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姣花软玉弄眠床07(1 / 2)

罗副官退出后,四爷吸着烟想了一时心事,待手上的半截烟吸完,才好整以暇,整了整衣服入内室。

进到卧房后,月儿已经睡沉,重新穿了乳白色的绸料贴身衣,小身子一团云雾地卧在那里,仿佛明晃晃的绸被上落了一朵云,是人就忍不住想要触她一触。

于是四爷轻轻地俯身下去,脸搵着脸偎了一偎,一边问“睡了不曾?”一边将手伸在怀内摸她的小白兔,见她不动,又往绸裤里伸下手去摸了一摸,说:“别装,快醒来,有好东西给你!”

四爷不把偷窃当回事,但月儿毕竟不晓得,此时她确实是在假寐,方才奶娘进来唠叨说她不晓事,若不是罗副官追讨及时,好端端的一只青花瓶就给别人送到当铺里了,还说罗副官进了书房,也不晓得会不会跟四爷告状,若是四爷发起火来,可勿要顶嘴云云,把她说得吓怕个不了,于是就假寐……

可四爷此时的摩弄没完没了,她只好口里呢喃道:“四爷叫吾睡一睡……有月信哩……”

四爷本来以为她真睡了,罢手不要再缠她。不料她竟扯谎扯成了习惯,忘记半个钟头前已经差点被他进去过。

他由不得就好气又好笑,斥道:“今儿若说来月信,可是要扯下裤子来验的。”

月儿给这句话吓得醒了半片,美人垂首不言语了。

四爷见把她弄醒了来,不由大笑,拍了拍她的脸,说:“你给我说说,最近又偷什么了?”

月儿不能装睡,游鱼出听,低低说:“没偷额。”

“怎么没偷,四爷的心都给你偷走了,还没偷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时,人已经进了月儿的被窝里,把月儿绵绵地搂到怀里,戏说:“你想怎么偷就怎么偷,四爷都是你的,别的还不是你的吗!”

他又开始撮哄她了,这是惯有的上床前奏。一向如此。只要沾床,床下那种狗官一样装模作样的臭架子就荡然不存,唯剩食色性、色性食,被窝里使棍,床铺上拿人,是个坏人。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耳窝,声音忽然变得很低:“跟了四爷这么久,真要是跑了,不会想四爷么?”

月儿哪里顾得听他撮哄,他的一只大手就够她招架了。又是摸乳又是剥衣,弄得她胃中犯呕、心头起毛,就嗔:“灭了灯好来!”

四爷说不灭灯,不喜黑处做事。

月儿作恼,嗫嚅道:“我一向有些儿羞明,你又不是不晓得,若是这么样,我再也不要你做了。”

四爷说管你要不要!

他已经是浪上火来,亲抱了一时,压到身下。月儿生来体软,与之交欢,如卧棉上,十分蚀魂。

他忽然说:“到沙发上。”

月儿还不曾反应,人已经卧进沙发里。通常是这样,一夜间床上桌上沙发浴缸来回颠倒,不知换多少遍……已经习惯,并不吃惊,只盼着快着些儿完事。

她情知逃不过,又不敢过分抗争,心绪难免首鼠两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猛不防的,她失惊叫了起来。

这声叫把四爷愣了一下,可是还不待抬头,她已经不见了,几乎是提上裤夺门就跑。原来,她刚刚冷猛看见了四爷的‘风流具’,不足叁丈,也够二尺!

皇天老爷,她简直唬个半死。平日胡乱给他摆布从未看见过,可今日硬生生拿眼睛瞧见,实是吓怕。怪道每次都像给它撑裂,原来是个怪物!

她是头一次观到这种东西,恶心不了!被他拿住后,瑟瑟索索死活不肯就范。

四爷不想用强,问是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不肯。略略触她一触,忙忙使手推开,啼啼哭哭个不止。

麻缠了够一个多钟头,四爷火了,一把搂在怀中,采碎了衣钮,剥脱了裤子,露出那个肥肥白白的‘小月儿’,朝了灯一照,小的可怜见,而正因为可怜见,他爽利使家伙捅了进去……

月儿着了烫似的哭叫,因为叫得太响,四爷怕外头听去坏影响,拆开俩人身体,独自下床,披上睡袍去关好窗,回来按定再弄。不过究竟怜其荏弱,弄了两下,便轻下来,吻住她笑骂:“小猖妇你作死,非弄急了我才歇气!”

月儿觉着大归大、撑归撑,但捅得并不疼,也就不挣不叫了,小嘴咬着手指,乖乖给他用了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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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翌日将近午间,映月才醒来,四爷早已不在。玉灯儿擎着一只鸡毛掸子,在房间里无声无息地掸衣橱、拂妆台,见她醒来,便去扭开无线电……

无线电里正在播报社会新闻,阮玲玉自杀了。

映月一惊,愣了好久,最后才慢慢缓过来。

这是民国二十四年,许多历史事件在这一年发生又消弭,血腥冷酷的政治谋杀、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以及一代名伶的香消玉殒,但是映月明白,这些都不能打乱上海滩的节奏,待雨过天晴,十里洋场依旧是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她生来是上海滩的女儿,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太过惊异,事情发生了,她当一桩市井新闻听一听,怔一怔,不过尔尔……

或者说她个人的经历让她整个人变麻木了,其实麻木了才好,就不会像某些人一样,轻易地选择死,她要活着,并且要活出彩头。吴妈常说命是天定的,她不信,不信自己逃不出当小老婆的命,不信自己就这样做个玩物,不甘心。

吴妈拧着小脚进来,说四爷留了话,上学的事,要跟林家老爷太太知会一声才妥。

映月一听就着恼,晓得戎长风是料定父母会反对此事,想借风拦阻她。

吴妈说:“早起吾已经跟太太在电话机子上讲过了,太太叫侬今朝回去一趟。”

映月无法,午后叫了一辆黄包车,往静安区林家公馆去了,车子在石库门洋房前停下,正遇上姆妈要出门,见她来,又转回家来。

“出了阁的人,哪有再去念书的道理!”姆妈开门见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映月嘟囔道:“怎的就没有,多了。”

“那是些什么人?旧军阀的姨太太、银行家的外室、有个登样些的人么……”林太太说到这里却觉着不对了,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女儿现在不就是姨太太外室么?

于是就叹气:“勿要胡来了,侬就好生待着,他那姓金的少奶奶一进门,也就该带侬回戎公馆!侬若任性胡闹,给伊拉府上捉去把柄,在老爷太太跟前参你一本,还回得去么?你一辈子只做外宅不成!”

林太太说起戎家就心堵,那姨太太的名分又何尝比外宅高明些个,清清白白的千金小姐做了小,林家算是给他们坑苦了!

可是气归气,究竟生米煮成了熟饭,不劝女儿随运又能哪般!各人有各人的命,映月怕是命定就是这么个造化。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囡晶莹漂亮,可是林太太自来就没有为映月得意过,每听人赞女儿鲜美就忧心,仿佛料到她要跟着那张脸吃亏似的!

林太太拿起团扇胡乱摇了几下:“念书侬是勿想,早前便是念书害了侬,乖乖呆在家不会落到这份田地……”

映月默着,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天井里有叁五细竹,雀子在其间唧唧溜溜鸣啭,一会儿跳东,一会儿跳西,一会儿又扑扑着翅膀飞走。

她瞧着雀子,姆妈瞧着她,忽然间的,她闷声道:“为什么?”

“萨?”

映月:“不叫读书不单因为出了阁,真正忌讳的,是那个所谓的‘天份’吧?”

姆妈一怔,显然晓得她在说什么,不由叹气:“瞧,到如今侬也不懂得父母苦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映月低头:“是不懂,一个人的天份为什么就非要藏着掖着。”

她说着,陷入了回忆,出阁那天,父亲对她说:“为父没有其他嘱咐,只是一点,万万不可泄露你的天份!”

这句话从小到大不晓得听了多少回,‘天份’二字也从她记事起就反复出现——

五岁,家仆捧着一本册子道:“老爷、少爷,奇事啊!真看不出小小姐有这般天份,整整一卷古书,通读一遍,竟全篇背了下来,简直是过目不忘之奇才啊!”

然不过数日,家仆被遣了出去,不再为林家当差。

六岁,账房先生扒拉着算盘在盘账,小映月爬上柜台:“侬在算什么?吾来算好叭。”

账房先生:“小姐莫闹,老先生我正糊涂着。”

小映月指着账簿小嘴叭叭道:“糊涂萨?叁十六封白银加一十七封再加五封再加一十九封再加二十一封再加一十八封,不就是一百一十六封伐?”

账房先生吃惊,拿过另一本账簿:“来来来,算算这个。”

小映月一边念念有声一边心算:“叁百六十九万八千五百二十六加俩万伍仟八百六十九加一千二百九十六加五百六十九万八千五百二十叁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账房先生捋着胡须微笑,看着小映月。

小映月脱口道:“等于一千六百六十六万四千一百八十九。”

账房先生不可置信:“神童!神童呐!“

账房先生兴冲冲去跟老爷少爷道贺,?然林继儒和林讳道父子俩对视一眼,眉间却现隐忧。之后不过数日,账房先生被辞退了。

再然后,映月七岁了,弄堂里挎着花书包的小女孩坐上黄包车去上学,小映月艳羡地看着她们从身边经过,每每如此,她便去缠着父亲:“为啥别个都去学堂,就吾不能去?”

林讳道正要说什么,烟塌上的老爷子咳嗽几声,拿一双浑浊的老眼觑他一下,他便硬生生顿住了,无奈地爱抚小映月的头:“再过些年,再过些年便可以了。”

然而疏忽八年过去,十五岁及笄之年,映月已亭亭少女样,虽读遍家中藏书,但依旧不允外出,她使气绝食:“父亲,侬忍心让孩儿呆在家中做古董伐……”

林讳道纠结,目光朝父亲所居的上房瞧去,那里静默无声,因为老爷子患了一种老年症,记不得过往,也识不得人,更管不了家了。

老爷子干预不得,加之月儿绝食死磕,林讳道终于松动了,允她去读书,但约法叁章:书面知识可学,但绝不许泄露天份……

映月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天赋异禀有什么可隐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父亲给过解释,说不希望她被才华所累,生逢乱世,要明哲保身为是。但她总归觉得此言太过牵强,隐隐有种家里有事瞒着她的幻觉……

姆妈道:“侬莫再犟了,今朝父亲不在,若是伊在,也必然不能依侬。”

映月不语,心中却定了主意。

接下去,她日日催戎长风兑现承诺,戎长风延宕了大概一周时间,眼见着拗她不过,也就只好办了。

所有手续一一办妥,就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

这一日,她在棋盘街的一家书局置办学堂要用的物事,竟结识了一位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学生,再一问,对方竟也是国中的,正是她即将入读的女高。俩人越发聊得来,由书店出来后,便相约一起荡街。

女学生学名鲍仙仙,性子开朗,话特别多,俩人一路聊着,经过工部局时,有一辆道奇军用吉普远远从对面驶来,映月心下叫声不好,别是四爷那辆车吧?

说来也怪,这种车在上海并不少见,但映月觉得自己今日的第六感邪气准,此车必是四爷的,她紧张起来,万一四爷停车唤她,应是不应?

还未入学,就给校友得知姨太太身份,这可如何是好!要知道她为了身份不被识破可是煞费苦心,特意让戎长风找了离家最远的一所女高。

“林学妹,侬怎么了?”鲍仙仙察觉异样,问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还不及回答,另一个声音就出现了——“月儿。”

不是四爷又是谁?

映月有两秒钟的脑仁儿崩裂,但她迅速收拾心绪,脸腮浮笑,转脸看过去。

四爷从没见过她如此笑脸相迎过,倒有些意外。

“巧额,戎先生。”好一个礼貌腼腆的林映月。

戎长风觉出不对。

“侬这是要去公事房么?前日在贵府参加戎小姐的生日宴,劳侬司机送回家去,还不曾答谢侬来……”

戎长风脸色不好看了,刷地合上车窗帘,“开车!”

