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陆平来过了,好象还喝了酒,醉醺醺的。”唐莲香轻描淡写。
“哦,我知道了。”兰若馨也轻描淡写。
孤独的灵魂相遇就如同深夜里火与火的相遇,燃烧的同时会走向更深的孤独。陆平徜徉在十字街头,夜幕逐渐拉开,天空中探出几个早熟的星星,苍穹愈显深邃,遥不可及。
第十三章 大海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陆平过得心烦意乱,准确一点说是意乱。人,可以心烦,不可以意乱。心烦了可以干活,不停地干活;意一旦乱将起来,那是什么事也做不下去的。陆平见了兰若馨几次,也只是低头而过,尽量避开。其实,谈恋爱就如同抽鸦片,所感受的一切皆是虚无飘渺的;一旦失恋,仿佛瘾君子失去了鸦片,想抽,抽不成;想戒,又戒不了,痛苦万分。
晚自习课间,陆平漫步“情侣园”。这园子,校方三令五申禁止对外开放,好比博物馆的文物,只供展览,而不能伸手触及。近两年,张爱玲小说风靡校园,学生纷纷响应她的提倡“谈恋爱要趁早”,催熟了初中部的一帮小弟小妹们,于是“情侣园”成了他们的最佳去处——一座不收门票的游园。校方得知,大为震惊,派了几个保安前去扫荡。奈何那些保安年事已高,过了可以保安的年龄,累得身心交瘁,无法与少男少女们抗争。爱情的盲目也使情侣们成了瞎子,全然没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美德,对老保安加以讪笑,结果,有两个因心脏病突发,一个躺进了医院,还有一个躺进了棺材。校方为此破了一笔财。情侣们依旧风雨无阻。
园子内杂草从生,酷似米卢脑袋上的乱发。几对情侣踏月而来,喁喁私语,待到气氛浓烈时,趁无人之际,躲在林丛或其它隐蔽处,做一些不符合中学生行为准则的事。陆平游荡在园子里,麻木而空虚。仰头遥望天际,天空中繁星点点,银河可见。陆平触景生情,遂心痛不已,暗自长叹,怅怅离开。
然而,陆平却看到了一幕他不愿看到的景象。兰若馨和一个男生徜徉在园中,背影靠得很近,陆平看不清男生的面容,天空只有星光。陆平呆住了,在十几秒内散失了意识。他脑子里竭力去想别的事,譬如,空中的浮云,路旁的虫鸣,昨夜的睡梦,自欺欺人地想忘记眼前所见的一切。
广播站在放歌,是张雨生的《大海》——
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地脸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低
……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以受过的伤所以流过的泪
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歌声撕人心肺。雷啸天和林珊也在园内。陆平这才发觉,这是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陆平感觉脸有些湿,疑心是否下雨,抬头,朦胧中闪着点点星光,用手一抹,才知道是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孩流泪,这一年,陆平十七岁。有人说,爱情是百分之九十九魔鬼的血,只有百分之一是天使的泪。虽然陆平还不知道自己的算不算是爱情,但他知道,他眼里流的液体叫做泪水。陆平心中郁闷,想借酒浇愁,却没钱;想跳楼自杀,又没胆。活得真失败。陆平安慰自己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可一想,似乎并不曾拥有过,放手得不彻底,心中难免有伤痛。他不知道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能否承受住这一滴泪水的重量。陆平感到有些累。
回到教室,陆平趴在桌上,两眼呆滞。
朱英凯推了推他,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是不是给人甩啦?”
陆平大惊:“你怎么?”
朱英凯也是随口胡说,不料竟一语中的。
“是5班的那个兰若馨吧?”朱英凯狡黠道。
“你怎么?”陆平惊得只会重复。
朱英凯笑说:“以前经常见你们俩在一起走,很好的样子。”
陆平的心蓦地一痛。
朱英凯不是一个普通的书呆。
“不过,据我所知,”朱英凯在犹豫,“你那个兰若馨,似乎已经有了所谓的男朋友了,好象是一个高三的,当然,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要知道,她可是有很多人追的哦!你慢慢排队吧!”
陆平面部表情变化不大,内心却在泼酸作醋;同时也想痛揍朱英凯一顿,并告诉他,说别人不愿意听的话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尤其是当在他失恋的时候。
朱英凯笑而不语,低头做试卷。
陆平依旧趴在桌上,两眼呆滞。
李福奎自从受伤之后,心情回复了许多,身体已无大碍,几个星期后出院。大凡住过院的人通常会变得神经质,医学上管这叫“肉体恐惧精神分裂综合症”。李福奎常会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蹲坐在运动场的那片松林里,背靠一棵树,默默地点燃一根烟,一声不响地坐着,犹如鬼魅。一天,一对情侣趁着夜黑风高之际在林中接吻,刚下嘴,女的忽然看见不远处的老树下似有鬼火闪动,亮了一下,呈现出一张漠无表情颓废的脸,在明灭的光中愈显恐怖。那女的咬了男友一口,吓得大声尖叫,男的不知原因,捂着嘴,鲜血直流,摸了女的一脸血。女孩狂奔出十米,随即晕倒。第二天,校园内沸沸扬扬在传松林的闹鬼事件。一时间,林子成了禁地,无人敢涉足。除了李福奎。有个女生见李福奎要进林子,好心劝阻,说什么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被鬼捉住二者全都抛。李福奎冲女孩惨淡一笑,笑得骇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松林。结果那好心的女孩足足有三天不敢走夜路。三天后,遇见李福奎更犹如见鬼一般敬而远之。
周一升旗仪式。四名旗手手托国旗,大步昂然迈向旗台,忽然感觉少了件东西,仔细一看,镀锌旗杆给人拔了。据说是维修,陆平料想是被贼人所盗,搁家里当水管了。国歌奏响,旗手大窘,只得四手擎着,充当旗杆。众学生眼望苍天,朝空气行注目礼。
林校长出差未归,演讲由政教主任代替。此主任姓葛,乃是校长心腹,体形瘦高,脑袋棱角分明,颧骨突出,两腮微陷,瘦得外包一层皮,见骨不见肉。弓着腰,套上一件笔直的西装,系上领带,扣了个大结,仿佛是活虾。一双皮鞋油光闪闪,亮得如同葛朗台临终前看黄金十字架时的眼睛。葛政教两脚钉在地上,闻风不动。平日里与校长在一起时,两人胖瘦差距明显,对比之下,林校长成了剥削穷人的地主阶级。
葛政教难得有一次体现自我的机会,演讲异常拖沓,一开始先说:“同学们,今天,我主要讲以下几点内容——”
学生听着。
十分钟后。葛政教又说:“你们还要做到另外几点要求——”
学生依然听着。
十分钟后。葛政教接着说:“同时,我还要强调几点——”
学生们开始闭目养神。
十分钟后。葛政教还说:“我再补充几点——”
台下已经有人在咒骂。
十分钟后。葛政教继续说:“这第一点包括以下三个方面内容——”
台下一片嘘声。
这时候,林校长骑着一辆摩托风尘仆仆赶来,朝葛政教示意地一点头,三步做两步跨上旗台。葛政教心领神会,立刻精兵简政结束演讲,说道:“下面,有请林校长为我们作精彩的演讲,大家欢迎!”说罢,自己带头鼓掌。
学生们只好“欢迎”,象征性地搓着两手,发出松散而单调的声音。
校长气定神闲,目光扫视台下,颇有希特勒的风范。只可惜,由于来得匆忙,未能处理好个人的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