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清脆的声响透亮悠远,回盪在晦暗幽钝的密室之中。坐落於偏僻榛林之最深处,散发著浓烈冷森阴寒之气的宅邸,惹得常人不敢随意靠近。一块墨黑长方形的板子,以腥红血迹染上的大字──刹,更是深深震慑人心。
「禀告魁主,任务已顺利执行当中,一切就照著计画在进行。」黑衣人单膝跪地,必恭必敬地低头,朝在上位者如实报告进度。
「是──吗……他最近过得如何啊?」
虽说是这般慵懒的语调,那声音轻,淡,冷而脆,闻者无不一颗心紧纠著发寒。无法掩盖的王者气息,冰冻三尺的那波澜不兴的阴沉眼神,在在显出这人俨然是个万万惹不得的狠角色。
「据说,没多少日子了。」
「这样啊……希望,他会喜欢我送给他的最後一份大礼呢。」
魁主邪佞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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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在鴌烟楼後院,池塘中间的亭子里头,汶轩依旧给魑魅抱在怀里,不知是谈到了什麽,魑魅忽地没头没尾地开口问了声:「小汶轩,我想唱歌呢,你说好不好?」
咦……「当、当然好。」魑魅的歌声可是动人至极呢,每次魑魅的开唱他可都是准时收听的,说起来,自己还算是魑魅的忠实听众呢!
微微笑了下,魑魅果真启口,悠悠唱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虽说是带著淡淡的哀愁,但汶轩见魑魅却是全程面带微笑地吟唱完的。可是,那歌声中藏著好深好深的苦闷心伤──却是连他都能够察觉的。不由自主地,汶轩伸出了手,轻抚著魑魅柔顺的乌黑长发,眼神温柔而哀伤,像是想安抚魑魅的情绪。
魑魅仍是保持著他的唯美笑容,握住了汶轩的手,一下子,调子转换到下一首,情绪也跟著带到了曲子的情境之中: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魑魅的眼神柔情似水,以及那柔美的声线,彷佛都在告诉著他──他便是魑魅眼里的那朵寒梅。但实际情况却是完全相反,魑魅才是,魑魅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完美存在,是他小小世界里的一盏灯,照亮所有的昏暗。
「魑魅唱得真好。」
那是衷心的赞美,汶轩没有自觉地,眼里溢满了对魑魅的情感,而魑魅见著,只是伸手阖上了那对透著炙热目光的眼眸,然後,把人儿压在自个儿怀里。是了,他不需要看到汶轩对自己怎样强烈的情感,他只要好好享受剩下的每分每秒就够了。其他的,他什麽也不在乎,什麽都,不在乎。
远方,宇只是深深地凝视著,并将这一幕烙印在脑海中。抿著嘴,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心里这复杂的情绪叫做什麽,他只知道,胸口好像空空的,什麽东西都没存在似的。
把自己屏除在外了。
魑魅把自己撤彻底底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了。
为什麽?
他宁可魑魅像从前那般,就算耍著他玩也罢,至少……他还是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可是现在呢?现在又算什麽?然後自己处在这儿,看著他们,到底这算什麽?为什麽一切都变了?
虽然魑魅人还在,还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可是他的心早不知飞哪儿去了。原来、原来……静静待在他身旁,像个彻底的旁观者一样,可真是难受啊。
宇不禁无声地笑了,笑得凄凉、笑得苦涩。
他有点想,歇息了。
** ** **
「宇哥哥……?」
风若瑾活像发现新事物般,诧异地看著眼前,从未在自己面前走神的宇,任凭她怎麽呼喊,她的声音像是永远传不到宇的耳里似的。
她早就发现了。
宇近日来的憔悴神情,虚无空洞的眼神,整个人的魂魄早不知飘向何处……而一切的一切,一定和魑魅的转变脱不了干系!
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不只是宇,晌似乎也有点心闷,虽然不像宇这般严重,但她看得出晌眉间的不愉快,笑容也带了点阴影。这麽说来,燕倒是一点都没变嘛。是他掩饰得太好了,让她读不出他的改变,还是……他压根没受到半点影响呢?话说,她倒是觉得後者可能性要大多了。不知怎地,这是身为女人的直觉。
而且说实在的,她并不怎麽喜欢汶轩。
应该说,她讨厌汶轩「魑魅就是我的一切」那种痴狂般的迷恋眼神。她就是不懂,魑魅先前醒来和自己谈话时是一个样子,为何现在又会是另一个样子?他是在隐藏些什麽?亦或,对待自己的态度是种伪装?而且,又是为什麽,这麽疼爱著汶轩呢?
只是纯粹喜欢汶轩的天真单纯?还是另有原因呢?嗯……
就这样,不只宇,风若瑾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著,却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而随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见外头天空早染满彩霞,斜阳横照,风也渐冷了起来。
不知何时醒来的宇,唤了尚在思考中的风若瑾:「时候不早了,你该回房歇息去了。」
「咦?噢、喔,对不起,一不小心就恍神了呢。那,宇哥哥,我回房去罗。」风若瑾羞赧地笑了笑,连忙起身。在要踏出宇房门之际,她突然又回过头,说了句:「愿宇哥哥一夜好眠。」甜甜一笑。
一夜好眠?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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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入秋,早晚风不再同先前一般温和暖人。尤其身处位於北方的鴌烟楼,令长期习惯南方四季如春的风若瑾整日锁在自个儿房里,不肯踏出半步。而贴心如燕,不忘吩咐下人送上汤品补补风若瑾的身子。
晌虽然不畏寒风,但因不想见著恼人的画面,也和风若瑾一样,只差在晌是成天窝在书房,偶尔也会替燕分担些事物,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宇却不同了。他独自一人,静静坐在自己房门外的石阶上,从那儿的角度正巧可望见後院的池塘,而他就这样动也不动,不发一语地凝视著远方,什麽也不想,只是单纯地放空。等到夜里刺骨冷风吹起,才稍微能唤回他的神智。
一日夜里,宇尚杵在石阶上。蓦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渐近,正是朝他这方向而来。他眨了眨眼,待脚步声落在他身旁不远处戛然停止,头也没回地,只淡漠问了句:「有事吗?」
人影没有立即答话,迳自在宇的身旁坐了下来,先是仰头凝望著夜空,银冷弯月高挂,他云淡风轻地浅浅一笑:「没有啊,只是睡不著觉……又发现你一个人在这赏月。」窜入耳中的,是宇惦念已久,伊人温和醉人的嗓音,他猛地抬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