车子走了,映月似乎都能听到戎长风心里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但总归是松了一口气,她对鲍仙仙道,“学姐,刚才讲到哪里了,侬继续讲,邪气有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刚落,听到身后一声急刹车,她和鲍仙仙下意识回头,只见那辆道奇忽然停下了,有位大兵也就是该车的司机下车了,并且是照直向她们走过来。

映月心中暗呼‘不好’,飞快搜索对应办法。

大兵军装笔挺、雄赳赳走过来。立正、敬礼,道:“少……”

卡一秒,改口,“林小姐,我们七小姐有请,让您!立刻!马上!到府上一趟。”

林映月如遭雷劈,但不能不忍,她道:“劳驾回复一声,稍后赶过去,现在不便。”

大兵‘咔’立正、‘咔’敬礼:“不好意思,必须现在!!”

林映月气得手指颤抖,平复了一下才勉强让声音保持正常:“现在不去。”

大兵又一个立正、敬礼:“对不起!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然后立正、敬礼:“请您移驾上车!”

鲍仙仙早就惊得下巴颏都快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映月知道再僵持下去会有多么难堪的场面出现,只好硬生生忍下即将冒出来的眼泪花,对鲍仙仙道:“个同学爱开玩笑,学姐勿见怪,吾去一去,学姐且回吧,礼拜一学堂里见。”

鲍仙仙满心疑窦但又不便相问,迟疑地挥挥手。

月儿转身的刹那泪流满面,跟着司机走到车前,司机替她打开车门,她木讷地上车了,默然不语,任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他可以在家折腾她,可以在床上折腾她,但不可以在别人面前扯掉她的遮羞布……今天这一幕,堪比半年前那个夜晚,屈辱、痛恨、绝望……

四爷闭目养神,并未看她,但知道她现在什么样。

“心里不痛快对吧。”四爷并未睁开眼,声音有点冷,“但我告诉你,这是原则问题,我不能惯着你!”

“我是你男人!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今天初犯,给你留了面子,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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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晨出暮归,映月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早晨,太阳光缀在梧桐枝叶上,投在地上斑斓的影,她踩着轻梭梭的步子,从洋房出来,打开黑铁镂花的大门,声音细软地叫了洋车,坐上去,一晃一晃地、向女子中学去。

茹晓棠来家寻她两次不遇,给吴妈留话请她放了晚学去家一趟,但吴妈因是前些时候撞见她跟月儿借钱,就老大不喜月儿与她来往。加上清心女子中学甚远,月儿每日到家已近薄暮,于是吴妈直到礼拜天才跟月儿提起这茬。

这日茹晓棠并不知道映月能来,正在家里皱着眉头熬草药,她家如今连之前都不如,亭子间租子太贵住不了了,换了一爿狭窄潮湿的灶披间,当屋挂着一块白洋布当帘子,一边作卧室,一边置放杂物兼烧菜。

姆妈的咳嗽声从帘子里不断传出来,好不容易忍下片刻,问道:“再去找林小姐一回好伐?”

茹晓棠甩下木勺,“几番去找都不见,成心躲着吾,个穷样,谁愿挨着。”

她心里有气,这几日到处借钱到处碰壁,往日映月那里回回不走空,最近却躲着连面都不见,更可气的是林家奶娘,每次见了都让她劝月儿安心过日子,一桩一件地数算戎四爷的好处,那哪里是想要求助于她,分明就是在卖样。

早前她以为自己害了林映月,谁成想伊做了姨太太也不输正室正房,比她更不晓得乐惠多少倍。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以前姆妈没病还好,而今得了肺痨,日子简直过进了死胡同!

正在糟心,门外传来软糯的问话声:“请问,茹家小姐啦该屋里向?”

乍听是林映月,她连忙出去相迎,本来听到声音消了大半的气,但出门一见本尊便不由自主地心下拈酸,林映月今日实在是过于的光彩照人,剪了女学生样的齐耳短发,月牙儿状的刘海下眼波流转,穿着青蓝小衫黑裙子,白色丝袜下踩着绊带儿的圆头黑皮鞋,活脱脱一个豆蔻女学生。

若不是戎四爷给她优渥的生活,她怎能如此光鲜。

老天不公啊,本该活的下贱的姨太太怎就越发光鲜,而她茹晓棠千般努力地过活,却一日不比一日。这到底是什么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茹晓棠压住心间的不平衡,把月儿请入室,不待沏茶,就诉苦说:“月儿,吾退学了。”

映月不解,别过仅仅不到一月的辰光,怎么就……

茹晓棠惨笑,说她父亲破了产,上下又有正妻和姨太太生的少爷们要养活,对于她这位外宅的小姐,只供生计已很不易,哪里供得起读书。

映月闻此,甚为惋惜!又道:“几时搬来这边的?”

茹晓棠只顾诉苦,乃至于答非所问:“瞧嘛,窄憋憋、臭哄哄!屁股也掉勿转,屙屎溺尿的去处也勿有。”

言语太过粗俗,令月儿心下一凌,不期茹晓棠被生活摧残至此,竟变的市井怨妇一般。

这时洋布帘子里咳嗽声起,茹晓棠掩饰道:“受了风寒,勿要紧的。”

肺病最不讨喜,周遭人人都怕传染,只能隐瞒真相。

咳嗽声又起,扰得不能讲话,茹晓棠于是拿了手袋说:“出去走走吧,顺带我去买些止喘的药剂来。”

映月把带来的水果放到条桌上。“这些荔枝收起先,吾买了给伯母进鲜。”

二人步行由弄堂出来,茹晓棠方才含羞启齿,说想再支用几个款子。也不提日后归还,以前所借旧款更是绝口不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她看来,林映月是多亏了她才得着如今的富贵夫主,林家在前清时候显赫过,到了民国已经是捉襟见肘,家用全凭林父在大学里赚那几块大洋钱,平日里他们一家人穿衣都很寒素,富是肯定不富了,否则戎家那位叁少爷怎会铁心退婚?茹晓棠兀自以她自己的揣测去给所有事情下定义,不管偏颇与否,认定自己的猜测是准的。

月儿来时就被吴妈提点过,说茹小姐叁番来寻肯定又是借钱,吴妈虽然看不过茹晓棠,但映月与她毕竟同窗二载,知她生计困难,来时已经预备了款子在身上。这时听她果是为此,便道:“用几钿?”

茹晓棠说了一个数,映月直接唬住了,不想到她一下子借那么许多,多到足够他父亲一年的薪水。

月儿心中作难了,问茹晓棠使这么多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茹晓棠意识到自己开的口太大,搞不好弄巧成拙,于是道:“跟侬开玩笑啦,就是想逗逗侬这阔太太。”

月儿听着刺耳,何谓阔太太?茹晓棠而今说话全没了原先的斯文,她不敢相信一个穷字能把人改变的这么迅速。

“侬现成儿有多少,借吾应个急就罢了,哪里敢与侬借太多!”茹晓棠说着叹气,“侬瞧嘛,先还怕做姨太太,如今怎么样?邪气舒服吧!”

月儿感到悲哀,古人诚不欺我,有些朋友,走着走着就走不到一块了,谁能料到昔日纯情闺蜜忽然变做满口粗俗的怨妇。

茹晓棠还在絮叨:“姨太太又啥勿好,强如嫁个村货,饿的侬口臭牙黄。”

月儿听不下去了,真正体会到话不投机半句多是什么感觉了!这时有汽车在身后叭叭按车笛。

她俩避到边儿上去,怎料驶过去的竟是戎长风的汽车,由敞亮的车窗望进去,里边坐着一位摩登时尚的妙龄女子,戴着白俄女人的帽子,红唇殷殷,芙蓉满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茹晓棠见过戎四爷这辆车,不由纳罕:“这是什么人?”

映月怔了好久,不大肯定地说:“是伊的姘头吧。”

“伊有别人?”茹晓棠蓦然快心,乃至于连她自己都觉得恶毒,但叵耐人心有时候不受大脑支配,幸灾乐祸简直就像鬼上身。

映月不知该说什么,她不晓得四爷有多少女人,最后说:“有吧。”

车子在远处停下了,那妙龄女子下车入了戏园子,个子高挑,步态昂扬,高抬的下巴更是像只傲然白天鹅,映月不由道:“不大像,哪有这样大小姐派头的姘妇。”

茹晓棠笑了,“瞧,吃醋了伐?还说不在意四爷呢!”

她的市井之气实在令月儿无法忍受了,这才想起借钱的事还没有聊清楚呢。

她道:“小棠,吾特侬交情是深,但毕竟只十六七的年岁,银钱交道少一些不打紧,多了可就勿合适?侬说是不是这样的道理伐?”

月儿平日里在四爷面前装痴卖萌一团孩子气,那是为了让四爷对她掉以轻心。实际上她不见得就真的那么不通人情世故,银钱交道真是能不打尽量别打,或许会省去将来许多闲气。

茹晓棠一愣,失望之余,勉强笑说不打紧,回头一起白相。

二人别过不提,茹晓棠心想倒霉,借钱赶上人家夫主红杏出墙,能有心情借钱给她才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算不行,完全看错了映月,映月根本不会因这种事吃醋,四爷若在外面有人肯将她饶放几日,她也就免受被他逼着行房之苦了。

今日所见之事她并未多想,反倒是茹晓棠的转变令她惋惜,乃至于前前后后想下来,夜间竟有些走了困,及至凌晨四点多才眠去。

这夜四爷没有回来,翌日晨间映月被露台上的珍珠雀吵到,因而午间用过膳,反倒又去小睡,这一睡就睡迷了,梦里听到有人唤:映月、映月,可就是醒不来。

四爷的习惯是进门便要朝空荡荡的客厅唤:“映月!映月!”

唤罢,停在客厅玄关处换鞋,边换鞋子边又是两声:“映月!映月!”

奶娘就会迎出去,有时候说:“月儿在卧室。”有时候说:“月儿荡街去了。”

四爷听了会“哦”一声,然后到一楼的书房取烟支,出来时又问:“映月呢?”

奶娘只好唤:“月儿,月儿!”或者遣佣人们作速去马路上寻……

月月如此、日日如此、渐渐映月就不爱听,总是想到散学的孩子进门便唤娘。

今日奶娘说月儿在楼上睏觉,四爷哦了一声,径直入了卧室。

脂光粉艳的大床上,月儿一团云雾地睡着,四爷一面把戎装向衣架上挂去,一面说:“醒醒了、醒醒了,大中午的睡什么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睡着的人比婴儿还黑甜!

他就过去推她:“嗨,嗨。”

她装睏不醒。

他于是说:“金条给人偷了。”

月儿噌地睁开眼!

四爷大笑起来,不过很快收声,板了脸,问:“上礼拜叁你去宝丰银行了?”

映月已经清醒,不过给他这样一问,又翻身继续睡了。

四爷知她佯装迷糊,冷笑了一声,先不跟她算账,拿了浴袍去盥洗室。

哗哗水声在盥洗室响起时,映月起床了,哪有乖乖躺在这里等挨骂的道理!上周在宝丰银行买了公债,料是给他晓得了。

抓了一件绸衣随便穿上,挽起手袋,拔脚就要出门。可是慢了一拍,四爷在里边唤她送干毛巾进去。

大中午洗什么澡!她皱了眉,还是抽了一条手巾送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浴室水雾腾腾,四爷在水喉下冲澡,见映月刚刚还是睡衣睡裤眯在床上,现在就已经一身外出行头,知她鬼精,便道:“怎么,要跑了!”

她嘟囔说父亲病了,回去看看。

四爷才不听她胡吣,扯过手巾,说:“你去银行了?”

映月说:“没去额!”

“你做公债了?”

“没做额!”

四爷给她堵得来气!

“好哇、好哇……”他转过身去冲澡,恨道:“出门打听打听,四爷我是哪一路身家,是缺钱花的爷吗!我老婆抛头露面去揽钱!嗬!新新!”

他一面淋着水一面恨恨:“四爷我什么妖怪没见过,倒叫一个黄嘴小儿反了天,嗬!新新!

映月充耳不闻,只是犟头八脑在那儿立着,就像他常骂她小南蛮子一样,他每冒一句北平腔,她心里就骂一句北侉子。反正不要听。

南蛮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侉子!

