校长把她叫到屋里说得很诚恳,她说:“赵行长、马大帅、雷团长、万警长、杜公馆的如夫人们都在劝退,并且有所松动了,如果只留你继续就读,没的叫她们认为是厚此薄彼高低眼看人,学校到时得罪不起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也不想校长继续为难,一语不发地点了头。下学时,植物科教员把一盆文竹送过来了,那是之前要求每个学生从家带一盆过来的,现在她被劝退,盆栽就还给她了。

“岂有此理!”四爷听完很生气,虽然他能想见校长对月儿说这些话时足够委婉和小心,但再委婉也伤人自尊。

上一所学堂的献花事件发生后,月儿回来后整整叁天没有出过门。也正是那件事让四爷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妥,不该那么高调地非得把月儿的身份昭告天下,否则她也不会在学校受那样的打击。所以后来这所学校他从没去过,虽然他不乐意月儿抛头露面去读书,但既然拗不过她,就让她安安心心去读,断不能再出现上回那种伤人自尊的事情。

可今天这件事简直和上次如出一辙,只不过没有当着那么多人叫月儿下不来台罢了,伤害力和侮辱性同样巨大。

“你只管去念你的,我明天就让罗副官去跟他们打招呼!”

“不,侬不能那样!”月儿闻言生气。

不用她说,四爷也意识到她为何反对了,靠强权去压制别人,没的叫他们更看月儿不起。

“那怎办?再换学校?”

月儿默着,过一时才道:“不换了,哪家都一样,到最后都脱不了是这样子。”

“那不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不过四爷侬不要介入好么?”

“刚才还让我找学堂呢,这就不让我介入了?”

月儿说:“刚才没想好,今天心乱。”

她这么说着就翻身去睡了,没跟四爷说她这半晌其实想到了应对此事的法子,只是不晓得能否成功,她明天要试一试。这样想着,便决定赶快睡,明天好早早起。

不料四爷突然说:“不如,你明天就去找校长,明确告诉她,你有资格留在学堂!第一,如今已是民主时代,每个人都有人权,而学堂又是宣扬新思想的阵地,不能剥夺你求知的权利。第二,所谓的劝退,其实就是变相的开除,只有品行不端、违反校规的人才应该被开除,而你是个老实孩子,不应该被开除。当然,有人会不服,那你就证明自己,请校长按照各学科的要求进行考核,如果你能够通过,那也就服众了,你再留下来别人也就认了。总归这个事情就是这样,要么你自己认了,要么让别人认可你!”

月儿本来懒得听,但他越说越和自己刚才想到的法子一模一样,理念也一模一样,不禁有点发怔。

四爷这样说,至少佐证了她刚才的想法值得去尝试,因为这不已经有第二个人想法相同吗?

她不由得有了点底气,心里也舒展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四爷就知道她能听得进这个法子,他道:“怎么早不跟我说?一晚上心事重重的!”

月儿的手指在丝绸枕头上划来划去,最后道:“那个女学生私奔后,学校好几个女学生被她们的……”她把差点出口的姘头二字吞回去,说,“被她们的那人给拘回去了,那些老乌龟怕戴绿帽子、怕她们有样学样,不等学校劝退就赶快把她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我今天才知道,我大你十岁都不到呢。”

月儿一愣,这话锋怎么跳跃的这么快,正不明所以,四爷又道:“不信你算算。”

算这个干嘛?月儿被他重新搂过来,面向他这边,掰着她的五根小白指头。

“十七、十八、十九……”

“不是……吾要睡了四爷。”

四爷被她打断很不爽,“算完再睡!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刨去生日前的五个月,你看,是多少?”

月儿只顾着莫名其妙了,哪里有数,懵懂道:“十岁。”

“胡说!怎么就十岁了?好好数数是十岁吗?”

五根小指头又被掰来掰去,掰得生疼!月儿简直一头雾水,四爷掰着指头数,她苦着脸打量四爷,不明白四爷突然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刨去五个月,多少!说!多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到底说多少对呢,月儿哭丧脸试探道:“十一……”

“我把你个楞葱学生!”四爷在被窝里把她踹了一脚。

月儿往后缩,“轻些儿,你手重。”

“重!我还打你呢,怎就十一了!这么简单的东西算不对,难怪学校开除你!”

月儿十分无辜,“吾……要睡觉了四爷……吾明天还要早起……”

“算不对不许睡!去!把笔和纸取过来!”

“做啥?”

“列算式!去!”

“吾……明天再算可以吗?”

四爷指向门口净瓶里插着的鸡棱掸子:“算!算不对打手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简直无语死了,苦着脸下床,去取来纸笔,两个人在枕头上列算式,最后总算得出九岁半。

但月儿还是不敢说,怕又说错。

四爷恨铁不成钢地:“多少!好好看看多少,明明就是九岁半!”

月儿这才明白了,“原来要的是九岁半啊!”她把笔一摔,“侬早说呀!干嘛折腾人!”

