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风斓侧耳细听,并未听到寺外有什么动静。
鸟鸣依旧。
她看着法源眼馋兮兮的样,又往回推了推。
“君子不夺人所好。”
法源一喜,“那贫僧就不客气啦”
待那最后一颗团子也下了肚,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听见无法的声音。
“在后院,殿下请。”
随后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清楚地在耳边响起。
沈风斓这才相信,法源的确有先知佛法。
隐约感觉到,有个人站在她身后,目光正落在她后背上。
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
“法源大师。”
音如其人,温润如玉。
“你来得真不巧,无法新做的青草团子,刚被这位施主吃光啦。”
法源抹了抹嘴角,带下一小块可疑的草绿色污渍。
沈风斓:“”
他说的出口,也得宁王殿下信才是。
轩辕泽衣角一拂,坦然在一侧坐下,“不妨,有茶足矣。”
他自顾自拿了一个大瓷碗,朝里头倒了半碗茶,对沈风斓道:“太师府一别,久未见沈二小姐了。”
“当日在太师府,殿下给我那张烫金佛笺,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处相遇。”
法源一笑,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线,像极了座上的布袋和尚。
沈风斓忽然有种感觉。
他是知道的。
轩辕泽转向法源道:“大师,本王带了几个匠人来替你砌墙。”
后院有道矮墙塌了,法源说顺其自然,轩辕泽却以为应该砌上。
果然一听这话,法源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朝后头跑了去。
边跑边大喊,“你们住手,别弄坏了贫僧的墙”
胖大的身形敏捷地奔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眼中,看得沈风斓目瞪口呆。
这是她见过的,最灵活的胖子。
法源这一跑,只剩下沈风斓和轩辕泽,两人对坐在葡萄架下。
沈风斓笑道:“法源大师说他有八十春秋了,我瞧着怎么不像”
轩辕泽有些诧异,“他是这样说的”
“那他怎么对本王说,他记不清了呢。”
沈风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瞧他的神态不像作假。
“殿下是如何识得法源大师的”
“本王少年之时,在这山林隐蔽处迷了路。天下着大雨,找不着亲随和侍卫,正巧遇见了法源大师。”
“他邀本王到寺中小憩,闲暇中一番谈话,方知佛法奥妙。”
沈风斓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是知道轩辕泽信佛的,只是不知道原来他初近佛法,竟是因为法源。
“沈二小姐又是如何到此处来的本王来此那年,寺门上牌匾就已经不见踪影了,现下知道此处名为法源寺的人并不多。”
沈风斓知道他是误会了。
“我并非是为着殿下给的帖子而来,只是在山脚南海寺觉得无趣,信步走来罢了。”
轩辕泽倒没有自作多情的羞恼,仍是一副谦和温润的神态,“如何无趣”
沈风斓随口道:“处处透着俗气二字。”
轩辕泽示意她继续说,一边举碗喝茶。
粗糙的大瓷碗在他手中,仿佛金樽玉爵般精致。
他修长的指节肌肤白皙,却有几处冻裂的红疮,显得格外突兀。
沈风斓忽地想起,他在正月初一那日被派去安抚灾民之事
代天子抚恤灾民。
她心中一动,嘴上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
“分明是佛寺,偏叫几个世俗眼的女尼迎客。处处周到,比高门府第的大丫鬟还有眼力。”
只看那两个女尼,沈风斓就没心思往殿中去了,一并连佛像也懒得一见。
想也知道,必是金玉满身的高高座相,半分仙气也无的观音。
轩辕泽抿着茶,对沈风斓的随口一言,格外上心。
想不到堂堂太师府的嫡小姐,竟然有这番超脱世俗的眼界。
“南海寺香火鼎盛,世俗之人来来往往,自然只能以世俗眼相待。”
沈风斓自嘲一笑,“也是。那些高门贵女有求于神佛,这些尼姑僧道自可以有求于她们,很公平。”
你要神佛为你谋事,我便要你囊中金银为我所用。
神佛沦为交易的工具,还谈什么灵验不灵验呢
她忽然觉得,让浣纱她们在寺中替柳烟点海灯,真是多余之举。
“佛本慈悲,人的交易或不交易,不会左右佛的意志。”
这话说得极有佛心。
沈风斓瞥他一眼,“那殿下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殿下的意志是什么”
那句你心所忧,亦我所忧,究竟是何意
轩辕泽道:“说了这么多,还未恭喜你平安诞下龙凤胎,此事沈三小姐功不可没。”
她眉头一皱,“沈风翎是你”
“是我。”
怪不得沈风翎年初一就敢到晋王府来挑事,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带上了卫玉陵。
完美地避开了轩辕玦进宫参拜的时间,这样的缜密又大胆,不像沈风翎的行事作风。
她一直没有工夫理会此事,没想到竟是轩辕泽的手笔。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宁王殿下感谢殿下为我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这个大麻烦,就是卫玉陵。
原本在长公主府,她挑动卫玉陵对她出手,而后顺势落水,就有些对不住她了。
轩辕泽倒好,把害她早产这个锅又甩到了卫玉陵头上。那她岂不是要恨死自己了
“只要你一日不和晋王撇清关系,这个麻烦你就甩不掉,有没有早产那一出都是一样。若不借她的手,你还想用什么法子早产”
“不论什么法子,都洗不清那层,隐隐约约的污水。”
沈风斓很想反驳他,却找不到理由。
他说的没错,以卫玉陵对轩辕玦的痴狂,只要她在晋王府一日,卫玉陵就会仇恨她一日。
借卫玉陵的手闹早产那一出,既能把她的名声洗白,也能给卫玉陵一个警告。
这是最好的法子,她想不到,轩辕泽替她想到了。
“殿下总不会告诉我,你只是为了帮我才这样做的”
“为何不会”
他很快地反驳了她,“难道在你眼中,本王定有别的目的吗”
沈风斓被他直直地看着,一时语塞。
不为帮她,难道是为了陷害卫玉陵
以他的手段,想对付卫玉陵这样的草包,不需要这么麻烦。
“殿下城府高深,深不可测,我又岂敢大意”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惊不躁的气度,在朝堂之上苦心经营的人脉和贤名。
明明知道她嫁与轩辕玦的原因,还要出手帮她,为她洗净名声。
他这是为什么
“什么深不可测,不过是谋求生路罢了。一个没有地位、不得圣宠的皇子,若还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岂不是任人宰割”
“殿下的出身虽比不得太子和晋王,也不过是仅次于他二人,何必妄自菲薄”
轩辕泽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你不知道,贤妃并非本王生母。”
原来。
这样的大事,轩辕玦竟然从没有跟她提过。
“也难怪,这件事宫中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时四弟尚幼,未必记得真切。”
他没说出口的是,以轩辕玦的性情,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一向是骄傲不可一世的。
倘若轩辕泽的生母是个低位妃嫔,将孩子给位分高的贤妃抚养,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宫中鲜有人知,这就说明,他的生母,不是被丢在什么隐蔽之处,就是早就过世了。
怪不得,他说要为自己谋求生路。
沈风斓一时有些歉疚,“殿下的母亲”
“很多年前就逝世了。”
果然。
“贤妃娘娘就算位分再高,隔着一层血脉,也难尽为人母的心。不过”
“本王始终心怀感激,多亏贤妃娘娘膝下无子,才会收养本王,免于本王孤苦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