“再做公债给我知道,你试试!”

四爷口气仿佛是加重了,映月无话可说,也不敢顶嘴,于是就给他来了个美人垂首不吭声,反正我不吭声你为难不着我!她就会这一个办法,回回用,次次用,屡试不爽!

四爷光着个身子,回头恨道:“你要么进来要么出去,大开着门,我冷不冷!”

于是月儿就试着挪脚走人。

他却没好气道:“哪儿去?”

月儿收住脚,他说:“宝丰银行的公债我替你冻了,没了,别要再去现眼!”

月儿眼睛一张,立刻变了脸子,要跟他辩,又苦于自己理短,索性哼的一声走了。

四爷料她恼了,八成儿又要赌气回娘家,听到外面门嘭地阖上,他马上吼:

“站住!”

没反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来!”

没反应。

他扯过浴衣胡乱套上,开门向楼下望时,已是空空荡荡,又回身去窗口望,映月的身子梭梭出现,他手上还抓着湿手巾,情急就掀起一面窗纱,把湿手巾扔了出去,他本是神枪,扔个手巾把子更不消说,直直就落在映月肩头。

映月回头,先看身后,又看左右,最后才抬头看窗。

四爷知道再拿黑脸给她看必然掉头就走,换了态度,“月,回来!”

月儿瞪他一眼,拂袖而去,冻已经冻了,还要再揽他一筐淡话不成!

窗户上的人说:“话没说完,回来你!”

她先去宝丰银行核实了一遍,结果四爷并没有冻结公债,她倒实实放了一回心,不过既然给他晓得了,迟早会干预,她也只好趁着此时套现,丢开这桩事体罢了手!

街上很热,从宝丰银行刚出来,太阳就吻红了她的腮。

热归热,却也没有叫车子,沿街慢行,实在拿不定主意该上哪去。父亲生病有一周了,看着像是小恙,却总不见好,她该当回去看的,但又犹豫,因她每次探看,都愈发引得父亲伤怀,想来这病总归还是心病!

她一个人慢行漫想着,忽然听到有人说:“你看,你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无端就觉着这是在说她,抬头却对上两只镀银铬的汽车灯,大白天竟然开着极光,像对惊异的大眼睛在那里一闪一闪,再向上看,就看到一位穿洋装的年轻小姐,一面上车,一面指着她叫司机看,那司机不是男子,竟也是一位小姐,梳着简丽的发式,研究式地向她瞅过来,那眼神她却懂,是觉着她美。

她不由的攥了攥手袋,有些羞涩地低了头。而看她的人也已发动引擎,马达轰鸣中,车子在街上放肆地转了个u型弯,扬长而去了。

她抬头去看时,只看到一抹蜜桃色的影子,在上海,见过许多颜色鲜艳的女士车子,像这蜜桃色的却不曾多见。

不能不承认,她心中有些歆羡,毕竟是个小姑娘,怎能没有孩子心性,就想:专门给小姐们开的车子,里边一定也是彩色的么!一定也是香的么!一定好贵的么!

她这种歆羡的眼神给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发觉时,那个人已经去得远了,坐在一辆豪华黑色轿车的后座上,脸转向这边看她,眼中仁风习习。

她陡地一惊,“密斯特鸿。”这四个字从她脑子忽然划过。

仿佛心有灵犀,对方知她认出了,得体地脱下礼帽,远远向她点了个头。

车子倏忽拐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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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看见的是一位雅士,姓甚名谁不晓得,但是她管他叫‘密斯特鸿’。

还是前年初春,学堂里散了学独自回家,路上遇见商学界人士联合请愿游行,在传单飞舞、振臂高呼的人群中,有一双眼睛无意中扫过她脸庞时忽然像是受了一震,定住了。

她明白自己美丽雪白,对别人的注目习以为常,但还是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不想却也煞煞一愣,不曾见过哪个男人竟能英俊到如此慑人心魄的地步!

对方很快意识到失态,收回心神,大方地递传单给她:“参加爱国运动是每一位国民的责任!”口中说着与所有发传单人同样的这句话,眼睛却灼灼看着她。这种眼神叫她不由得粉颈低垂,匆匆说了声谢谢,去了……

后来她也暗嗔自己,哪有收传单还给人道谢的。

也不晓得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她横是紧张,直至到家后仍然心如撞鹿,如果说斯文儒雅的澹台师兄曾叫她生过些许好感的话,那这个人绝不仅仅是好感,茹晓棠那时候总是讲她情窦未开,她真个也觉着自己混沌未凿,可是茹晓棠却不晓得她也会有如此瞬间迸发的一刹,不需要是惊天动地的邂逅场面,就只一眼,却砰然心动,一缕轻魂被摄了个干净。

谁也不能明白,那叫一见钟情,她有过的,刹那倾心,就那一次。

她不好讲给闺蜜听,自己一个人回味了好久,有时候窗下温书,这个人就蓦然跳进脑子里,存之惘然,挥之又不去,真真扰过她一阵子。后来从惊鸿一瞥这个俗套里摘出一个字给他做名字做记号,称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叫‘密斯特鸿’。实料到与此人只是那匆匆的惊鸿一瞥,不承想今日又遇,虽然短暂依旧,却将他看真了,那时还是热血青年模样,今日竟已持重许多,不仅持重,且是矜贵大雅,想来前程得意。

她又回想,那辆车子之前是早就在这里了吗?他会不会对自己注目很久了?

想到此,赶紧低头瞧瞧自己穿的是否得体,鞋子可没蹭着灰吧,然而正瞧着,就笑了,这是干嘛额!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她自嘲摇头,可不就是一个路人么?女子多情,怎见得男人就有意?再者自己已非自由身,有什么资格去思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一想立刻意味阑珊,觉着自己可笑,于是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闲荡。不意空中忽然拉响了尖利的警报声,她一惊,上海滩拉警报的时候不多,杀人放火不会拉警报,抓捕在逃犯也用不上,只有军方围剿政党才会拉警报。

路两边的商铺里忽喇跑出许多人,纷纷询问怎么了。

马路上隆隆传来巨声,人们回头看,不出所料地看到一队军车,打头的是吉普,前后四个车门上站着四个挂盒子炮的护兵,一路风驰电掣地驶来,其后是两挂军绿色卡车,上面立着武装兵士。

车队在前方一百米处停下,护兵嗵嗵跳下车,列队跑步向前,迅速对前方街道实施管制戒严。

这样一来,有些赶路的人不能通行了,纷纷折返从别处绕路。月儿本待不走,但忽然街内传来激烈枪声,登时就有点吓怕,她素来就惧打雷放炮一类的大声响,给这一吓,小手连同手绢一起捂住耳朵,梭梭梭地跑掉了。

直到跑进贝当路,才惊魂未定地停下来,这时有人们从反方向边说话边走来,“也不晓得是什么人,开个汽车邪气阔!司机被打死了,正主竟跑脱了。”“啊哟,整条街都戒严了,还能跑脱去?”

月儿闻言有种不安,密斯特鸿的汽车当时是从那条街进去的,军警抓的人不会是他吧?

不过下一秒还是否定了,怎会有这样巧的事,从那条街进去的车又不止一辆!

不过究竟心中有点怪怪的,到路边咖啡店里吃了一杯咖啡,缓了许久才静下来。

动身回家时不觉已是薄暮,因是贝当路人力车稀少,只好走去后街叫车,而那里紧邻茹晓棠所住的里弄,换做往常如果路过她家,是一定要进去白相白相的,但昨日那个样子,让月儿对这里生了一种疏离感。

她不打算进去,只在对面的马路上招呼车,而这时有一个浓妆艳抹的苗条女子匆匆由石库门出来了,挽着漆皮玻璃包,随便招过一辆车子便坐上去,顺着一条细弄歪歪扭扭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竟然是茹晓棠!

映月很是吃惊,因为茹晓棠的打扮太风尘,明显是舞女的形式,想到她近来家况惨淡,难不成是……

茹晓棠侥幸没有与映月正面相见,但如此装扮的她,却遇上了戎长风。

在百乐门,茹晓棠还有些生疏,像老牌舞女那样腰肢软浓地摇到男士身边,她还看不大惯。她只略显青涩地摸着纸牌静坐一隅,远观红男绿女交臂起舞。

她昨日跟林映月借钱未果,只好去找了阿来,不料阿来正巧要派差事给她,让她假扮舞女,到百乐门熟悉环境,尽量夜夜出场、混到人人眼熟,以图后事。

不是难为人的任务,于她来说倒也小可。无非坐在那里等客人发出邀请,然后欣然起身,旋入舞池。

问心不是当真沦为舞女,又有经费可拿,又可以来百乐门这种奢靡之地见识一遭,何乐而不为。

此时此刻,百乐门之于她这等平民女子,无异于一个玫瑰般的梦,它是摩登上海的一个浓缩版,音乐响,灯光出,名媛绅士翩翩旋转,漫说舞者与观者如痴如醉,连空气也醉了,置身其中,茹晓棠恍然游神,这个时候,她眼神一跳,看见了戎长风。

舞池的正对面,戎长风手持高脚杯架着腿坐在沙发里,见她看过来,微微抬了抬杯致意!

并没有趋来问候,目光转向了流光溢彩的舞池。一面慢慢摇着杯里的冰块,一面面无表情地观赏,霓虹灯在他脸上明灭,明一下、暗一下、来去倏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茹晓棠紧张了一瞬,想到自己暗地里的身份,只好收整心绪,婉婉起身,向戎长风走去。

近前还不曾开口,戎长风就彬彬点了个头道:“茹小姐高乐。”

明明看出她做舞女,偏说的中听,仿佛她像他们这种有钱人一样是来这儿消遣的,或也是出于体谅的本意。

“四少爷,您消闲。”茹晓棠还算得体。

戎长风请她落座,随便聊了几句,茹晓棠主动说家况有变,生计困顿,只好走这一步补贴家用。

戎长风的反应也算体恤,道:“世事无常,美人落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这么一句,不再多言。照理说,多数男人好歹会虚让一声,此种情况下随口来一句‘有事尽管吭声’也是常事,可是戎长风没有,他是不揽闲事的人,不爱乱许人情。

略略寒暄几句,后来出于礼貌,他说:“茹小姐,请。”一起下了舞池。

手握入他掌心时,茹晓棠无端震了一下,他的手大而暖,又透着富贵人的细腻。不由叫人想到他也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接下去手放到他肩处时,派立司西装的质地也是实根根的,有着触手的凉和暖,竟也是可感可知的真身男人。

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因为茹晓棠一直把戎长风想的太阴了。她加入组织以来,对戎长风的做派大有风闻,其手段既毒且辣,有‘追命风’的恶名,是一个寡情绝义的冷血人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一个人,她就想不到其身上也能传递出寻常人的柔和度。

这个夜晚,戎长风在舞厅待的时间不短,他没有带女伴,但是大班邀他跳了几支舞,舞技很好,修养不俗,是个成熟的男人,可以用优雅形容。

他是那么闲适,仿佛确是来消遣的,但是第二日晨间到联络点见大姐曾雪琴时,才知来沪秘密接头的党派成员昨夜被57号一锅端了,地点就在百乐门叁楼的包间内。

百乐门这个联络点其实早已被57号锁定了,戎长风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的目标是党派核心人物阮先生。而昨天下午围剿行动的失败彻底激怒了戎长风,于是便有了昨夜的惨剧。

这个消息让茹晓棠惊骇不已,想想昨夜戎长风的闲适,谁能料到背后竟已是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阅人无数的金大班昨夜特意摇到她跟前,夹着烟漫不经心地跟她说了几句淡话,或许像她这种初涉舞场的雏儿,是最惹男人眼馋的,金大班暗示她要精明些个。

临去时,金大班看着手指上袅袅飘升的烟线道:“戎四爷为人顶漂亮,在玩女人上面也不例外,若是看中了,多管他要些钱没关系,唯是不能缠他,春风一度,萧郎陌路,否则他震怒起来,女人家可就不利。”

金大班的思维走偏了,料定戎长风昨夜是来玩女人,并且瞄上她这位雏儿了,却不知背后已是凶光血影。昨夜被抓之人,有一半人已被就地枪决,作为57号最高长官的戎长风周璇其间竟胜似闲庭信步!此时想想,好生后怕!