四爷把笔收起来,“才九岁半能叫老乌龟吗?啊?”

月儿一愣,她这才明白了,愣怔片刻,她忽然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大笑起来。

刚才那些话其实是照着学校的议论搬过来的,都是女学生们的原话,尤其老乌龟一词,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措辞,不料这个词竟触了四爷的心病。

四爷被她笑得点醒梦中人,想自己这是干嘛呀,怪寒碜的,于是丢开纸笔灭了灯,要睡!月儿越笑越好笑,笑的几乎岔了气。

四爷:“哎哎哎,有完没完了,睡睡睡!”

月儿依旧止不住,但也不知道忽然怎么就心中闪过一瞬意念:我怎么了?我怎么跟他能这个样子?我明明和他有仇……我不能这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忽然她就止了笑,那么突兀,然后就在被窝里睁着大眼疑惑起来,想自己和他越来越不生分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循序渐进,先是这样,然后就是放弃逃跑,再然后就是认命做小,这绝对不可以……

而她停的那么突兀,四爷也愣了一下,抬手扭开电灯,向她看过去。

“怎么了月儿?”他剥开被子露出她的脸来。

她连忙闭上眼,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不知道为什么,四爷一下子就明白她刚才为什么陡然止笑了。

他眼神复杂,看着她粉粉的小脸半天,最后,他的吻,温柔的落了下去。

吻住她的唇,越吻越深,越吻越绵长。

月儿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来,只好咬了他一下。

他吃痛停下来,低声笑骂:“吃狗奶的小东西,学狗咬人。”

他其实长得极其英俊,与平常男子的英俊不同,他的长相中天然带着一种霸气,却又隐约有种华彩,甚至法租界有位外国公使的千金十分迷恋他,用他们外国人的话说,他非常的男人、非常的性感。

可月儿欣赏不来,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保持那种模棱两可的生分,她也不喜欢他做那种事情,那么娴熟与老道,让月儿每每想到自己就是个玩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爷仿佛知道她的小心眼里在想什么,她总归天天就在那里想东想西,她的心眼天生就是特别地多。

“做唔得……”

“小南蛮子!为啥做唔得?”

“吾明天还有事体,今晚不许这样子。”

“不这样要哪样,这样?这样?或者这样?”

“侬很讨厌,不理侬了!”

“那我岂不成狗不理了!”

“侬不许弄到……弄到里边去,洗时候麻烦。”

“那弄到哪里?我不会,你教我。”他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是个二十郎当岁的青年人。

“侬只凭一张油嘴胡搅蛮缠,一点子绅士风度没有,再这么样,吾就……啊不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护住绸裤丢了小衣,护住小衣丢了绸裤,总之最后变得光溜溜像条鱼。

四爷说:“才不做什么狗屁绅士,绅士就是耐心的狼!”

他正在盛年,自然床事多,况他又是世家子弟,深谙风月,但月儿年岁小身子娇,他曲意爱护,还是害怕把她弄疼。

然正是这种含着小心的爱护,才每次都让他销魂蚀骨。方知男女交欢最高的境界并不在于生理上的单一宣泄,而是要有身心合一的‘爱’在里边,这样的亲热,简直欲仙欲死。

欲仙欲死了半天,发现月儿已经睡着了,很是扫兴,但气极反笑,把她弄醒去洗漱之后,忽然楼下电话响了,他不用多想便赶快穿衣,这种午夜来电一般都是要务,果然,他需要出一趟长差。

接完电话,上来匆匆嘱咐几句便出发去车站了,挂了一趟专列去北平了。

月儿前半夜睡的结实,不想后半夜偏偏要下雨,电闪雷鸣的,以至于虚梦重重,一会儿是风雨中迷了路,一会儿是黑夜里遭遇强人打劫,战战兢兢一刻未得安宁。

也不晓得是午夜几时,呓语连连中,她梦到露台上的窗户开了,一条黑影落进来,回身掩好窗,向屋中走来,先到床头把一块毛巾在她口鼻处捂了一下,然后一径向保险铁柜走去。

开锁的声音很快传来,紧接着是一阵从容冷静的翻找,许是搜索未果,黑影旋到了衣橱壁柜前,又是一阵沉稳镇定的翻拣,依然未果,黑影垂首顿了顿,仿佛思忖了几秒,去墙上壁角乃至挂画后轻轻叩击,似乎在叩听房里有无暗门暗室,那‘笃笃’的叩击声合着座钟‘剥剥’的钟摆声,此起彼伏,森然可怖。

有一刹那,她觉得这不是梦境,拼命挣扎着要醒来,却虚软无力,张口呼叫,却发不出声音,不知抗争了多久,终于变换了梦境,雨来了,黑影消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翌日醒得格外晚,饧眼看钟时,已是晨间九点,也不晓得为什么,奶娘没有来敲门唤她用早膳,她一夜大梦,以至于醒来后依旧心有余悸,许多梦境都消弭散尽,唯有一条黑影更加清晰地跳出脑际,她下意识地转脸看露台,紫晶色的纱缦静静地垂着,窗外雨声淅沥,雨滴‘剥托剥托’地敲打在荷叶之上,仿佛敲击在心房上,衬得屋子里格外沉寂,紧张与恐惧一阵一阵袭上来,她抱了抱肩,慢慢起身,披了一条绸衣,赤脚去窗前查验,窗户紧闭、窗栓锁得牢牢的,哪里有人进来过!

