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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西心才放下去,便觉出自己连呼吸都不能。像是有烧红的铁棍捅进她胸腔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咬着牙忍,却又偏生神智清醒,真是万分痛苦。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皇帝托着她头的手上,能感到他的手在颤抖,她甚至有点怀疑他会不会抱不住自己了。
皇帝也慌了手脚,他喊了她两声,见她无力回答,便匆匆把她放到了榻上,朝外头喊着让宫人传太医。他自己却攥着她的手不放,两人的手指都是冰凉的,缠在一处也一样没有半分热度。
兰西咬着牙忍住胸口的剧痛,揣测自己是不是断了根骨头。皇帝坐在她身边,左手仍在不停地给她拭去冷汗,右手却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脸色虽还阴着,却再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了。
他手上还沾着刚才未干的血,擦得兰西满脸都是血迹。
等太医四脚八慌地赶来,她已经不疼了,只是觉得喘不上气来。等太医们请脉开药一趟子折腾够了,皇帝的脸色才微微好了一点儿。
翠微飞跑着去煎了药端来,低声道:“陛下,请您……回避,奴婢给娘娘喂药就好。”
“朕来。”皇帝终于开了口,接过药碗,用小勺儿舀起一勺药汁,放在唇边轻吹了几下,才凑到兰西嘴边:“初凝,喝药……”
兰西勉强张嘴,对于一个提不上气来的人来说,做这样的动作也已经很艰难了。然而这药灌进去还真是有效——苦得让人抓狂啊,她胸口上不来气的感觉迅速消退了,所有的感官都只能向大脑反应一个信息:苦。
兰西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皇帝认真负责地把一整碗药都灌进去。等皇帝把蜜水端到她脸边时,她已经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味觉了。
“好些了么?”皇帝的眼睛像是黑色宝石一样闪着异样的光:“是朕不对,你别恼了……”
兰西闭着嘴,不回答他。既是不想,也是不能。
皇帝等了片刻,见兰西依然毫无配合他回答一句两句的意思,便轻轻叹了口气,扶她躺好。然后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朕实在忍不了你心里有别人这种事儿!就算你恨死朕,也必须留在朕身边——快点好起来,不许有任何事,知道么?”
兰西一怔,睁大眼望着他,胸口忽地一片酸软——好吧,承认吧,她这样还算是很有点儿受虐向的。明明挨了那一脚后心意凄凉得要命,可他对她稍微好一点儿,她又恨不得投入他怀里大哭一场,任由他安抚。
可皇帝却站起来了,声音里隐含着沉沉怒意:“来人,去太师府上传讯,说皇后吃了太师府送来的药后吐血了,叫太师务必查出这药都经过谁的手!胆敢毒害皇后,真是好大胆子!”
兰西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呆了。她没想到皇帝经了这一场后还要如此坚决地扣武砚一顶大帽子。虽然皇帝踹她一脚是个意外,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样的意外不能加以利用,变成掩护他达成目的的幌子呢?
内侍领了命退下,皇帝终于回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初凝,朕说了,你恨朕都可以,但你总归是朕的。谁都不要期望从朕身边分走你的半点儿心思。”
42、殃及他人 。。。
兰西咬了嘴唇,只觉得心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从外向内一丝一点逐渐凉透了。
她并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面对“以爱为锁链束缚你”这样的事情丝毫也没有感激涕零的冲动。再说了,虽然并不是每一份爱都能伟大到放手,但为了这么点儿事就大动干戈,倒是更像“占有欲”在作祟吧。
她看着他的脸——这半年多来,这张面孔上所有的表情,她都渐渐熟悉了。然而这一刻,他朗然眉目间那如刀锋一样明亮锐利的笑容,却也像刀一样深深扎进了她胸膛。
你所期待的,不过是这个女人完全属于你而已吗?只是因为你面对的从来都是各怀心机的人,所以,在你发现有个人“心思单纯”时,就想要让她完全单纯下去,让她一心一意只为了你是么……
她想质问皇帝,却开不了口。
那男人也看着她,下巴微扬,唇角渐渐勾起:“等着吧,朕也想看看,你父亲对于有人下毒害你这种事儿,会付出多大的精力去追查。”
兰西不想回答他,愤而将脑袋扭向一边。皇帝却似乎不以为恼,轻轻一笑,转身出去了:“都给朕听着,皇后身子不适,这几日就在宁致殿里静养,不可以出去胡乱走动。该去和谁说的都去说一声儿,别大惊小怪地乱传闲话!”