茹晓棠不由得担忧起自己的处境来,“大姐,为什么他们没有抓我?”

曾雪琴叫她放宽心,原来,组织上为了安全起见,预先将人员分割组编,即使昨晚被捕的同志受不过酷刑叛变,也不会牵连到她这支小组内的人员,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就像连曾雪琴和阿来都不知道阮先生到底是谁,甚至不知道阮先生到底姓不姓阮。为了安全,该党派就是做到了如此诡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曾雪琴又提醒她,当初虽是她提供了映月澹台私逃的口风,但送信到罗副官那里的并非她本人,戎长风完全疑心不到她与党派有关联,大可不必自乱阵脚。只是昨晚之事,对党派打击很大,组织决定她们的工作暂告一段落,蛰伏不动,以观其变。

茹晓棠因为心慌,没大听进去。出来后有心去林映月那里探探情况,但想到戎长风昨夜行动,今日必然在家休息,遇上了多有不便,就纠结不敢去。

她料得不错,戎长风正是要回家小憩,车子入了公馆院内,迎面看见花架下有个月儿,怀里抱着书,也不看书,脑袋倚着花架只管兀自轻笑,不知遇见了什么喜事,呆一阵,笑一下。

见他下车来,不惟不过来招呼,还把眼睛轻轻闭上了,不过仍然春风在面,脑袋倚在花架上喃喃自语:“道奇、福特、司蒂倍克、纳喜……”全是汽车的名字,不晓得这是做什么。

“瞧,这是什么。”他走过去轻轻一声。

映月微开双目,见他大手握着一只翠红相间的花翎子鸟。

“哪儿来的?”那语气真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不带稀罕的。

戎长风也不扫兴,正要讲这鸟儿来历,佣人邱妈却从花园出来打他们身边经过,见着戎长风,愣了愣,道:“四爷,您这是打哪来?怎就湿了一裤的泥?”

映月低眼一看,才见他两裤腿的泥,想是还沾了荷叶残根,拈去后留下了一片一道的痕迹,真不像平日那个风流倜傥、一丝不苟的他了。

戎长风只说不碍事,叫老妈子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他来家之前,先回了趟大公馆,戎长风未必是个好人,但孝却是极孝。母亲昨日差人唤他回家有事相嘱,今日再累也要先见过母亲方可。

不过他到底没见成母亲,回家后,先是丫头说太太在做功课,侯半个钟点就完,他闲来无事,想着去看看东首小楼建的怎样了,这一去就惹了一身泥。因是东首小楼建在荷花池边,池边垂柳依依,尽招着远近鸟儿前来栖息。他走去时,恰看见一只腿上缚着白线的翠羽翎子,白线给柳条儿挂住了,一时飞不开。

想是别人缚着顽,给它跑掉了,也是一时心到,映月向来爱这个,意欲捕了带回家,给月儿作耍!

差佣人去捕好了,偏他害怕耽搁时间给那鸟儿飞去,自己就屏息上去采拿,鸟到手了,人却失脚掉荷池里了。

糊了一裤腿的泥,去换,怕丫头们多嘴,见母亲更是不好看相,只好径直上车回家。

他这时候把经过跟月儿一说,自己嘲自己道:“拿去吧,也算是我的一份儿穷心。”

映月接过来,以手抚之细看,青翠的羽翼、殷红的嘴子,黑溜溜的眼珠子,真是个伶俐的雀儿。

“好不好?”戎长风问。

映月不言,也不见多欢喜的紧。

戎长风扫兴,人不能总做冷板凳,冷板凳坐长了,屁股倒不觉冷,心就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背了手,“不要端着了,赏个脸笑一个吧。”

映月就笑了。

这一笑倒叫人意外,他手下间谍多的很,人说间谍的表情比戏子的表情多叁倍,这黄口小儿林映月也不含糊,不仅面孔边的快,心眼还比菠萝多。

有这种笑的时候,八成儿又有好差事派给他。他就不便揽了,说困了,进屋去了。

月儿却黏上了他:“四爷才回来呀,四爷切过饭了伐!”

“废话,谁叁点了还没吃饭,瞎巴结!”

连着两夜没有睡过觉,准备小睡片刻,先上楼洗澡,嘭地一声把紧随其后的小老婆关在了门外。

洗完澡刚上床盹着,月儿就褪了鞋子悉悉索索爬上来,小鬼似的在他耳根子底下轻轻唤:“四爷,四爷……”

戎长风闭着眼乐了,什么时候这东西跟我这么热乎了,难为她肯这么装蒜,也强如冷冰冰,四爷我可不爱看!

他模糊嗯了一声,看她下文如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吾有一桩心思,怀着这心思,吾夜里睡勿着觉,日里切勿下饭,这么着吾就受勿得了,吾这里给四爷请安,四爷好歹替吾把这桩心思圆一圆。”

戎长风没有睁眼,想这小嘴倒是甜甘,继续听。

“做公债吾是不对,吾也晓得了,已经退出来了,侬骂吾,吾不怪侬,可这桩心思侬得开恩,要作揖,要磕头,都行,求四爷帮忙。”

戎长风乐了,“那就照直说吧,什么事?”

月儿定了定,脆脆道:“给我买辆汽车,粉色汽车!”

呀呀,了不得!戎长风睁开眼,“干什马?”

“吾要开车!”

戎长风笑了,重新仰面闭上眼,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无限疲惫地说:“我的儿,快快外面去,叫四爷好睡!”

*两更合在一起的,??比较肥,?慢慢补欠的加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认真是要睡了,本又困极,不消叁分钟就迷糊不清了,感觉里,映月还在耳朵底下厮缠,他也顾不得理会,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屋子里静的出奇,珍珠鸟仿佛也睡昏了,醒来时窗外已是狂风大作,拳头大的雨点啪啪敲在玻璃上。

屋子里很暗,他唤了几声月儿,听不见应声,玉灯儿却闻声上楼来,在门外轻轻回话:“少奶奶荡街去了,”

他立刻皱眉,这么大雨,逛什么街!一边下床一边扯了一颗烟,正找火的当儿,又听见玉灯儿在门外说:“四爷,罗副官求见。”

他找着火,点燃雪茄,下楼来。

这时候恰电话响了,多是公务,罗副官已经去接。

四爷向一楼的书房走去。进门先随手在报栏抽了一份报纸,打开第一眼就看到一幅油印小照,戴着博士帽,打着齐刘海,眼目楚楚,笑靥微微,是教育消息栏里的简短新闻,上说:本埠商界名流金隽年女公子鹤仪,游学英国伦敦、法国巴黎、日本大阪,近日得文学硕士回国。

什么新闻,岂不是旧闻!

打开前页看日期,却是上月的旧报纸,放下报纸,恰罗副官进来。

阴雨天气,屋子里不甚亮快,戎长风先示意罗副官把电灯扭开,然后道:“什么事!”问的是方才的电话。

罗副官答说是廖生来电,昨天那几个活口招了,但用处不大,他们不知道阮生的任何信息,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中国人外国人都不确定,更不知道其此次来上海的落脚点,更有甚者,竟说阮生抑或本身就是上海人,只是常在异国活动,上海本就有其家业也未可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爷脸色铁青:“什么都未可知,什么都不确定!这么说,不仅昨天下午扑了个空,昨天晚上的行动也白干了?”

罗副官无言,过数秒又道:“有一个人的招供很意外,他是目前抓获的唯一与逆党核心人物有过接触的人。据他招供说,救国党的运转虽然也有外国商界势力的扶持,但主要资金来源竟是阮生,揣测阮生的财力或与沙逊洋行、茂兴实业相当!”

那不用说,此人的姓氏是假的无疑,至少在在华商人里边没有姓阮的能与以上两家财力相当。

四爷沉吟一时,道:“昨天下午的目击证人查访的如何?”

昨天下午57号截获救国党的电台信号,破译出该党核心人员要在宝丰银行附近的一座私人宅邸秘密议会,但军警赶过去后消息忽然走水,导致行动失败,虽然击毙了几个人,但重要人物一个都没抓获,有一人被军警从背后击中,但相貌不及暴露,便被一伙亡命徒掩护逃走了。这个人引起57号高度怀疑,认为其身份必然特殊,否则那些逆党怎会不惜性命对其进行掩护。

事后戎长风下令对那条街上的住户及路人进行严密盘查和调访,试图找到几个目击者,以期勾勒出那人的大致画像。

但是结果不尽人意,罗副官说,“虽然也有人留意到过那辆车,但只看到司机,后面所坐之人并未显真容,因为那辆汽车有窗帘。”

“继续查访。”

“是!”

“还有什么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左金义找您,着我先来通报一声!”

“又来!拿几块大洋你去,替我打发他走人!”

左金义是他的旧交,原是在燕京大学任教,前些年南下到上海闯荡,属于时运不好,干一桩赔一桩,祖产给他败了一个光,吃饭都要成问题,一月得有五六趟来他这里化缘。

罗副官也知道左金义的景况,不过他说:“这次并非前来化缘。”

戎长风抬眼看他,烟去碟子里磕了磕。

罗副官道:“不然我就推了,这次,他是替那叁图来的。昨晚那个白脸瘦高个,化名苏仰庐的,刑讯室审出来了,实名那贝额,乃那爷的第十子,全少爷是他。”

戎长风顿了顿,仿佛已经想到些什么。

果然,罗副官道:“那爷跟林先生的交情您是知道的,目下托左金义来,未尝不是探路,要紧时候恐怕要托林先生出面,到时就不好推托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四爷驳谁的面子也不好驳姨太太父亲的面子!这件事情对于四爷来讲着实为难。

但他偏偏想错了,四爷不仅不为难,竟仿佛得着了什么契机,说:“你安排一下,尽快见左金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罗副官诧异:“见他们?”

“对,告诉他,我一小时后到霞飞路公事房。”

罗副官觉出四爷有异,但不敢多问,领命后正要走,又想起一件事,说:“金小姐……昨天找您……”

四爷正在琢磨什么,被这句话打断了,重重抽了两口烟,先是没说话,后来道:“不是去西湖了?”

罗副官道:“已经由杭州游湖回来,昨日找您是为着一桩小麻烦。”

话到此处,忽然窗帘处有点异动,许是雨大窗户没有关严,于是罗副官没有在意,继续讲了下去。原来金鹤仪闯了祸,本是车技不熟,偏喜好驾车,练了不到一月,就初生牛犊不怕虎,尽往闹市区开着跑,昨日一个不巧,撞了。撞了平民也小可,偏把租界巡捕房的哨所给撞了,当场就有两名安南巡捕压在倒塌的哨房。。

戎长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视线往窗帘那里又扫了两边。

罗副官说,“所幸没有伤亡,但巡捕房到底震怒,扣了车子,要从严查处!”

“这种事只消金老爷一个电话也就完了,何必要我出面。”四爷不耐。

罗副官笑而不语,那意思是——有他这位姑爷呢,金小姐哪里肯找别人。女人嘛,不过是小题大做借题撒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底不敢说出口,四爷愁这桩婚事,他不是不知道,所以从来不敢在这种事上多言。

四爷皱着眉向烟碟子里摁灭雪茄,道:“先办正事,去见左金义。”

换过衣服出门时,吴妈正在廊檐下焦心地向着街门张望。

见四爷出来,问声您出去啊?又说月儿走时天不阴着,连伞都没带,一定给淋着了!