她不由抚上额,想自己夜里又梦靥了,害的虚惊一场。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捏着绸衣赤足走回床前。

敲门声响了,想是奶娘唤她用早餐,她收了收心神,正要去开门,奶娘已经同玉灯儿托着餐盘进来。

她陡地打了一个寒战,登时呆若木鸡。

奶娘见她满面惊恐,连忙放下餐盘走上来,“月儿,怎么了,是身上不好么?”

她颤抖起来,定定看着门锁,身上一阵寒似一阵:“……侬是怎样进来的?”

因为恐惧,她的声音在发颤,她说:“……吾栓着门锁,卡着门闩,你们是怎样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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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吴妈吓一跳,“昨晚四爷走时开了罢。”

“不,他走后我特意下床闩好的。”

“那怎的……怎的会有这等事,怕不是侬又叫夜里的雷声吓着了?说起昏话来?”

月儿不跟她说了,疾步到露台去检查窗沿儿,没有脚印。她看地上,也没有。雨夜入室竟然不留下足印,看来是做足了准备。

疑影重重,她立刻让玉灯儿去召集听差仆佣到客厅问话。

小公馆的下人自来就是固定的那几位,主外的是孙管事和米四,主内的是王妈和吴妈,丫头小厮是玉灯儿和小玳瑁,另就是几位不常使唤的听差老妈子。此时乍听昨夜有人冒入,多数都大不以为然,因为他们昨夜跟睡死了一般,浑是没听到外面有过半点动静。可不知为何孙管事和米四都很重视,甚至回去报给戎太太。

乔氏听米四陈述之后,面色凝重,沉吟片刻,叫来了闵管家:“本该让兰哥过去好好查勘查勘,但四爷不在上海兰哥是绝对不能离开戎宅的,你去一趟吧,前庭后院仔细检查检查,不论情况如何,都不要声张。”

闵管家说:“晓得。”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乔氏又对米四道:“你马上去一趟电报局,拍电报给四爷,他的专列差不多后天到北平,到时电报也到了。”

米四说:“少奶奶和您的想法一样,已经让玳瑁去拍了。”

乔氏让他退下,但转而又唤住他,“你们左一个少奶奶,又一个少奶奶,这么叫怎么当理呢?以后改口罢,四爷马上要跟金小姐成亲,你们和林映月也都要回大宅来,戎家这里边,有心人多得很。叫人看着是四爷宠爱倒无妨,但只怕看出别的端倪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这最后一句,她意味深长地看向米四。

米四连忙称是。

月儿经过一上午的折腾,学堂也没能去成。她坚信昨晚不是梦境,不可轻易忽略而过。但也晓得那条黑影不是冲她而来,而是冲四爷来的,这一点是肯定的。

屋中金银细软、贵重物品一概未丢,那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四爷有什么秘密?

她不关心四爷,凡事高高挂起,但这次不一样,有种强烈的第六感驱使她去探究,虽然毫无头绪,但这件事情盘旋心中挥之不去,直到下午到达学堂,才把心神暂时收回。

昨晚四爷出的主意她要试试的,走到校长那座红砖小楼前时,发现已经有好几位女同学在那里争论了,其中多数都是各个班的学委,另有叁个势单力薄的姨太太女学生。

原来,这叁位也是不甘心退学前来和校长求情的,校长费尽口舌无法劝退,论到人权问题,校长也不敢多言,害怕言多语失反倒被人捉去把柄,到时捅到教育局,学校被动。于是让文员喊来几个比较有思想的班学委,她们出身和家教都很好,无论学习成绩还是个人素质都比较令人信服,最重要的是学生对学生进行沟通,言辞就不必过于谨慎。

在一阵关于人权的争论之后,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因为女学生们认为姨太太们是举着人权的大棒子来对学校进行道德绑架。

月儿听了一会儿,认为双方各自都有道理。

正在争执不下,她上前了,“各位,我认为你们说的有道理,人权有时候和规矩是相悖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学堂要保持高素质教育,在生源的选择上就要遵守一定的规矩,但我们也有选择来学堂读书的权利。我十分理解,因为私奔事件的发生,大家都觉得尊重了我们的人权,就会打破学堂的规矩。可如果我们除了姨太太的身份之外,都能够满足学堂的规矩呢?”

