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像复印机复印文字一样,用同样的声音回答说。但是马上就感到自己的意识错觉,便急匆匆地改口说:“不是,我是在思考。”
“那思考好了再给我说。”徐琳说,自行车像一架运载思想的工具一样,缓缓驶向远方。
“已经好了。”刘憬说,徐琳没有开口。“我曾经和一个朋友争论过关于人生的看法。我说人生就是一个理想,正如文学是一个理想一样,每一个时期的文学理想的高尚低劣进步倒退都可以反映当时时代的社会的进步倒退,从而凸现出当时时代人们的人生理想的高尚拙劣。时代的进步与否并不决定于经济发展有多迅速有多发达,而应取决于当时的文学理想,取决于当时时代的人们的人生理想。经济只是一外部的支架,只有理想,人生的高尚的理想才是社会的永久的灵魂,因为人离开了理想无法生存,就像我们每天都要吃饭是一个道理。但是我的朋友特别固执,他说人生就是一个过程,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正像每一件事都需要经过思考才能行动一样。我听不进去他说的,正如他听不进去我说的一样。我们两个都说得脸红脖子粗,我睦这事情是不可能统一的,我只好说你说的也对。每一个人对人生都有自己的理想,就像每一个人对文学都有自己的理想一样,它是因多姿多彩而美丽的。所以我们就不要争论了吧。于是我们就各自慢慢平静下来。”他停下来了,有些感伤地看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话语沉重地说:“我现在挺想念他的。”
“他不上学了吗?”徐琳用同情的声调问。
“是啊,他今年刚结业就到外地打工去了。”
“哦——那你现在还坚持你的看法的吧?”徐琳不想再让他感伤下去。
“那是,这是不能改变的。人改变了他对人生的看法,好比改变了他活着的理由,那是一种突变的诡异。”
“可是你为什么不把理想,换成幻想?”徐琳的话刚出口,刘憬不愕然地张开了嘴。幻想,刘憬想。这是不是太残酷了。
“是不是因为你的语言的仓库里装满了理想的概念,或者因为它要比幻想显得更切合现实一点?”
“差不多吧。”他说:“与幻想相比我更喜欢理想这个词,它表达的更加美好一些,更能给人一种积极的心态。”
“是啊,与我们每天都梦想着考上清华北大一样,它更近乎人情。虽然这一切显得是那样地遥远,那样地遥不可及。”
“努力便是我们达到它的唯一途径。理想更能让人产生前进的动力。”
夜晚仿佛显得更加明亮,自行车仿佛更像一架领他们通往未来的理想飞船。
第四章(上)
旷无杂音的教室大楼像一座静默的墓地一样,给人一种不愉快的压抑的感觉。它垒建在校园的最南边。据刘憬的记忆,他在村里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次老师让每人交十块钱,说是张里的中学要盖教学大楼每个小学生的学生都得教。因为他们将来要在那里读初中。刘憬木然地站在教学大楼的前面,看着那些白色的像女人的脸一样光滑的贴满污垢的瓷砖;那栏墙上向条乱丢的麻绳似的裂缝,他似乎清楚地明白道校长肚子越来越大脸上的脂肪越来越滑润的缘故。——权利——他明白道那即是名誉与威望的刺刀,也是鲜血和汗水的催命剂。
但是,他想。这里毕竟满足了农村小孩住楼房的美梦,奢侈的美梦。毕竟欲望是必需付出代价的,自然不应有怨言的吧?