意思是想让四爷派车出去寻一寻。

不料四爷竟说了句“她没走,在家偷东西呢!”便离开了。

刚才在书房时,先没觉得有第叁人在场,后来就发现不对劲,窗帘簌簌的,显然有人藏在后面,除了映月没人有那个胆子潜入他的书房。八成又在偷东西,他由她淘气,懒得管,公务上的东西从来不在小公馆存放,其它没什么怕偷的。

车子向霞飞路驶去,雨水扑喇扑喇地往车窗上冲,车窗的帘子半拉着,忽然,一辆栗色的本特利E型车穿街而过,几乎是横冲直射,车轱辘带起的水浪有一米高,连他这边的司机都吓了一跳,急速刹车,还是给水浪溅了满玻璃。

该车在上海滩是颗明星,乃是皮二小姐的座驾。

皮二小姐是金鹤仪的表亲,生来两大乐子,一为驾车,二是驾马,跟金鹤仪趣味大投,但凡金鹤仪回国,二人没有一日不在一起的,方才也是车子开得狂,否则他就给她们看到了也不一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现在可没有功夫应付这些人,车上有报纸,他随手打开,但是光线太暗,又放下了。

此时左金义已经到了霞飞路的办公处,与他同来的是那家的狄管事。

为了寻找突破点,左金义先在内里把戎长风品了品。戎长风这个人呢,对什么事都不重。嫖?他有,可是没瘾;赌,也来,可是放开就忘;戏?也听,可是,从不迷恋;阿芙蓉呢?那是坚决不玩!

跟所有男人一样,戎长风爱权爱女人。爱财不爱呢?当然爱,但是钱对于他这种世家子弟来说,仅仅只是个数字,他不会为了这种东西湿鞋,所以送他大洋不济事,能叫他松动的除非人情,且是要大人情。

想到这一层,左金义就犯难了,看看狄老者脚下那只描金箱子,知道里边有细货,可这东西能打动戎长风吗?他可不敢保定。

狄老者见他面露难色,连忙陪笑。牙掉了一半,剩下一半也松的快保不住,说起话来满嘴走风:“那爷有吩咐,打戎四少爷这里办完事,请左爷到瑞福园喝一喝。”

又说:“上过饭,咱们另外还有个薄敬,绝不能叫您白受累。”

正说着,外面滑入一辆黑色的八缸福特轿车。

左金义见那车泊下,忙说:“你老且坐,我去跟他过过先声再论。”

狄老者知道必是戎四爷到了,他们此时是在一楼楼厅的会客长椅前,狄老者就坐下了,心里琢磨这戎四爷到底何许人物,狄老者知道,戎四少爷是旧军阀戎某人的四公子,这位小爷的名声多,一种是盛气凌人阴戾之徒,一种是虚怀若谷谦谦君子,究竟哪一种是真,可就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从车上下来了,负责撑伞的是车夫模样,身披戎装的自然是长官模样,不消说,这就是戎四公子了,只是这个人看着倒与年纪不符,身长体大,官派十足,仿佛已是而立之年。

左金义迎上去了,戎长风端着架子跟他点了个头径直上楼,全当没看到不远处那位不时用大手帕子擦脑门的古董老头。

左金义随戎长风入了办公室,他这个人最是一点子好,人穷气不短,便是到友人处化缘也从来不卑不亢,仿佛本来就该着给他。

他抖出两支叁炮台,“若不嫌弃,抽老弟一支贱烟。”

戎长风接过来先放下,脱了白手套,拿起烟就着他递过来的火点上,喷了一口,道:“左兄近来得意?”

左金义嗐嗐一声,道:“破产之人,一个大钱挣不来!什么得意!”

“那就照直说吧,什么事?是酒债,还是嫖账?多少钱,包在我身上。”

“哪里,哪里,”左金义道了声惭愧,说我今儿可不是来跟戎兄借钱。

“嗷?”戎长风慢条斯理地磕了磕烟灰,也不急。

左金义瞧了遍办公室,觉着狄老者待会儿在这里过钱过货不大好看相,于是说:“这儿讲话不大方便,不知戎兄肯不肯赏脸,咱们同到外面吃个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戎长风打断了他,说:“那倒不必,我这人最怕吃糊涂饭。如果吃到一半,事情我帮不上忙,那时怎么办?吃不是,吐出来也不是。你就有什么事照直说吧!”

左金义无法,抽了几口烟,实心实意地替那爷说了一通好的,他也没料到戎长风竟真愿意把狄老者见一见。

也不消他出去唤,戎长风掀铃传了副官来,遣副官下楼去请,并且道:“旗人礼多,爱穷讲究,你提示提示,上来千万别行礼,我受不得那个!”

可是狄老者哪儿能啊,一进门就要行大礼,戎长风扶住了,“不敢当不敢当,老先生,使不得!”

就这一句,狄爷心里竖了大拇指,这小爷是位君子,差不了。

不过老人到底怯场,进门说的尽是些不中用的废话,恭维也十分老套,少年裘马衣履风流必然封疆拜相之类,惹得左金义直摇头。

老了,跟一颗干巴土豆似的,精瘦的下巴上留着山羊胡子、身上的马褂还是洪宪年的旧东西,整个就一老古董,大场面虽是没少经见过,但是应酬如今的少壮派,横是没法了。

狄总管晓得跟不上年轻人的趟,到底心中作急,一路地说下去,先是攀旧情,说那爷跟如夫人的父亲林老爷是世交。

此言被敲门进来的罗副官恰恰听到,想这老者算是犯了四爷的忌讳,不晓得这‘如夫人’‘姨太太’之类的称谓可是当着四爷称不得。

少奶奶憎那偏房的名分,连带四爷也敏感,他从不提姨太太这仨字,说差也没有那么说过,这种称谓在小公馆就是人人心知肚明的禁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在狄总管究竟词穷,缩口不言了,钱能通神,还是叫钱替他说话罢。

描金大箱子在地上放着,那宅上讲究的宝贝全在里边了,只要能救出独子性命,要老太爷的脑袋也不含糊。

左金义有眼色,推说近来白银市场看跌,约了人在老城隍庙分析行情,先行告退。

左金义走后,罗副官大有深意地呈上一份新到的卷宗,戎长风见他神色有异,便加心去看了看,原来卷宗文件上是刚刚送来的审讯内容,头里就是那全爷那贝额的情况,竟压根儿不是什么逆党成员,只是恰恰昨夜醉了酒误入了包房。

戎长风心中有数了,将文件合上向桌面一丢。

这个动作很平常,可罗副官却明白了,他是不会当下答应狄老者放人的,这一回倒是非卖林父一个面子不可。

他的做派通常如此,不可能叫顺手人情从他手上轻易溜过去。

罗副官退出后,狄老者一样一样地献宝,在桌上摊开七八套的锦盒与檀木匣,里边是些古玉、字画、元丝、锞子,还有佛像,牙雕,甚至将大捆的套模葫芦、澄泥蛐蛐罐也带来了。

这还不够,最后又由袖内取出一只绸包,打开绸包,里边是黄澄澄的小金鱼。

“四少爷,您上眼,”狄老者小心地炼词:“这是咱们那爷府上存了上百年的宝,不是今儿孝敬您,我老朽这辈子怕是没福气看上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戎长风一直看着老者将宝贝一件件轻轻捧出来,一件件放好。

直至老者开口,他莞尔了。

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开那些小黄鱼,“抱歉的很!”

他道:“若说全少爷不在我这里,那是托词,可是事关军机,无法通融,原因不便讲,老先生意会即可!军法苛酷,营私舞弊乃是掉脑袋的大罪,那爷的吩咐,晚生恕难从命!”

他的北平腔里带一点斯文的海派口音,语速不急也不缓,直把一个狄老先生说的脸刷地灰了,几乎就要给他下跪。

其实跪也不管用,林家父亲不出面四爷绝对不会松口,虽然他此时已经明知纳贝额是冤的,也不会下令放人,早在一小时前罗副官刚告诉他这事能和林父搭上边的时候,他就有了算计。不久的将来,他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林父办,除了林父没有别人能办到,但如果再像半年前那样逼着就范自然不行,所以须让他落个人情,到时才好作为交换。

他不漏痕迹地盘算着,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罗副官显见有急事,不等四爷出声便开门进来了,“四爷,少奶奶出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月儿给车撞了,或者也不是给车撞的,是什么撞的,还说不清。那嘭的一声是从洋车后面来的,仿佛头上打了一个雷,她一震,人忽地向前跌出去,好在洋车下着遮雨的皮帘子,雨帘将她的跌势缓冲了一下,不至于甩出很远,当下拍倒雨地上时还有一星儿知觉,洋车夫就重了,给甩出叁四米开外,当下血流成河。

戎长风赶到广仁医院时,月儿处在深度昏迷状态,脸上的血还没有清理完,手肘跌破了,在向外渗血,膝盖骨也给血和泥糊着,整个人血污模糊叫人看着十分惊心。

戎长风本来不知是死是活,进门一个箭步上去,先试鼻息,呼吸还在,才松下气来。

他扯了扯嫌紧的领口,稳住神,头也没回地吼:“肇事车呢?人呢!”

虽然碍于病房里有医护人员,口气还是没有压制到平常,看看床上的人,走时活泼泼地跟他要汽车,回来一身血,这……他心里在他妈骂娘了!

罗副官知他震怒,忙将目光投向旁边立着的黑制服巡警,巡警见副官看他,立刻说:“调……还在调查……”

除此之外,巡警没有别话可答,好在警察局的头儿及时赶来了,也是刚知道出事的是戎四爷的嫩妾,忙来献勤,进门前帽檐上还盛着雨水,脱帽便甩了众人一身。

“四爷,这是怎么说,在咱的地盘上它敢肇事逃逸!您别着急,没有逃过去的理!火速翻出来正法!”

局头马上部署:全警出动,迅速排查,天黑之前务必缴获肇事汽车!

戎长风挥手,多少透着烦躁,叫众人出去。

此时医护人员已将血迹和伤口处理完毕,月儿没那么血肉模糊了,可混身透湿,且蹭着好些个污泥,绣白花的绿缎子鞋只剩了一只,另一只不知哪儿去了。因为是巡捕房送到医院的,家里佣人都还没到,这些都顾不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戎长风将那一只湿鞋从月儿窄窄的脚上剥下来,托护士给她换病号服。

换好病号服挂上药水,护士退出去了,戎长风立刻过去握住月儿的腕子,唤:“月、月儿。”

月儿一动不动,耳朵上的血又微微渗出来,他掏出帕子摁住了,想说:要汽车咱买!火车也行,你不能就这么睡过去呐。

话未说出,罗副官敲门进来了,?“四爷,皮二小姐刚刚来找我,肇事车是……她那辆本特利。”

四爷猛抬头:“什么?”

罗副官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林映月,欲言又止道:“但当时开车的,是金小姐。”

戎长风一愣。

“四爷,是不是先通知警局停止调查?”

正室太太撞了小老婆,不用想也知道是争风吃醋的家事,警局查出来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无非就是增加一桩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戎长风不置可否,大概有点难以置信,问:“鹤仪现在哪?”

“在金公馆,出事时没有安全措施,她被车子惯性甩了出去,额头撞到了方向盘。皮二小姐怕闹大不好收场,所以没报警也没送医院,擅自找了人把她送回家,安顿好之后才赶来找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皮二有没有受伤?”

“没有!她说她当时正好拉着门把手。”

戎长风似乎捕捉到什么疑点,但他没说,只道:“通知警局停止调查,严禁对外声张。”

“是!”

映月醒来已是午夜,戎长风披着戎装在地上来回走,手和烟像是长在了嘴上,拼了命地抽着,以至于他成了一座大烟囱,一团又一团的浓烟从他那里冒出来。

没有发觉她醒来,直到她轻唤了一声,才回神。

“月儿。”

月儿气若游丝地看着四外的白,道:“吾怎么在这里。”

“你受伤了。”四爷握住她的小手。

月儿仿佛想起来了,自己给车撞了,她的视线慢慢地由白墙移到四爷脸上,“吾还活着?”

“可不是,你还活着。”四爷不如平日那么快人快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喃喃着,仿佛仍在疑惑自己究竟是不是还活着,“汽车撞到都没死么……”

戎长风的瞳仁有那么一下微跳,不过很快平静,他重新握住月儿的手,连腕儿握住,“不是汽车撞到。”

他说,雨天不辨路,洋车夫跑得急,撞到了路牙上。

月儿眼睛一凌,震惊地看着他!