她顿了顿,道:“诚然做姨太太的有的是为了荣华富贵甘心堕落,但又有多少人是被逼的呢?又有多少人做梦都想逃离呢?又有多少人,将学堂当成了唯一的希望呢?我们希望在学堂保持着与外界的联系,吸收着先进的思想,体味着难得的平等与自由,以求让我们得以坚持与姨太太这个身份作战,梦想有朝一日推翻这个藩篱……我们和其他同学一样遵守纪律、一心向学,难道就不能给我们一个追求新生活的机会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讲得动情而诚恳,因为她知道,真诚是把刀子,扎哪哪出血,她相信人性的善良,更相信这些正处在社会大变革中的中华女性们,相信她们和她一样,有一颗包容的心。

果然,所有女学生都动摇了,连楼上窗户前观战的校长也松动了。

最后,学校决定给她们一次机会,也给其他学生一个交代,那就是开展一次为期一个月的考核。校长的理念和昨晚四爷的理念趋同,一个人想要服众,靠大道理是行不通的,归根结底要素质过硬。

月儿不怕考核,她是个隐藏了实力的天才,算学了得,国学精通,外语会两门,实在不行就暴露一手。

但考核项目公布后,她懵了,算学英文国文都没有,有的通通都是她的冷门——手工、书法大字、体育叁项。

校方的意图很明显,并不指望姨太太学生文化知识过硬,只希望她们自立自强,够资格做一个新时代女性就行了。

不可谓不人道,但这偏偏难住了月儿,她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娇小姐不说,还是个十五岁才入学堂的女子,出门便是洋车汽车,走路都少数,更莫说跑步吊单杠,这些是她从来都不曾接触的,上学这两年虽然有体育课,但也都是扎堆聊天,并没有体育教员给她们做训练的,所以单杠就是个摆设。大字更别提了,在十五岁入学堂之前,祖父逼着她学日语和一种失传的文字,可以说是一种林家自造文字,天天学、日日练,其笔画规则与汉字大相径庭,有相当严重的排他性,所以到后来她对汉字书法是只能看不能写,一写头都大了。再说手工,更是糟糕,倒不是因为从小不沾阳春水的缘故,而是天才往往有奇笨的地方,月儿在刺绣女红做小纸船小风筝等精细活计上简直比笨蛋还要笨蛋。

所以说,不出意外的话,她自己靠口才得来的一次考核机会,就要凭本事考砸了。

她不甘心,从这日开始,就天天苦练这叁项,乃至于上下学都是跑步往返,林家妈妈听说后,大为不满,认为女儿是完全没有了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果然姨太太是条坏路!奶娘也日日说劝,一个出了阁的少奶奶,哒哒哒满街跑,裙子被风鼓张着,简直伤风败俗呀。

月儿不理会,她认为如果想要冲破腐旧的世俗,自己就注定要成为女性群体中的一个另类,在大街上跑步算什么,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要跑步跨国黄浦江,跑向光明的人生。

四爷返沪后没有顾得上回小公馆和57号,先就赶去戎公馆了。到底是什么人冒夜潜入卧房?自从接到电报后,此事就一直悬在他心中,以至北平的公务没有办完就往回赶了,叵耐路程遥远,今日赶回,已经距事发过去五天的时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戎宅副楼前下车时,恰金鹤仪从门厅出来了,金鹤仪是一早就知道四爷今天回来,中午吃过饭就来戎家候着了,不想刚才老太太传话过来,让她到上房一趟。

“你先进去吧,大少奶奶在呢?给我介绍一秘书,她们坐坐就走。”

金鹤仪说罢向上房去了。

四爷进副楼,向母亲的客厅去,大少奶奶正跟秘书上官秀珠在沙发上骂姨太太,见四爷进来,喜气盈腮地笑道。

“瞧这个大忙人,总不见你着家,少奶奶今儿一来,你就追回来了……”

四爷虽然少回家,但极会来事,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却往往把家务事处理的刀切豆腐两面光。

“大嫂要把爱将让给鹤仪了吗?”他和上官秀珠笑着,“这么灵光的人儿,怎么舍得?”

大少奶奶笑瞪他一眼,正要说话,忽然电话机子响了,赵妈从里间出来接了一下,回头道:“大少奶奶,是翠屏打来的,说是舅老爷打电话到您屋里您没在,翠屏就打到这边来了。”

大少奶奶闻言过去接听。

上官秀珠笑着睨四爷一眼,道:“四爷好些日子不见哦,上次协会开张,我都不敢去请四爷,怕请不动。”

上官穿一件脂光耀眼的旗袍,胸面前突兀地挺起两个肉峰,包鼓鼓的,几乎要挣脱绸缎跳脱出来,两片嘴唇也涂得亮汪汪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爷笑道:“哪里就请不动呢,想效劳,只怕没那个福气呀!”

