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自己在想什么呀?欠债的不急,自己这个旁观的反倒担起心来。真不知道小圆是怎么想的。
在回去的路上,小圆还笑嘻嘻地跟折锦抢着提篮子。折锦本来觉得那小子不行,转念一想,一百两银子呢,就松了手。不过,后来小圆跟他们回了住的院子,二话不说,便开始显示起自己做饭洗衣打扫方面的能耐来。一把菜刀耍起来寒光闪闪,三下五除二,将那个萝卜迅速切成细丝。蔬菜尚且如此,鱼肉就更不用说了。一条活鱼到了手里,啪地一下,刀背拍晕鱼头,刷刷刷,银鳞横飞,开膛破肚,割肉削片一气呵成,比折锦那三脚猫的功夫强多了。味道还不差,就算是再简单的青菜萝卜也是有滋有味。这下子,洗衣打扫方面,同样震惊了技艺不全的折锦。弄得折锦最后好奇地问了一句:“小圆,你好厉害,这是从哪里学的?”
“做做就会了嘛。”小圆不以为然地回答,“公子,麻烦你把茄子递给我,我今晚要做油淋茄子。”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啦,你叫我折锦就成。”
要是光做做就能达到这种程度,那我肯定是属于那种例外中的例外。折锦扯着嘴角干笑着,将洗好的茄子递过去,接着就见小圆手中刀光闪动,一根完好的紫袍茄子瞬间四分五裂。
食材齐全,店铺的匾额过两日才会到,眼下就差面粉了。小圆说自己知道有家铺子卖的面粉价格便宜磨得也好。吃过大亏的折锦赶紧询问是哪家。小圆就爽快地说了,还粘着折锦带着自己一起去。
多个人也好,折锦见铺子里暂时没有别的事,就跟慕峦打了声招呼,带着小圆同去。出门的时候,天空阴沉,彤云密布,像是快要下雨,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要下雨呢,折锦叫小圆顺便带上油伞,不然回来的时候淋个落汤鸡可不是好玩的。
很顺利地到了面粉店,这下子折锦彻底意识到了好像只有自己才傻乎乎地听店主说什么价就什么价,而别人都比自己精明太多——比如小圆跟人砍起价来,那可真叫一个鲜血淋漓。别看他人小,一进店里,就拿出大主顾巡视的谱,将摆着售卖的面粉里里外外瞟了一眼,店主本来还不怎么想搭理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但是等折锦跟着进了店。他穿着普通长衫,人往那里一站,玉树临风,颇有一番大家子弟的气势。店主便暗自揣测这一大一小说不定就是从大户家里出来采买的,于是立刻笑脸迎人,领着二人将店里上好的面粉看了个遍。折锦也不说话,逢到店主询问就微微颔首,目光瞥向小圆。小圆心中有底,迅速找好目标,横挑鼻子竖挑眼,从那面粉色泽不够白,磨得不够细,数落到面粉里还有硬块,店里有苍蝇飞过等等。店主不得不费劲解释,最后在小圆的快刀之下,店主毫无招架之力,险些要当众飙泪:“公子,大爷,你们好歹也让小人赚一点啊。”
折锦将上次的亏牢记在心,面上一点也不松,微笑道:“银货两清。要是你这店里面粉用得好,以后还来买。”
店主只好赔笑着目送这对大爷远去,私下咬牙,以后碰见了想点办法绕着走好了。
在回去的路上,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面粉装在篮子里,还好。折锦心中愉快,便赞了小圆一句:“你刚才好能说哦,我怎么也不做到那样。”
“我很能说?”小圆眨眨眼睛,脸色轻松,“很简单啊,看别人说说就会了嘛。”
又打击我,看别人说说就会的话,我还靠着你做什么?折锦无话可说。他望着迷蒙的雨雾,叮嘱打伞的小圆小心脚下的泥坑,小圆反而说要折锦小心手中的篮子。折锦想想也是,这篮子里装了袋面粉,沉甸甸的。当初小圆还抢着要拿,自己还以为了面粉的安全一人承担这个篮子,现在提着可真是有些吃力。
鞋子逐渐湿沉,溅上了泥水之后更是沉重。折锦提着篮子有点吃力了,他又不好意思叫小圆帮着拿,只好费劲地一步一步往回走。就在一个拐角处,折锦保证自己绝对看清了路,也肯定没有故意撞上别人的意思。可就是那么不走运,一个高大的玄衣男子从斜里猛地穿过来,就那么一下子,恰好撞上折锦提着篮子的手。折锦那只半麻木的手立刻得到解脱——篮子快速从手臂上滑落滚到地上,面粉袋子顺势一摔,沾了一身灰色的泥泞。
折锦歪了歪身子站定,立时傻眼,赶紧去拣面粉袋,心里暗暗庆幸袋子系紧了口子,若是洒了那可真是要命了。
小圆此时却大声嚷嚷起来:“嘿,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撞了人家还不赔个罪?看你把我们的面粉都撞到地上去了!”等他想去拉那人的袖子之际,那人却突然一个踉跄,啪地一声摔倒在地,溅了一身泥浆。小圆愣了愣,急忙去扯那人的手臂,近前才闻到一股明显的酒气。
难道遇上个醉鬼?小圆扁扁嘴,推了那人一把道:“你怎么了?还不快起来?”