他无法直视她的眼睛,起身又去划了火柴点烟,背对着她说,车夫抢救过来后招了,没事就好,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月儿石化了,很久很久,她终于痛苦地闭上了眼。

她什么都没有再说,从这天起,她通是成了哑巴,张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活在那里,直至第二天亦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沉默叫人揪心。戎长风隐隐意识到什么,心中非常不安,终于到后半夜的时候,她说话了,仿佛是哀求地,声音细弱无助:“少奶奶过了门,四爷就放吾走吧!”

说完这句她就哽咽了,说:“吾怕!”

四爷觉得被什么利器狠狠袭了下心,静了一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大手在颤抖。

月儿知道自己给车撞了,一直就知道。那栗色车子从暴雨中闪过的一刹,她就明白了。

栗色车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车上的人,出事当天的上午她已经见过车上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比那一天更早,在宝丰银行的马路上,那开着桃粉色车子的小姐,她歆羡那鲜艳的车子,没有去想车上的人,可是她们有了缘,次日上午去当铺当一件青花瓶时,在太古路再遇,依旧是两位小姐同行,虽然换成栗色的车子,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们,可同时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冒出来,为什么那样眼熟呢?她想起一个人来。

但是她不能肯定,回到家径直去翻旧报纸,打开一份印有油印小照的小报,那戴着博士帽,眼目楚楚的女子,正在相片里看她。是戎长风的未婚妻金鹤仪……

月儿是真的害怕,这次车祸虽然捡了一条命回来,可这条命悬了,即使不被弄死,也会被零敲碎打折磨死,大宅门里的姨太太活得有多憋屈她是听过的。

“四爷,放吾走吧。”她跑过、逃过,但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这样求过四爷,因为她知道那不可能,即使是现在,她也知道,这可能是奢望。

果然,四爷安慰道:“决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你信四爷,四爷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你!”

好,好得很,依旧是这番撮哄小老婆的虚辞……她寒了心,也绝了任何侥幸的念想,

她暗暗擦掉眼泪,心里拿了决绝的主意。

一夜无眠,翌日清早她盹了过去,罗副官来敲门时,四爷示意他肃静,然后拿了外套轻轻出去了。

月儿住的病房是特需套间,占了医院的整座叁楼。头晚四爷陪她住在内室,外面套房住着吴妈和玉灯儿并另一位老妈子,走廊里有卫兵。

四爷出来走廊,一边走,一边听罗副官的汇报。

“逆党遭前日的围剿后,电台完全处于休眠状态。看来正如您所料,他们暂时不会有行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仅不会有行动,他们可能要设法逃出上海,车站码头都部署好了吗?”

“已经进行封锁,目前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好,医院这边多盯着点。我稍后回来。”

四爷说着上车了,没用司机开车,他自己驾车离去了。

数分钟后,他来到位于愚园路的金公馆。

金鹤仪头部的伤不甚严重,但休养数日还是必须的,她住在一楼卧房,四爷进屋后,她屏退佣人,去窗户前看了看外面无人,才走回来说:“林映月怎样了?”

四爷说:“无大碍,休息一阵子就好。你电话里讲的情况,我已经让兰哥去调查了,刹车忽然失灵,这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会是谁?为什么要杀林映月,难道还有其他人知道她身上的秘密?想要灭口?”

“我分析没那么严重,如果真是别人要杀她,也没必要假你的手去做这件事情。”

“那或者他们连我的身份也知道了呢?他们要的是一箭双雕呢?你要知道,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是情急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我现在恐怕已经……”

“不会,如果是那种情况,对方的计划势必非常周密并且会做到一击必中,绝不会这样无疾而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金鹤仪想想有道理,说:“那也不可能是巧合啊,偏偏就撞了林映月。”

“兰哥调查完就知道了,不过我想大概率是皮紫霓!”

金鹤仪闻言顿了一下,但随即摇头,“我也怀疑过她,但可能性不大,刹车损坏是需要修车工的,她这些时成日和我在一起,完全没有外出过。再者……”她抬头看向四爷,道:“我不相信一个女人为了爱情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

四爷略有尴尬,默然一时道:“安心养伤,这件事没有那么复杂,我现在担心的是救国党这个组织,总觉得他们会搅进来。”

“他们怎会知晓我们的事情?”

四爷沉吟:“他们目前还不知道,但澹台被他们控制了,此人是个情种,失意之后可能会比过去更为较真,恐怕他会窥视林家和我,从而发现蛛丝马迹。”

“窥视?”金鹤仪不解。

“对,兰哥前段时间发现我们的电台被监视了,有这种技术的人不多,而且对我感兴趣的人,我想除了澹台没别人,即使有,也只会想到监视57号的电台,不会认为我有私人电台这一说。而且,从我们对他的反监视中发现,他已经把发现的疑点跟救国党的一个核心人物阮生说了。”

金鹤仪忧心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必须除掉澹台和阮生,否则很难阻止他们对我们进行深入探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金鹤仪发愁:“怎么除?我们只有兰哥和海青。”

“可以利用57号来做这件事,虽然有点以权谋私,但党国确实也需要对逆党进行剿灭。”

金鹤仪依旧忧心不已,道:“表哥。”

“别这么叫。”戎长风严肃道。

金鹤仪也自知失口,飞快地向门口扫了一眼,然后缓了缓,疲惫地道:“四爷。我们能成功吗?为什么现在忽然又节外生出这么多枝节。我们会不会一辈子都要这样辛苦下去?”

戎长风正要说什么,忽然梳妆台上的电话响了。

二人对视一眼,金鹤仪接起电话:“喂?罗副官?好。”说着递给戎长风,“让你听电话。”

戎长风立刻接过,如果没有紧急事情,罗副官不会打电话到这里来的。

“四爷,少奶奶跑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病房的窗户敞开着,一条小臂粗的白布绳耷拉在窗台上,走近便可看出是将床单被罩撕下来拧成的麻花绳,一头拴在床腿上,一头顺着外墙延伸到地面,月儿便是攀着这条绳逃掉的。

四爷此时看着这条绳,脸色铁青,他已吩咐手下出去找,挖地叁尺也要尽快找到。

上海她是出不去的,因为近期预防逆党脱逃,所有车站和码头都已被军事管制!

四爷担心的是她的伤势,毕竟是一场车祸,非寻常小磕小碰可比,医生尚未明确有无内伤,但外伤就足够棘手,头面部和四肢处有大大小小、轻重不一的伤口,需要持续消炎护理,否则会化脓感染。

“车站码头、郊外出入道全部派人设了关卡!还有,要不要跟帮派打个招呼?”罗副官小心地道。

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人,那少奶奶身上的伤就在其次了,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过夜更是危险。帮派里的瘪叁经常在夜里劫持单身女子,早一点知会他们一声,兴许能避免不测。

但四爷跑了小老婆这种丢人的事情,不晓得愿不愿意给外面知晓,且还是帮会那种叁教九流之辈。

四爷挥挥手,让他去知会一声,脸面没有少奶奶的身子重要,再或者也怕那些瘪叁吓着少奶奶。

这时一个护士匆匆走来,欲言又止道:“四爷,病房柜子里的盘尼西林和创伤药品全都不见了。”

四爷还没反应,罗副官先就懵了,他道:“难不成是少奶奶拿的?”

护士不敢直说,但四爷明白一定是月儿所为,她们林家祖上在晚清时是贵族,晚清覆灭后,林老爷和所有前朝遗少一样,贵族的架子消磨殆尽,但遗少的风范却丢不去——山水会几笔,鉴宝也能来,甚至开方配丸药也时不时玩几把。月儿十五岁之前想入学而不得,为了打发时间就跟祖父学过一阵子开方配药,虽然不精,但基本的医理是通的,加上她家后来入了洋教,每常去洋人诊所做义工,竟学会了输液打针。

这次她心里必是对自己的伤势有数,才未雨绸缪地带走了药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护士道:“好多药,全拿走了!”

罗副官诧异:“每天的剂量都是固定的,怎会有很多都放在病房?”

护士说,“少奶奶早上说身上发痒,怀疑我们的药品有问题,让把所有药品都拿来检视一遍。我们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但又不敢怠慢,于是就从药房拿了一部分过来,可是,少奶奶检查之后说现在是没问题,但回头被调包了也不一定,还说……”护士小心地看了眼四爷,“还说,四爷仇家多,少奶奶怕有人趁机暗算,要求我们把未来半个月要给她用的药全部放在病房里才放心……”

不等护士说完,四爷挥挥手让她可以走了,他心累极了,往椅子上坐下去。

然而这时小公馆的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来了。

“四爷,不好了!”

四爷沉着脸一语不发,不消多想也知道,家里被月儿洗劫一空了。

果然,管家说,早上来了一个电话,竟是少奶奶的,少奶奶说受不了医院的来苏水味道,偷偷跑出来了,但是在什么崩巴将路摔倒了,说是离小公馆很近,叫我们在家的所有人都赶快出来抬她,一再强调要所有人都去,连老妈子花匠也去,而且嘱咐别给四爷打电话,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们哪敢耽搁,心想既然已经离家不远,那就赶紧的出去抬将回来,于是掇了一张板床,男男女女风也似地跑出去,作速照着少奶奶说的方向往过去赶……”

“一群饭桶!世上哪有什么崩巴将路!”四爷忍不住还是斥了一句!

管家委屈:“您知道我是北方人,少奶奶的口音难懂,我当时以为听错了,好在少奶奶指明了路,说出门左拐直走遇到到十字路口右拐……赶上我们着急,也没细问,心想既然都说到家附近了,那出去拐几个弯总找着了,谁料找了一大圈都不见人影,再回家可不得了,大门给人朝里边反锁了,折腾好半天才进得院子……”

四爷揉着脑门闭着眼,心力交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管家说的是上气不接下气:“一进院就懵了,葡萄架下被抛了一大坑,也不知从那里边拿走了什么!再入屋看,柜门大开,衣裳乱作一堆,阳台上的珍珠鸟笼子也挪了地方,想是打算带走的,叵耐手不够用,忍痛留下了,但是抱走了那只大母猫……我们吓坏了,想要报给四爷您知道,谁成想电话线也给剪断了……”

四爷脸色十分难看,罗副官于是暗示管家别说了。人已经跑了,这些个偷走衣裳抱走猫的细节除了添堵没什么用处。四爷已经足够没脸,全上海滩也找不出第二个被小老婆蹬掉的大少爷。

月儿其实很忐忑,猫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乖乖趴在她怀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和她一起警惕地看着前面。

轮渡码头上,一艘艘巨大的邮轮泊在江边,汽笛声此起彼伏,军警在挨个儿查验旅客身份和随行货物。

月儿心跳砰砰,车站她已经去过了,和这里一样,到处都是军警和便衣特务,她一步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窥视。

她的特征太过明显:一个受伤的小姑娘,带着细软包袱,抱着一只大白猫。很难不引起注意,但细软和猫哪一件都不能舍弃,细软自不必说,无钱寸步难行,是实根根的物质支撑。而那猫,可说是精神层面的依赖——这一走,天涯海角孤身一人,大白猫权可做个伴。再说如今兵荒马乱,此去必然险象环生,猫虽然不是人,但也是个活物,要紧时候也许还能壮个胆。

码头上人来人往,她隐在暗处惴惴不安地观察那些军警和便衣探子,最终发现毫无可趁之机,自己根本不可能混上船去。

她不甘心,思来想去,打算往其他码头去看看。

洋车不敢坐,电车不能乘,因她知道四爷平时抓人是会给洋车行以及各种交通部门发协助函的,她现在这个样子,也许一露面就被锁定了。她只能选人烟稀少的偏路步行走过去。

另一座码头规模较小,货物稀少,只有寥寥几个麻袋包。根本没有她可隐蔽的地方,远远窥视一番,便迅疾离开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有夜色的保护她没有那么显眼了,但另一种担忧又来了,街上的瘪叁开始注意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措之下,她躲进了一座教堂,包袱里有纱巾,取出来蒙在头上。她天生胆子小,怕鬼、怕黑、怕各种不存在的东西,前半夜她瑟瑟缩缩地硬挺了过去。

不怕,我不怕,不不不怕……

但后半夜她还是投降了,两面墙壁上隔一段设一盏壁灯,阴阴地燃着,灯体是黑铁古风的造型,像一双双枯瘦修长的手,枝枝节节的影子投在墙上吓唬她……她终于吓哭了,嘤嘤嘤的,认命了,想要回家去,但腿脚却吓得动弹不得……

而这场吓怕不全是坏事,当晨曦透过彩绘玻璃窗照进来的时候,她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鬼挠一把、也没有被黑影咬一口,活得好好的,她的猫也睡的好好的……

她庆幸极了,觉得自己胆子大起来了,虽然她看不到自己腿软的连走路都变得怯生生、颤巍巍的。

她用一件细绸旗袍换了一件修女袍,除了脸之外,其他部位都藏在宽袍之下。

这天码头上的军警和探子更多了,几乎有种白色恐怖的意味,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兵士从疾驰而来的军车上“嗵嗵”跳下,令藏在暗处窥视的月儿胆战心惊,正要离开此地,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墨绿色军车在码头停下。

她的心脏砰砰砰跳起来,现在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么怕四爷,她的腿脚发抖,一步步向后退。

但视线却始终无法从那辆车上挪开,罗副官下车了,在对军警盘问着什么。而那辆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窗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她莫名觉得那里边有人,而这时几乎是有种心灵感应一般,帘子忽然被一只大手打开,四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竟照直向她这个方向射过来。

她心惊!