上官睨笑着瞪了他一眼,好在是没叫大少奶奶看见这道眼风,不过金鹤仪这时进来了。

“四爷怎么只管逗人家女孩子,也不请人家吃茶呢?”金鹤仪笑嗔着走过来,说:“上官,你吃茶还是咖啡?”

这样一问,反倒是支其走人的意思,上官秀珠识趣,拈起坤包,说:“谁要做你们的电灯泡……”

金鹤仪笑骂:“真是个没良心的!”

四爷也说:“你没的是嫌我么?怎的才和我说半句话就去?”

这时大少奶奶接完电话也过来了,“别没正经,人家未出阁小姐,哪里受得住你这张油嘴。”回头对上官道:“不急就再坐坐。”

上官笑说:“我是真该告退了,跟杜小姐约了瞧电影呢?”说着将坤包向肋下一夹,“走了走了,四爷再见。”

上官摇着身子去了,四爷架着腿坐在那里,微笑说:“有空来玩。”

上官秀珠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大少奶奶看了眼上官秀珠那软龙似的腰肢,又看了眼正在旁边嘱咐吴妈上茶的金鹤仪,低声戏问四爷:“你是几时跟上官秀珠搭上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爷说了“胡说”二字,低头讪笑着吃咖啡。

“你跟她眉来眼去当我不知道么?”

四爷笑道:“可又来,开个玩笑不行,那我板着个脸进门就好么?”

一面抖开报纸,上下浏览。

金鹤仪吩咐好茶点,走过来,说:“大嫂你还真是冤枉了四爷,人家有外面那个小的,岂是瞧得上我和秀珠的。”

“啊哟。”大少奶奶道,“我算是听出来了,四爷,你今儿有账了,鹤仪要给你好儿瞧……走了走了,我也回去了,鹤仪你好好收拾他,戎家的老爷们欠收拾着呢!”

说着踩着高跟鞋走了,金鹤仪把她送至门外。

四爷去窗户前喝咖啡,金鹤仪进来后,他头也没回地问:“我妈呢?”

“姑妈去老太太那里了,刚走。”

四爷回头,一眼便看出金鹤仪不在状态,再次提醒:“别这么称呼。”他都记不清提醒过她多少次了!

她说了声“知道了。”然后一阵无言,半晌道:“我去把兰哥叫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用,”四爷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望着前楼的某个窗口,意味深长地说,“那里现在更要谨慎了,轻易不要让他离开。”

金鹤仪默了默,手指抚摸着肚子,神色晦暗,语气疲惫地说:“闵管家那天去小公馆查看后,发现对方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手段干净利落的堪比特工人员,这样看来肯定不会是那边的人。”

四爷从窗口回到沙发上坐下。拿出根烟,刚想点燃,看她手在腹部,想起了什么,又收了起来,说:“当然不会是那边的人,如果是他们,也就不会去小公馆找东西了。”

“那会是什么人?”金鹤仪蹙眉。

四爷也在沉思,眼睛深邃,他在陷入困惑时会是这个表情,这令金鹤仪越发惶然,她原本对所做之事就满怀悲观,四爷一困惑,她更是六神无主了。

四爷暂无定论,便说:“我回去再跟月儿盘问盘问,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你们不要自乱阵脚,无论如何,让兰哥守好这里最关键!”

金鹤仪点了点头,但依旧双眼迷茫,充满惶惑和厌倦。

四爷起身,要回小公馆,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说了句:“这些天我想了想,你走吧。”

此话含糊,但金鹤仪还是听懂了,她眼神一跳,看向四爷。

四爷看到她眼中闪过了一抹稍纵即逝但很生动的光芒,便说:“心不在这儿了,强留只会平添风险,何况大人再怎样危险都没关系,孩子不应该跟着我们冒险,所以,走吧。”

金鹤仪被他说中了心思,垂眸苦笑:“你猜得没错,比起嫁到戎家与你们并肩作战,我更想远走高飞,我很自私对不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爷默了一秒,说:“我理解。”

没错,他理解,一个人没有感情的时候可以战天斗地,可有了感情后只想岁月静好,这能说是自私吗?

“四爷,你也放弃吧,我们都放弃吧。我和兰哥走,你和姑妈过你们阔太太和大少爷的生活,不,不止是大少爷,你的仕途如此顺遂,将来坐到多高的位子都未可知……”

“那我们的亲人们就白死了吗?那些人就白死了吗?”四爷平静地打断她,表面上古水无波,却蕴含着不可测的深沉。

金鹤仪噤声了,心中闷痛。

“婚事不要办了。”四爷说,“上边老太太和我父亲那里我会说服的,金家你来想办法,,下个月就出发吧。兰哥暂时还不能走,但我向你保证,就是我死,也会护他安全的。”

四爷说着大步离去,金鹤仪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穿过内门,又穿过回廊,走向越来越深的远处,她的心里不知道是更加纠结了还是终于放下了。

四爷出门正要上车,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从对面树影下过来,梳着耀眼争光的爱司头,裸臂穿着赤银拔丝的坎袖旗袍。

笑吟吟道:“是四少爷吧?”