——这是禁足啊?!兰西一惊,猛地翻身坐起,皇帝却似乎没听到她这边儿的响动,施施然走出了大殿。兰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暮色里,只恨手边没有个玉如意什么的砸过去泄愤。
但翠微却上来得及时:“娘娘,您快躺下,您身子不好不可大动!太医说……”
兰西心头一片茫然地盯着翠微的嘴唇不停地变换形状,她搞不清楚翠微复述的那些中医药专有名词都是什么玩意儿,但她清楚一点:太医的诊断为皇帝禁她足提供了充分而有效的专业支持!
于是,这种好想温柔又殷勤地问候太医全家女性的冲动是从哪儿来的呢……在翠微的坚持中,兰西再次被一群乖巧伶俐的小宫女埋在了厚厚的被子底下。不知道她们是否认为只要生了病,无论是阑尾炎还是宫外孕,用厚被子一捂就都会好的。
但是,如果说捂被子的厚度和病况严重程度成正比的话,她这皇后……应该马上就要进皇陵长眠了吧!
“本宫没事儿,别给本宫盖这么厚的被子!”兰西小小声叫道——她还是不能用上劲儿大喊,现在一提气胸口仍然憋闷得慌。
“娘娘都吐血了,还说没事儿呢。”翠微一脸愤懑:“这太师府里哪个不知道娘娘好性子,居然有人给娘娘您下毒,良心真是让狗给叼去了!”
……还真当是下毒啊?兰西益发憋气,她又不能明说是皇帝踹的,就算她说了,翠微也不见得会相信啊!她们出去的时候皇帝待她还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回来时又见她躺在榻上,皇帝一脸焦急地握着她的手,多么情深意重的场景!谁敢相信他在几秒钟之前刚刚大发雷霆将她踹倒在地?
至于皇帝吼她的那几句,现在想来,声音都不够大……这宫殿修建者一定也考虑了房屋的保密性,她自己当年站在南书房门口都听不见里头讲什么的,现在也无法指望有人在外头能听到实情。
“中毒也不用这么厚的被子啊。”她气若游丝:“换床薄些的来,本宫快闷得透不过气来了……”
翠微这才老大不情愿地指挥着宫女们给她换了被子,口中却还念叨:“娘娘,若是您再不舒服,还不知道陛下要怎么处理奴婢们呢。”
兰西苦笑,她不知道这宁致殿的宫人是不是都和翠微一样,不经人指点就不会自己动脑子想想事情——如果她真是吃那太师府送来的丸药中了毒,太医怎么会开出保心的药物来?第一要务怎么看都该是解毒啊!
看着宫女们忙碌着点寝香的背影,兰西躁动得恨不得从墙上凿个洞逃出去。虽然她知道她在哪儿对武砚的处境都完全没有影响能力,但眼看着一张天罗地网在一个无辜者——至少罪不当诛者的头上张开,而自己却全无能力挽回局面的无力感,却足以让她心焦如焚。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兰西辗转着等待太师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狻猊香炉里慢慢升起的白色柔烟。呼吸之间,睡意终于漫上来了。
这一觉睡得一点儿都不安生——她梦到皇帝让她去观刑,她看着武砚一步步走向刽子手,他头发散乱挡着脸,步态踉跄。她想说什么,可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刑场上的阳光扎人,像是皇帝看她时那道刀一样的眼神。
她知道这是梦境,却不知道怎么才能从这个梦里挣脱。她睁不开眼睛,也无法掐自己一把,想咬自己一口,却似乎连咬到舌头的力气都没有。
为什么没有人叫她呢,总该……有个人来叫她起床吧?兰西想喊,但还没张嘴,上唇处便狠狠一疼,她终于借着这股疼劲儿睁开了眼睛。
对上她目光的,是皇帝颇有几分忧伤的神情。兰西有一瞬间的惊诧——无法想象皇帝会用这样一种神情望着她。
“做什么梦了?”见她醒来,皇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抽搐,最后换成了镇定:“出了一身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