隔着蒙蒙海雾和来来往往的军用大卡车,她看不清楚他,他也不可能看到她,但她还是有种被大铁钉牢牢钉住的感觉,刚才还在节节退后的脚滞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窗帘再次合上,她的心才幽幽活过来。

罗副官上车,随即引擎发动,车子从视线中离开了,军警和便衣的搜查宛如天罗地网,想乘轮渡或火车离开,是万万不可能了?

除非……黑渡船!

上海滩有黑渡船,专门收钱帮人偷渡,但难免是帮派在做的生意,同行者叁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她害怕。

但昨晚她都已经战胜了对鬼和黑夜的恐惧,难道还会怕了区区几个叁教九流吗?

可是,她真的怕……鬼和黑夜毕竟是虚无的东西,而黑渡船上叁教九流的人是实根根的存在,所谓君子不立危墙,更何况她一个孤女。

这时她看到一对中年夫妻模样的人。这两个人她已经见过叁次了,在火车站一次,昨天在轮渡一次,今天又见,而且他们和她一样,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军警和便衣探子。那种躲避和机警别人看不出来,但她和他们是同一种人,所以她第一天就看出来了。只是她太心急,完全顾不上去在意和关注别人的事情。

但此时就不一样了,看到他们的时候,她忽然福至心灵,有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她要和他们组队乘坐黑轮渡。

看他们的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如果她对外称是他们的女儿,一定不会有人怀疑。叁口之家乘坐轮渡,安全度高出很多。再观察那俩人,斯文安静,一副知识分子模样,这种人不像是能犯什么事的人,但她们为何如此回避军警,会不会是……共产党?或者其他党派?想到这,她脑际忽然回响起前天四爷和罗副官在书房里的对话。

那天罗副官在书房向四爷汇报审讯救国党成员情况时,她确实藏在窗帘后,本是事先潜入欲偷四爷的一只青花瓶,不意四爷和罗副官忽然进去,她情急之下抱着青花瓶藏在了落地窗帘后,当时窗外风雨正盛,稍微有点响动并没有引起四爷和罗副官的注意,于是她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

想到党派,月儿不禁又有点踟蹰,能否信赖这两位呢?与他们同行会否安全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犹豫归犹豫,她还是无法放弃这个机会。她决定对这两个人再观察观察。

而这时那俩人恰叫了黄包车要走,月儿停止思考,将面纱放下来,叫了一辆黄包车尾随。

他们在位于亚尔培路的一座洋房前停车了,下车开发了车钱后,机警地向左右看了看。

月儿见状连忙让车夫拐弯,朝一条小弄进去,并叫车夫停下,开发了车钱便急着要去瞧那两个人,许是走的太急,修女袍刺啦一声撕裂了。原来是挂住了洋车上的一条破铁丝。

洋车夫吓了一跳,说:“这可不兴赖我的!”

月儿哪里顾得上说话,头也不回便抱着猫向那座洋房去了,腿上凉飕飕的,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黑袍子全扯开了,不仅露出白花花的大腿根,连肚腹都露出来了。

糟糕!她赶紧停下了,看看旁边小巷无人,且巷子里有一棵极大的梧桐树,她也顾不了许多了,跑过去把猫放在树前嘱咐它给望风,她自己则打开包袱,随手拿起最上面的那套女学生衣裙换起来。

白猫也随主人的细胆子,在陌生的环境里没出息地全身炸毛,哪里肯乖乖待在树前给她望风,只想寻个安全的所在,它夹着尾巴便钻进了月儿的包袱里,还把碍事的小绸衣给刨了出来。

呀,不听话!月儿一边用手穿衣,一边用脚阻止猫。

猫受惊,撒腿就跑。

月儿叫苦不迭,猫,猫,别跑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胡乱塞住包袱,追了过去。

转过巷子,正看到刚刚那俩人从大门出来,更巧的是有一辆黄包车从弄口进来,他们叫停,讲了价钱坐上走了。

弄里没有其它车辆,?月儿追不上,而此时寻猫要紧,她于是连忙朝猫的方向去了!

可那猫儿灵巧地跳到了那座洋房的围墙上!

“快下来……”伴随着她的召唤,大猫从容地跳了进去!

“哎呀!”她连忙朝洋房正门跑过去,然而黑色的铁门朝外落着锁。

她于是只好又绕回洋房后面,从外墙和洋房房顶的距离来判断,后墙处一定是有小花园的,院墙不高,且有棵梧桐树,月儿站在梧桐树下抬头观察了一下,大概只有这里能进去了!

她想了想,先把细软包袱抛进去,然后她爬上梧桐树,正欲跳下,却先吃了一惊,这一惊让她直接就朝里边扑跌了下去,掉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是你?”他和她,同时出声。

*数据太差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惭愧。要停下来几天,研究一下,抱歉暂时停更,捂脸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花园是典型的洋房后园子,用来沏一壶茶,临风品茗所用。

他倒没有在品茗,而是在焦急地寻找什么东西,谁成想先是忽然跳进一只猫,继又丢进一包袱,还没看清包袱,头顶上就传来啊的一声低呼,随即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子掉进了怀里。

对视的瞬间,二人都认出了对方的脸。

是她!

是密斯特鸿!

如此近距离对视,他长长的睫毛和湖水般的眼睛让她惊艳到窒息。

“喵……”白猫的叫声唤醒了她,她连忙从他怀里下来,心里乱蹦的小鹿顿时老实了大半。

“是侬在这里呀?”

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再看着他,而是很着急地,去拿自己的细软包袱,金贵着呢。她抱起来用小白手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其实是不漏痕迹地捏了捏里边的小黄鱼。

还在,放心了。然后才顾得上寒暄——

“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

二人又撞音了,同时出声,同时止声。

她这才看到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衫,衬得他玉树临风,比之两年前那副热血青年模样和前天那副沉稳男性模样,此时的他,多了几分温文尔雅。

“受了这么多伤,是出什么事了吗?”他道。初次寒暄,便仿佛旧相知,没有客套,透着点家常。

这种感觉,让月儿如沐春风,同时也想起了额头和脸上有伤,“不小心摔着了,不要紧。猫!猫!侬做什么?不许那样子!”

猫本想进屋找吃的,听她这样子,也就作罢,杵着个猫脸在那里生气。

她回头,正要问对方贵姓,忽然发现他脸色有些痛楚地微微蹙了蹙眉,一只手按在左胸处,那里正有殷殷血迹渗出来,染红白衣。

月儿一惊:“侬怎么了?受伤了?”

密斯特鸿按着伤口勉力出声:“不要紧……”他道:“刚才你的包袱落地时听到有金属声,里边是不是有利器?可否借我一用。”

月儿也不问缘由,连忙往包袱里掏,里边的金属除了小黄鱼就是一把匕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把匕首拿出来递过去。

密斯特鸿看了有点失落,说:“恐怕不太管用。”伤口使然,令他说话有点吃力,看看旁边,花坛是用菱花砖头砌成的,于是过去试图拔一块砖出来。

月儿连忙道:“侬不要动,我来!”

她此时虽然不知道他要金属或砖头做什么,但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他是救国党成员,方才那对夫妻也是。

之所以如此笃定,原因有叁:1、这公馆明明有人,而刚才那对夫妻离开时却把大门上了锁,警觉性如此之高,首先是一大疑点;2、前天军警围剿时偏偏他在那条路上出现过,且所坐车辆与出事车辆一样都是豪车;3、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左肩处有伤,这和罗副官提到的那个人的中枪部位一致。

判断肯定无误,要不要和他们搭伴出沪,就看自己的抉择了。

她拔出一块砖递过去:“可以知道侬贵姓吗?”

“我姓阮。”

这个回答其实是有那么一秒钟延时的,月儿捕捉到了,于是她断定这个姓不真。

心中有点小小的失落,虽然她明白涉及到党派的事情总是血淋淋的,做为党派人士他们通常是神秘而警觉的,但少女的心往往都是盲目自信的,她觉得他对谁隐瞒都不会对她隐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转而她又觉得自己傻,动了春心的是自己,又非对方,凭什么他能对她无条件信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虽然忍着伤口的痛楚,依旧字正腔圆。

“朱珠!”对于一个长期预谋逃跑的人来说,化名很早就想好了。而她并不是有意想告知对方一个假名,对于她而言,逃出去就是新生,林映月将永远成为过去,新生的她,朱珠便是真名。

“珠珠小姐,抱歉我不便把真实身份告诉你,包括姓名。”

月儿一愣,他这样坦诚倒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但我需要你的帮助,不知可否拨冗下顾。”他说。

“可以。”她竟不问是什么事情,女孩子的信赖有时来的就是这样突兀和感性。

阮生说:“请跟我来。”

“先处理一下侬的伤好伐?”她知道他的伤口一定是被刚才给撕扯到了,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进他怀里,他不接,她得掉到地砖上,他接,那伤口就相当于被补刀。

“不要紧,我心里有数。”他强打精神,引路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进屋,来到地下室的门口,门上落着锁。阮生忍着伤口的疼痛去砸锁。月儿这才明白了,他之所以身负重伤还出现在院子里,是因为急需找到一件可以砸锁的利器。

锁开了,阮生按着伤口疾步走进去。

“幼权!”他跨到一张木板床前,上面放着一具……不,貌似还活着,是一个人。浑身是血,气息还在,但意识处于迷离状态,或许根本不觉周遭有人呼唤。

阮生迅速地从裤袋里拿出一包药粉,月儿眼疾手快地从旁边矮桌上拿起半杯水递上去。

阮生化开药粉,在月儿的协助下给那人灌了下去。

月儿说:“伤得太重,靠这个不管用,这里有没有其他医疗用品?酒精棉、双氧水、如果有盘尼西林更好。”

她怕黑怕鬼怕老鼠,但因为在洋人诊所做过义工,见过许多血腥场面,所以看到重伤患者反而镇定自若。

“没有,”阮生说,“市面上的清创药物被军方管控了,买不到。而且他的伤拖的太久,有药也救不过来了。但我不希望他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更不希望尸身在这里坏掉后遭虫鼠啃噬……”

他沉痛至极,道:“珠珠小姐,你可以帮忙照料他一天吗?等他西去之后,帮我找殡葬班子来把他装殓下葬。”

显然,这才是他刚才在院子里请她帮忙的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疑惑不解:“那侬呢?侬要离开这里了是吧?”她想告诉他,其实她是想来和他们组团离沪的。

“是的,我马上就要走了,大概再有半个钟头,车子就过来。”阮生道。

月儿心中作急,想他们看来已经敲好黑渡船了。她正要说出自己的情况,阮生说话了:“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是救国党的,外面的通缉令找的就是我们。幼权是在前天军警的围剿下为了掩护我受伤的。”

他说,那天脱险后,他们组织的成员分布在各处避险,和他一起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以及受伤的幼权。在那次被围剿中,他们受伤的人很多,应急储备药物在回来的当天就用完了,刚才他拿出来的那些药粉是他自己没有服用,偷偷藏起来打算给幼权的。

“伤的这么重,为什么把他放在地下室?”月儿大概已经猜到什么,只是想要证实一下。

“因为大家要放弃他了!没办法,药品被管控,买不到药就是死局,已经有好几位同志这样眼睁睁地死去了,可幼权他才……十七岁。”阮生语调沉重。

月儿的心也揪住了,意识到自己无法拒绝帮这个忙,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道:“你们不能晚走几天吗?”