*本来是很肥的一章,但因为傍晚又烧起来了,没写完,睡又没睡着,所以先把已码出的这部分发了吧……我有强迫症,码不到我要的节点就不想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四爷不认识此人,好在闵管家在旁,介绍道:“是大爷的新如夫人。”

对方也大方地自我介绍道:“徐来。”

“幸会。”四爷点了个头,然后上车了。

闵管家说:“四爷,老太太让筹备婚礼事体,我得给您报一报。”

四爷说:“上车吧。”

车子缓缓驶出甬道,向大门而去。

徐来还站在原地,看着车辆走远。

四爷道:“这个徐来不对劲,查一下。”

作为一个多年从事谍报工作的人,他能够第一时间瞄准可疑人物。这个徐来虽装扮时髦靓丽、颇有风尘气,但举手投足间却能窥见其文化底蕴,这种人怎会甘心做小?何况戎家大少爷还……

果然,闵总管说:“太太已经吩咐调查过了,这个徐来,曾在日本国留洋,得了叁个学位回来,这样一个人找位得意佳婿本是不成困难,怎料给大少爷遇见,一见倾心,横是要强娶。原本大少爷你也是知道的,是出了名的惧内,不曾想为了纳徐来为妾,竟跟大少奶奶翻了脸。”

闵总管又说这位徐来进门不到一周,大房搞了个人仰马翻,大少奶奶脾气火爆,徐来又恃宠而骄,加之她们住的东楼距老爷的前楼和老太太的后院甚远,故她二人日日鸣金开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才说是看见金小姐过来了,特意来认识一下的!”

这么积极地斗大房、认亲戚,她是多想当这个姨太太?四爷沉吟一下,说:“密切关注,人手不够,就先把米四从小公馆调回来。”

车子从黄浦江边驶过,之所以绕路,是因为四爷每次远差回来,都会在公和祥码头附近的那家犹太人咖啡馆买一种自制的乳油蛋糕,还有一种冰糖和杜松子酒调制的甜酒。少奶奶非常喜欢这两样甜品,今天虽然四爷没有吩咐,但司机陆鸣还是自作主张地绕路过来了。他知道这么做准不会错。

果然,车子在咖啡馆门口停下时,闭目养神的四爷毫无诧异。

陆鸣进了咖啡馆,闵管家开始说起婚礼事宜,谁知,四爷突然来了一句:“婚礼不办了。”

闵总管意外,随即道:“那和老爷、太太怎么交代?”

他们私下在一起的时候,闵管家俨然是一个长者,丝毫没有主仆之分。

“回头我想办法,最近您还继续筹备,借着这个由头,把需要联系的人都联系一遍。”

闵总管沉吟片刻,“对了,老太太让通知叁爷回来参加婚礼,本以为他又会推托不归,没想到竟差人回话说准时赶回来。”

四爷闻言睁开眼。

“从南洋短时间回不来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在南洋,说是在广州,在釜山又开设了贸易公司,上周刚从那边回国的。”

四爷没说话,江面上传来鸥鸣和汽笛声,他望过去,轮船正在混浊的黄浦江上缓缓驶过,表面平静有序,水下却浊浪翻涌。

“老叁那个人没一句真话,我怀疑他现在不单纯是个商人了。”四爷淡淡说。

月儿站在小公馆的后院巡睃着,这座后院曾是一座花园,她没来之前,草坪像绿茵茵的绒毯,花不多,但极其规整,全部依偎在角落里,一嘟噜一嘟噜,开着茶杯大小的米黄色花朵。围墙边有一株苦槠树,巨大的树冠一直伸到墙外,树冠下摆着一张白色圆桌和两张白色露椅,四爷有时候会在那里沏一壶茶,临风品茗。

可以说四爷在审美上喜欢极简主义,花园子里仅就以上这些物事。一树、一桌、二椅、一片草坪、一丛花,便成就了一个优雅高级的私家花园。

但月儿来了之后,不过半年,这里变成了马厩、鸡窝、兔栏、鸟巢、还有狗窝。

原来那厚绒毯一般的草坪也变成了给鸡兔提供食物的卷心菜地。

月儿十五岁以前,家人不让外出读书,虽然阅尽家中藏书,学问并不比同龄少女差,但社交和娱乐完全没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娱自乐。养小鸡小兔小雀仔、弄堂但凡有流浪猫狗统统捡回来,清洗干净后自己养起来当知心小朋友。

十几年的习惯是很难改掉的,到了四爷这里也戒不掉,也不想戒。四爷的后园子一天天地被蚕食,直到最后,昔日风采全然不见了,他无法,索性把那匹寄养在马术俱乐部营地的小棕马也牵回来豢养,权当博美人一笑了。