刘憬向教学大楼走去,他在一层的走廊里停下,看了看东西两边的楼道,又看看员央的楼梯,立即有一种回归初一时代的感觉。一种可爱的幼稚的生活。他是一个不大爱说话的有些羞涩的男生。每到下课,他就走出教室,背靠着墙壁上光滑发亮的瓷砖砖,看同学们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听他们叽叽喳喳地不断叫唤。有时,他就靠在与操场作为分界线的东围墙边看看校外的风景,或者看看二楼初二学生背靠着栏墙、扒在栏墙上拥挤得没有缝隙的热闹情景;谈起话来侧着脸的美感,一种非凡的感情就即刻升到内心的细胞里,仿佛那里才更加具有青春的活力似的。
后来到了初二(他慢慢地从中央楼梯向上走),他在二楼开始新的学业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特别厌恶这里的生活。他不喜欢在栏墙边,虽然这种居高临下的优势给人一种很爽的享受,自然也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高中秽物掉在头上的狼狈场面(有一回他扒在三楼的栏墙上俯视,刚好看见一个男生挤了口唾涂,从空中慢悠悠地下落,经过二楼空间的时候,恰恰在一个刚抬起头的女生的鼻尖上擦了过去。即恶心,又十分具有欣赏性)。但是他不喜欢和那些女生一起挤在栏墙边,也不喜欢靠在栏墙上看人走来走去,或者让人当小丑似地看了,或是不时就和一个女生对眼了。他会觉得很不自在。而且那时候谈恋爱的同学又多,别人会以为你有什么企图呢。所以他宁愿坐在教室里看自己的世界文学名著,也不愿去促那份热闹。
刘憬上了三楼,站在中间孕妇挺起大肚子般的突出的弧形栏墙中央举目扫视。眼前是东西两行,南北五排的平房。最前排也就是教学大楼正对的一排是教室办公室。最后一排南北都有门,中间隔一道墙,就像一对背靠着被粘直了腰板的恋人。西排朝北的两扇门,西边为副校长的办公室,东边为正校长的办公室的后门。以正校长正门为起点依次为校长室、收发室、教室办公室和校报编辑室。再往西则是面东背西的二层学生公寓(里面现在还没住多少学生),用上了油的乌黑的铁栅栏围着。和两侧的厕所很好地组成了学校的西围墙。东边最后一排朝南的都是教室办公室,经年累月地享受着熙攘和平静的熏陶。中间的三排平房西边为初三教室,东边为学生宿舍。这东西两排平房夹着林荫道。林荫道的两边各有与这五排平房相称应的花池。花池的两边各有一棵合欢树;花池与平房间则是一条排雨水的小渠。——这些自然是刘憬现在所看到的布局,至于之前那自是不能详知的。正所谓不求甚角,我们也就不必追根究底了。
一阵风吹过,以两排平房为分界线的通往校门口的林荫道上的合欢树,和东边围墙附近的那一排高大的杨柳轻轻晃动起来,飘落下朵朵金黄的记忆。
刘憬感到一股神清气爽,脸上露出了舒展肌肤的微笑。但是他马上又显得有些狐疑地轻轻将头左侧看着面前的小广场上的光向秃秃的旗杆发呆,总觉得少点什么。国旗——他想起来了,就是国旗。就是每周一被升起,周二必被缚在旗杆最低处的国旗。他颤抖了一下身体,怕风怕雨已经成为本世纪一个最严重的通病。每个家长都在用自己的双手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孩子。他们要把孩子们永远地裹在襁褓中,让他们永远不要长大,永远都是嫩如豆腐的肉体。
刘憬向走廊的东边慢慢走去,体内沉积着一种难言的声音。
“电脑室!”他突然停下来,仰头看看电脑室的牌子苦笑道。他从来都不以为有过什么电脑课。也许一个学期上机还不到五个小时,但却必需交上50元的上机费。到现在初三了,除了会在电脑上打a、b、c、d……顶多就是用五笔敲出电脑老师亲手教会的自己的名字。
“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忆起上届初三学生说过初三下学期就不上电脑课了,但上机费照旧一毛也不能少。
他又动起了步子,漫不经心地向前走着。在这教学大楼的三层,仍旧是八间屋子。除中央楼道两边的教师室外,从东到西依次为:图书室、语音室、电脑室、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体育器材室。在这些房室中,除电脑室经常有人出入外,其他的就像谜一样尘封着。刘憬每次上三楼也不过是看看风景,瞅瞅那些墙壁上挂着的伟人们的挂相而已。
再有几步就到图书室门口了,但他却精似地停住了脚步。他听到从前面楼梯拐角传来了说话声。
“转过来。”
“干嘛?”
“亲下。”
“不行。”
“就亲一下,——反正又没人。”
刘憬屏住呼吸,轻轻扒在栏墙上,双眼发光地望着前方,心怦地一下又一下,感觉时间的手指正捏着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流动。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