阮生摇头:“我们的联络站刚刚暴露了,联络人被抓,恐怕他经不住逼供,会把分布在上海的所有藏身之地都招出去,所以我们必须在一个钟头甚至更短的时间内全员转移。”

月儿懵了,但还是不死心,说:“可以带他一起走。”

阮生摇头:“我们这几天一直在找偷渡渠道,希望把幼权带走,但是谈不拢,蛇头不答应,他们赚偷渡这种钱风险高,带着伤员太显眼,很容易被稽查军警盯上。更何况今日事发紧急,突然行动,更是无可协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儿的心在一截一截下沉,为了失去逃离上海机会的自己,也为了这个躺着等死的同龄人。

其实她知道,所谓的党派人士,不能用好人坏人去定义,各个党派只是信仰不同而已,无关乎善恶,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她不能见死不救。

“幼权参加组织才叁个月,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单纯无瑕,仅仅只是个心怀梦想的孩子……”

“晓得,吾来照料。”月儿声音低低的,透着点说不清的感伤,感伤自己错过了机会。

而阮生并不知道这一层,他道:“组织现在的处境,无法与外人接触,即使可以接触,以我们的身份,也没有办法托付别人。”

“吾晓得。”晓得是晓得,但她就是难受,几乎是拼命地忍住没掉泪,她是多么想要离开上海啊。

“冒昧得很,萍水相逢便让你帮这样的忙。”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眼睁睁守着一个伤者看他死去,然后还得肩负起为其治丧的任务,大概她有生以来从不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落在她身上罢。

月儿愁的自然不是这一层,但她一来晓得张口托人不易,二来晓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于是硬生生把心中的戚戚然压下去,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好叫人家安心离沪。

“放心!吾会尽力的!只是,这个地方安全吗?”

“不安全,很快也将暴露。待会儿会送你们到另一个地方,那里非常安全,但我和我们的成员不能在那里出现,否则影响的不止是眼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句话他说的欲言又止,月儿意识到可能涉及到党派内部问题了,她了然道:“侬不必再说了,吾晓得了。”

这时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月儿蓦然紧张起来。

阮生也神色一变,他走到门口凝神听了一时,道:“不用怕,军警没有这么快,一定是出去接头的人回来了。你先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

果然,他上去不久,楼上就传来说话声,嘤嘤嗡嗡的,听不甚清,但大概是在和人说刚才的事情,而听者似乎很反对,认为不可轻信于人,万一是军方的眼线,连累的可能就是几十号同志的生命。

他们商议了好一时,最后阮生说服了对方,当皮鞋声再次出现在楼梯口时,月儿听出是叁个人下来了。

门开了,阮生的身后跟着那对夫妻。

“这位就是珠珠小姐,她……”阮生正要介绍,被那位太太的声音打断了。

“是你?”那位太太道,“朱珠小姐?我们见过。”

“见过?”阮生疑惑。

“是,我们这几天在车站和码头遇到过朱珠小姐叁次。她每次都抱着一个包袱和一只猫,很特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仅因为她特别,也因为她神秘机警,时时刻刻在防备和躲避着军警,一看便是同类人,故而见过几次之后,很容易就记住了。

“猪猪小姐,你这些天,也是在想法子要离开上海吧?”方太太更想问的是她为什么要离开上海,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阮生这时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道:“朱珠小姐,你要离开上海?”

月儿点点头:“嗯,吾要去外国。”

“一个人吗?”

“嗯。”

阮生一愣,转而抱歉道:“珠珠小姐,我唐突了。”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托付是多么的令人为难。珠珠小姐也是一个迫切需要逃离上海的人。

早在她从墙上掉下来时,他就听出她那只包袱里有黄货和大洋,这年头,有钱都坐不了火车和轮船的,除了他们这种人之外,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样的人。她肯定不是党派人士,那她得罪了什么人?什么人能将她禁锢到这种地步?

不论是什么人吧,总归她一定是必须得逃离,看看她那满头满脸的伤,绝不可能是小磕小碰造成的,虽然不知道她正面临着怎样的处境,但她留在上海很危险这毋庸置疑。

“珠珠小姐,先前的话就当我没说,待会儿你跟我们一起走。”他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太太也道:“幼权肯定是不行了,前几位牺牲的同志和他的情况一样,到了这个阶段,最多也就只能熬到今天后半夜。为了人道主义,大家想让幼权死后体面一些,但为了这份体面而牺牲你的安危,这并不人道。”

月儿有那么一瞬间的挣扎,但再看看浑身是血的伤者,她的内心一点点地坚定起来了。

“不,我不走!”

阮生一怔,她的声音依旧是软糯纤细,却莫名升起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决。

“我留下来并不是在帮你们,而是作为人的本能,我不是高尚,而是这种事情义不容辞,但凡让我遇上了,便是你们不托付于我,我也不能置之不理。眼下的情况很清楚,你们抓不住此次逃离的机会,面临的可能就是死亡。可我不一样,此次逃不走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所以我必须留下来!哪怕他当真只有一天的生命,我也必须尽最后的努力。”

方太太道:“我们是被当局缉捕的党派人员,你今天留下来也许就和我们有了关联,与当局为敌,你不害怕吗?”

“我不管你们是党派还是寻常百姓,任何生命在我面前遇到危险我都得施以援手,如果因为救人而被划归到某个组织,那我也认了!我只知道一个人的生命必须得到敬畏和尊重。”

阮生大为感动,但还是劝她离开,叵耐月儿很坚定,最后方太太低声对阮生说不必劝了,不会有结果的。其实这几天在码头屡屡看见这小姑娘时,方太太就看出她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她虽长得娇,乍看还是个孩子,仿佛从不曾离开过母亲的。但偏偏那么倔强,头一天找不到逃跑的法子,第二天继续找,看上去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种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是不会叫人轻易说服的。

时间紧迫,最后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进行了——由方先生和一个司机模样的人将月儿和伤者秘密送往位于静安区的一座洋房,而阮生和方太太先行一步去往郊外,再由那里去往黑渡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离开时,街上的警报已经拉响了,又一场地毯式围剿要开始了。经过院子时,月儿走在阮生前面,小肩膀瘦瘦的,头发上的一枚珍珠小卡子摇摇欲坠。

“珠珠小姐,你的发夹子要掉了。”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竟还能顾及到这个。

月儿闻言,一手抱着细软包袱和猫,一手去弄卡子,手指细嫩莹白,在头发上捅了一捅、摁了两摁,卡子就弄好了,仿佛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生来就是天才。

这种不经意的小细节,让逃难的人产生了一瞬岁月静好的错觉。

在满城的警报声中,月儿和伤者安全抵达了新的容身之地,一座豪宅,无人居住,也没有听差和老妈子丫头,只有她和猫和伤者周幼权,大门从里边上了锁,屋门也轻易不打开,她也许将在这里渡过一夜,也许叁日,也许半月,全在于周幼权的生命有多长。天色还亮着的时候,她给周幼权的嘴里送了几勺水,并打开衣裤细致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暮色降临后,她把下午补好的修女袍穿起来,打开大门左右警觉地看看,然后向外面去了。

从医院偷出来的那些医用品和药物,当时因为不好携带藏在了兆丰公园的一株香樟树下,今天趁夜取回,给周幼权用上了,有器械有药物,还有市场上紧缺的盘尼西林,若是伤势轻微,经此医治必会有很大改观,但周幼权不同,夜里八点钟用药,下的是猛剂,但体征丝毫不见好转,后半夜月儿十分害怕,她不敢灭灯,害怕黑夜,也害怕另一种可能性

——周幼权随时可能死去,她时刻会与鬼为邻。

胆子肥瘦据说是生来就定了的,所以胆子小是一种很难克服和改变的毛病。

这夜偏生是个大雨天,雷声闪电狰狞可怖,仿佛要把天炸塌一般。不止她夜不能寐,戎长风也彻夜心烦意乱。过去但凡是这种天气的夜晚,他能在家尽量在家,除非上峰有急令,否则他总是守着月儿的。

此时此刻,不知道她在哪里,但知道她一定在瑟缩发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到这,戎长风当真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这几天,军警在车站码头彻夜盘查,巡警和便衣在城隍庙、四马路、以及舞厅妓院等鱼龙混杂之地疯狂抓人。人贩子、龟奴、皮条客、老鸨等一车一车地拉到57号。他一个不漏亲自审问。

凌晨叁点的时候,又一拨人贩子落网了,真是吓得尿裤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什么时候人贩子也归特务部门审了。稍微回答的慢一点,就被拉去用刑。一阵接一阵的惨叫声从铁窗钻出来,一车又一车的地痞大流氓小瘪叁被拉回来,卸货一样噗通噗通扔下车。

四壁煞白的刑讯室,几条虎视眈眈的狼犬冲着被审者狂吠,白炽灯下,人贩子龟奴老鸨奄奄一息地吊在绞架上,旁边阴阴地立着满面横肉的彪形大汉,一脸恶煞,凶锋毕露,他们脚下和身旁,胡乱扔着几幅沾满血污的刑具,有的竟沾着黏黏的肉末。不交代的打,交代不清楚的打,交代清楚但交代的不够详细的打……

另一间刑讯室,白炽灯在正中央烘着被审讯人,旁处皆光线暗沉。

一桶水浇在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贩子身上,他醒了过来。

远处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一张脸若明若暗,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

他知道这是上海滩无人不知的四爷。

“前天到今天,拐了几个人?有没有十六七岁的姑娘?”四爷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我,我想不起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帮他想起来。”四爷说。

一个特务头子拿出一把火红的烙铁。

另一个特务把人贩子的右手撑开放在铁板上。

特务头子照准那只手烙下去,冒烟的同时一股焦糊味。

人贩子惨嚎:“啊——”

四爷不动声色。

特务松开烙铁,人贩子倒在地上抱着手嚎啕。

特务拎起他按在椅子上。

罗副官拖着一把椅子过来,突然一下子举起椅子砸在人贩子的头上。

人贩子再次倒地,血流满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特务抓起人贩子,又按在椅子上。

四爷的声音再次出现:“有没有十六七岁的姑娘?”

人贩子:“有有有……”

四爷:“卖到哪里了?”

人贩子一边嚎一边说:“吴老四负责出货,我,我是真不知道啊……”

四爷:“把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挨个剪断。”

连续叁晚,解救回叁十多个被拐妇女儿童,二十多个妙龄少女,皆没有月儿。四爷下令继续抓,继续找!车站码头继续管制,甚至连郊区羊肠小道都设了关卡。

一夜未睡,早晨在办公室看拐卖团伙资料,卫兵来报说:“金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他丢开手上的资料,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金鹤仪一进门就道:“林映月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以沉默作答,塞了一支烟到自己嘴里抽着,抽的有点狠,以至于烟雾瞬间像座小烟囱。

“我就知道得出事!”金鹤仪气不打一处来,“说过多少次!女人必须给她弄出孩子才能拴得住!”

四爷疲惫地靠到椅背上闭了眼。

“半年多了,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久弄不出个孩子来?”金鹤仪将坤包摔到桌子上。

但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噤声了,诡异地扫了一眼四爷的下身。

回头想了想,凝神又想了想!

忽然问:“你没事吧,半年弄不出孩子。”

她是盯着四爷的下身说的,恰被四爷看到了。

四爷这才悟过味儿来,环眼一睁:“你有完没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人是你丢的!跟我横什么横!”金鹤仪挥挥面前的烟雾,在藤椅上坐下了。

空间里有片刻的沉默,之后她道:“57号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要兰哥去找?‘家里’不能缺人你是晓得的呀。”

四爷向她注视过来,眼神犀利,很突兀地说了一句:“你和兰哥少往一处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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