那人嘴里嘟嘟囔囔了几句,小圆没听清,大概觉得跟醉鬼没什么好说的,便道:“算了,遇上个糊涂鬼,算我们倒霉。”说罢,便转向折锦,想帮着他把面粉弄好回家。
折锦得了空子,见撞了自己的人跌倒在泥地里半天爬不起来,先前被撞的火气就不知不觉地消了。自己和小圆一走了之可能也没什么,可是那人就这样被不管不顾丢在雨中,折锦做不到。他也不顾自己早已被雨水淋湿了头发与衣裳,叫小圆看好面粉,便想过去扶起那人。
小圆一见,连忙扯住他的手臂,不满地说:“折锦,为什么要去扶他?他喝酒撞人,还不道歉,就该这样淋淋雨清醒一下!”
折锦看了他一眼,语带责备道:“就算要他清醒一下,也不能见着人家就这么摔在雨地里。”
“可是……”小圆还要说,折锦使劲拉开他阻挡自己的手,走近那人。
男子的腰背佝偻着,半个身子泡在泥水里,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但是那从雨水中传过来的酒气,叫折锦也明白那人醉得不清。
“喂,你还好么?要不要紧?”折锦抓住男子的肩膀大声叫道。
那人嘟哝着什么,没有对象地挥动一只沾满泥浆的手,险些打到折锦的脸。
“折锦!”小圆叫了一声,走过来将油伞举到他的头上。
理这酒鬼吧,他不理你;不理这酒鬼吧,折锦又觉得心头不舒服。拍拍男子的肩膀准备再问问,怎么感觉手上粘粘的?折锦翻过手掌一看,淡红的一片,透着浅淡的血腥气。折锦心里咯噔一响,再细看那男子的肩部,颜色很深。因为穿的是玄色衣裳,加上淋了雨,里面渗的什么反而看不清。不过,折锦绝对能够笃定的是,这人肩部受伤了,还在流着血!这下子,折锦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不管了。
“他受伤了。”折锦对小圆说,“你帮我把他扶起来。”说着,把男子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揽住男子的腰部,试图将其扶稳。
“咦?”小圆怔了一下,还是帮了把手。
男子很沉,他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那人勉强从泥地上扶起来。等到男子略略站好,折锦一瞅那男子的脸,却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虽然对方的眼皮快遮住整个眼睛,折锦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折锦……”小圆担心地叫道,他不知道折锦怎么突然间不说话了,那脸上的表情好像见到了鬼,又好像在做梦。
折锦结巴了,盯着男子刀削般的五官,脑子似乎在认出男子的一刹那生了锈,舌头也粘在原处,动弹不得。
雨依然滴滴答答地下着,折锦嗫嚅着,好不容易冒出:“你,你是……”
叫折锦怎么说呢?这人,不正是那个在高桥镇冲着折锦抽鞭子的男人么?即使过去很有一段日子,折锦也忘不了这个男人凶狠地挥舞着鞭子逼迫自己带路的情景。同样,在那个小客栈里他跟男人勉强挤一个床的夜晚还历历在目。这次叫狭路相逢么?折锦苦笑着摇摇头,无论自己,还是这个人,都不是勇者。
雨水从那人的身上沁入折锦的衣裳里,湿冷湿冷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手心里黏糊糊的,折锦看着男子苍白的脸,内心挣扎了半天,说了句:“活该我倒霉。”便招呼小圆去找辆马车。
男子却在这时候含糊叫着:“滚,别惹我!”身子扭了一下,险些又将折锦撞倒。
折锦稳住身体,心里起了气,这个时候还逞能,怎么不醉死在路上?
那人又挣了挣,折锦终于忍不住在那家伙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动什么动,醉鬼!”
那人好歹安静下来,还是垂着脑袋。酒气渐渐在雨中散去。折锦却感觉浑身发冷,大约是淋雨的时间长了点。油伞叫小圆带过去了。自己身上无处不湿,跟身边这人一样都成了落汤鸡。
小圆怎么还不过来?折锦艰难地冲四周张望,都是雨。冰凉冰凉的,打在脑袋上,一刻不停。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