月儿有了事情做,她每天给小鸡小雀喂食,跟小兔小猫说话,给小马小狗刷毛,忙得不亦乐乎。

但她后来上学了,整个园子就乱了,猫吃了雀子,狗咬了兔子的事情时有发生,最糟糕的是鸟巢鸡窝等维护的不好,鸡仔到处跑。玳瑁和米四粗心,总是弄好鸟巢踩烂鸡窝,围好兔栏撞破狗棚,于是有一次老母鸡就带着它的一列小鸡仔们踏进了客厅和卧房,在四爷的书房地毯上留下一滩黑里透黄的天然肥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那以后,四爷就勒令米四和玳瑁垒窝造栏修马厩。

但是造出来的物事入不了四爷的眼,放在园子里一点品味都没有。

于是四爷就自己动手,只要有空就去园子里扎围栏,造马厩,甚至还编了大小各异的鸟笼和猫罩,吩咐仆佣给猫狗洗澡,给小马刷毛,他甚至自己上手把小马的鬃毛刷的整整齐齐,还打成一排辫结。每每看得月儿目瞪口呆,觉得自己从没认识过这个人……

所以现在看上去,这里是马厩、兔栏、狗窝不假,但井井有条、干净整洁,可与德国主妇的餐厅一比高下。

月儿现在来这里其实是来偷师的,学堂的手工考核只剩叁天时间了,她在卧室做了一地的小纸船小风筝,个个丑的出奇,还绣了半只鸳鸯,因为奶娘说像大苍蝇,她也绣不下去了。

四爷做的笼子和罩子极其精巧,她记得上周跑了一只乳雀,剩下的空笼子正好为她所用,小小可可的,她可以照模照样做一个。

谁知找了半天,到处不见那只空笼,直到酣睡的黑背翻了一个身,才发现竟不知什么时候被黑背抱进了它的狗窝里,且藏在了最角落的地方。它也看上了四爷做的笼子!

月儿隔着一米远呼唤:“狗!狗!把笼子给我。”黑背是受过训练的警犬,如果是四爷这么一唤,它门儿清,分分钟就会用狗嘴把笼子给四爷送过去。

但他不爱搭理月儿,据四爷说它是失宠后吃月儿的醋。

此时,睡梦中的它听见月儿唤它,掀开一只狗眼的缝隙瞥了她一眼,然后哼都没哼一声,又阖眼入睡了。

月儿于是满地找棍子,试图用棍子把那笼子勾出来,谁料棍子刚往狗窝一伸,黑背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呼哧呼哧地往前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吓得朝后踉跄了两步,不意就倒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回头,正对上四爷含笑的眼。

原来,黑背是在欢迎自己的主子。

“四爷……侬回来啦?”

“又捡了什么猫猫狗狗回来糟蹋我的园子?”

“勿有糟蹋。”月儿把学堂考核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四爷教吾做一个伐。”

“好啊,进屋做。”

“不进屋,就个点做。”

她晓得进屋四爷就要亲她,往死里亲,他每次出远差回来都像个狼。

但在卧室以外他就不会,且端然持重。官衔使然,他得顾及身份,断不会给听差老妈子看见轻佻的一面。

她拿出小竹片和细麻绳,打算开工,可是四爷笑骂了一句:“虚多实少的,凭什么教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着就拎着乳油蛋糕和甜酒进屋了。

月儿无法,只得跟了进去。夜餐时四爷问起那晚的情况,月儿除了已经讲过的细节之外,想不起其他。

四爷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不急,慢慢想,在被迷药迷昏的情况下,有些记忆是模糊的,此时想不起,以后也许能想起。

而他的这番没什么特殊意味的话竟让月儿猝然脸红。

其实有一件事情在她心中盘旋已经四五日了。她不愿面对也不愿承认。她早前曾被迷药迷晕过一次,是和澹台计划逃离的那一晚,那一晚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中间环节她完全不记得了,直至这次再被迷药迷晕,有种记忆就仿佛被刺激到了,她竟隐约想起了前一次被迷晕的某些遗失的细节。

那是从家出逃前,她偷偷到父亲的药房里服用了晕船药,然后急欲奔赴码头和澹台汇合,走到半道感觉灼热难耐,而且身体忽然变得非常陌生,十分羞耻地渴望着什么……再然后就越来越晕,意识混沌了。而第二天凌晨醒来发现自己在四爷的床上。

父亲的晕船药她从小到大但凡乘坐轮渡都会服用,从来没有任何不适,那日怎会忽然变异?而且还是出现那么可耻的药性。

自然不可能是偶然,但又会是谁在药上做了手脚呢?如果是有人在晕船药上做手脚,那就意味着对方知道她当日是要坐船的,但那天她和澹台约定的十分隐秘,就连那时无话不说的闺蜜茹晓棠都没有告知过,会是谁事先知道了呢?

究竟是有人在药物上做了手脚,还是自己的记忆发生了混乱,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幻化成了记忆呢?

当然,她宁可相信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紊乱,否则无法想象当时自己做了什么!

“想什么呢?一晚上迷迷瞪瞪的。”夜里上床后,四爷将她搂在怀里笑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手工的事情。”

“回答的这样快,一定是在撒谎。”他太了解她了。

月儿眼神一跳,仿佛害怕他把自己的心思看穿一般,心虚道:“手工做勿好,当真上不了学了。”

“不上也好,我就不用半夜写大字了。”四爷随口说道。转而似乎是忽然发现自己穿错了衣服,坐起来瞧了瞧,说:“下去问问玉灯儿,那件浅色睡衣有没有熨好,四爷不穿这件。”

月儿懒怠动,说:“总归要睡了,穿哪件不一样。”

四爷见她不动,自己下床去叫玉灯儿。

玉灯儿很快把一套浅青色丝绸睡衣送了上来。

四爷换好才又上床,月儿莫名其妙,由不住就拿眼睛审视他,又发什么疯啊。

忽然她想到了,说:“啊,知道了,这件显年轻是吧?”

她想到了九岁半。

四爷瞪她一眼,那意思无疑在说:知道就行了,干嘛还非得说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五分钟后,这套睡衣又脱了。

月儿体软、肉嫩、肤丝滑。四爷不能沾,一沾就没完。

加上小别数日,这夜更加亲热,直把月儿弄到最后瘫成一团软面。

入睡时窗外似要来雨,雷声闪电霹雳而至,只有这种时候,月儿才会乳燕投林般地主动钻进他怀里。

窗户没关好,纱幔被风鼓缩着。四爷剥开月儿,下床去关窗。

灯已经熄了,他走向窗口的身影格外高大,行房后刚冲过澡,身上那种法国香波的味道被夜风吹过来,月儿蓦然一惊。

‘啊’地大叫一声,她坐了起来。

“怎么了?”四爷关好窗大步走过来,把她抱进怀里,“响雷而已,吓成这样!”

她心跳的非常厉害,四爷觉得不对劲,正要开口,月儿道:“四爷,那个人身上有味道,松香和石蜡味。”

“想起来了?”四爷问,“还有什么?”

“还有……”月儿难以置信,还有就是那种味道茹晓棠的身上也出现过一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思维回到和澹台约好逃沪的那一天,她没有逃掉,反倒在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失身了,后来她蹒跚到茹晓棠家,托茹晓棠去码头通知澹台。茹晓棠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再回来身上有股松香和石蜡味。

四爷闻言一怔,无声地在心中梳理起来。

与此同时,广州乌龙岗华侨驻地的一幢别墅,阮生站在叁楼的雕花护栏前,向楼下望着。一辆乌黑的司蒂贝克四门轿车在别墅门口停下了。

澹台斯玉被司机请下车,由门童引领,向别墅内走去。

人到叁楼,阮生迎了上去,与他握手:“澹台兄,你到了。”

澹台风尘仆仆,但顾不上歇息,门童退出后,他就开门见山道:“阮先生,我此番执意要来,是想和您知会一声,我要退出贵组织。”

阮生并不意外,缓缓给澹台斟上茶,问道:“澹台兄为何忽然如此?”

“不瞒阮先生说,我起初进入组织,是为了一己私利,我一心只想扳倒戎长风,但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情也许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可能找错了仇家……”澹台有些无措。

阮生顺势问道:“澹台兄,我正想和你了解一下,为什么冀先生忽然对戎四爷如此感兴趣呢?”

冀先生是他们救国党的创始人也是领头人,当初派他拉拢澹台时,主要目的就是给组织创建电台,而澹台当时的私心他们也心知肚明,在不影响组织运转的前提下,对澹台拦截戎长风秘密电台的行为睁眼闭眼,但没想到他所分析出来的内容却歪打正着地引起了冀先生的高度重视,这一点阮生完全理解不了。

“莫非是澹台兄查到戎长风什么重大机密了吗?”阮生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确切来说,并非我查到的,我只是提出了一些质疑,而冀先生受人之托,挖掘戎长风的底细,竟发现了意外的一些事情,但也只是表层的东西,深层内幕并没有挖到……”

“你所说的意外之事是?”

“戎长风出行很谨慎,平日里所坐的轿车总是变换交替,而且每一辆车出来都上着窗帘,这您是知道的。”

“没错。他身为谍报机关的长官,仇家多,自然比较谨慎。”

“不,他的谨慎和公务关系不大,而是和他母系亲族的一些隐秘有关。”

阮生一怔。

澹台道:“他外祖父乔家曾经是北平望族,后来族中男女老少陆续死于非命,如今乔家血脉只剩戎长风和他母亲乔氏,再有存世的话可能就是一个舅父和一个表妹,但都在十多年前就下落不明。”

“我知道他母亲那门没有亲戚,但没想到是全族陨灭,是什么原因?”

“好像是为了一件神秘东西和七个庚款留学生,确切地说,是七个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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