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亮随佐为修习心法,光便很少再能与他像那日中午一般一道玩耍。
光也不甚在意,佐为允他出了院子,与新来的师弟师妹们,玩得也很不错。
后来那个来院子里折梅的女孩他也见过了,倒忘了之前那茬,很好奇地连连追问着,山下的一些趣事。
这些新来的大抵都是俗家弟子,学的是外家功夫,一大早就得起来站马步打基础。
光在旁边见着好玩,回来便嚷着要学这个。
佐为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院子里的花浇了么?”
光点了点头,“都浇了啊。佐为,你也让我去学嘛,连俗家弟子都一个一个习武了,我这样——”
“台阶上的两盆一品兰只能浸润,不可浇灌,下次注意了。”
佐为喝了一口茶,慢悠悠打断了他。
“……知道了啦,佐为,这些花我都会料理得好好的,明天起让我跟他们一起练好不好?”
“明日你跟我去药圃。”佐为放下茶杯,“正好那些药草也缺人打理。”
“什么啊……”小孩子不悦地撅嘴,“佐为你真准备让我当花匠当药农吗?!”
佐为抿唇一笑,“倒是不错的建议呢。”
“佐为!”
结果晚上等亮一回来,光又把这茬扔下了,忙着与他炫耀刚认识的小伙伴告诉他的许多有趣事。
“小师妹说,恩,就是那天让你给折梅花的,马上正月十五,山下都吃元宵呢,亮,那个好吃么?”
亮想了下,“还可以把,不过是糯米团子包着各样的馅,讨个团圆罢了。”
光听着就流口水,“那,有没有梅花糕馅的?”
亮失笑,抓着他露在被外的小手一把塞进自己怀里煨暖,“哪里会有人做这么古怪口味的?”
“有啊,”光不满,“你做不就有了么。”
亮一怔,“我做?”
光恩恩地点头,午觉没睡,他这会有些困乏了,不由打着精神与亮纠缠,“我要吃,亮做给我吃!”
亮不觉好笑,却不敢答应,光在吃的方面执念甚重,万一自己说到却没做到,说不定他就恼了。
“亮?”
“恩,我在想呢。”只好虚应着他。
“说定了哦,明年你做给我吃!”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他又改变主意了,“可明年元宵要等好久的,不如生日的时候,亮做给我吃吧!”
哈?
亮刚才还心怀侥幸,以为明年这会儿他早该忘了,没想到光打主意到他自己的生日上,“你的生日?”
“恩恩,再过七个月就到了!”光开开心心盘算起来,“亮给我做梅花糕馅的元宵,一定好吃,呵呵。”
说到最后,都笑出声来。
亮不忍拒绝,只好想办法,看到时候怎么哄他回心转意了。
“啊,希望梦见好多梅花糕,”光软软地嘟囔了一声,又打了个呵欠。
说着,缩在亮胸口的小手努力环住他的腰,便放心地睡去了。
亮将那软软的身子搂紧了,在轻轻甜甜从怀中飘来的梅花暖香中,也静静睡去了。
梦中,却也是满园的梅树。
挂了一枝又一枝的元宵。
日子在光的期待中过得飞快,春末的时候,光差不多认齐了药圃里的花花草草,不至于误拔误锄。
当时与佐为一同为光吊命的某位师叔再给他细细诊来,认为情况大有改善,于是他对佐为当下的安排,甚为不解。
那孩子先天体虚,如能与其他孩子一道练武以强身健体,未尝不可。
佐为笑而不答。
欲速反而不达,曲中求直不若顺其自然。
光的个性他最清楚,拉开他与其他孩子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能激起他奋起直追。
所以当下的打算,便是单单晾他一年,一为有时间彻底调养身体,二来也免得那孩子玩心过重,半途而废。
佐为与那师弟刚聊开不久,便听见药僮来报,说是亮在门外,有事而来。
亮是来送人参的。
长白山经年的老参,每根都有成年人一指半粗细。
防走药性,都是麋皮裹了又端端正正系了红线。
一共十四支,安置在一只沉沉的凌霜寒梅覆面的紫檀木盒中。
亮只是寻这位为光医治的师兄,并未料到掌门也在此间,此刻便有些郝然。
佐为一想便立即明白过来,前不久亮急遣家书,为的就是这个。
一旁的杨海一手接了过去,一支一支翻看着,一边便笑着问他,“小师弟怎么想起要给我送药材了?”
亮被佐为撞见,脸有些红,但也没慌乱,回答是一丝不苟,“听掌门师兄说,这人参是光必用的药材,想必前段日子耗了不少,我寻了一些给他。”
杨海性格诙谐,为人不羁,听了忙不迭就打趣他,“若不是阿光生来便在蜀山,我倒以为他是你家吃了定礼的媳妇儿罢,却道这么上心,倒来翻了家私倒贴,小小年纪,哈哈哈哈。”
亮被他取笑得耳根全红透了,却是一句话都回不得。
佐为也是掩唇轻笑。
“你倒不是来蜀山求道的,怕是来讨媳妇的吧,哈哈哈哈。”
杨海抚掌大笑。
佐为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却也应时地给他解了围,“还有其他事?”
亮慌乱地摇了摇头,听得佐为的意思,便先告退了。
杨海意犹未尽,还想追上继续打趣,但瞥见了佐为的脸色,不由也正经起来。
外戚掌权,维护皇长子的蜀山简直就是他们的眼中钉,但不明不白就送了一个孩子上来,他们总得衡量下对方这一步棋的用意吧。
“怎么,你也怀疑那一家子送这小子上山的意图果然不纯?”
佐为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他的神色已恢复平静,“是啊,他要是真为讨媳妇而来,你说我是给呢,还是给呢?”
同端茶润喉的杨海顿时喷了一袍子的茶水。
晚上回去的时候,亮看见光也在喝茶。
过去一闻,便知道是参茶。
“甜滋滋的,亮也来喝一口嘛。”说着,便将茶盅递给他。
双手端端正正地,倒像是戏文里刚过门的妻子给晚归的夫君敬的茶。
不知为何,亮会突然想到这一遭,一时间他耳后一红,却已经接了过来,只好稍微沾了沾唇。
药茶的味道不错,至少光愿意喝。
亮递了回去,见着光的脸色日渐红润,也放心了,“对了,今日的药喝过了么?”
不说还好,一说光小脸蛋上那飞扬的神色登时就消了。
他苦巴巴地回了一句,“没……”
本来以为减了几味药,没那么苦涩,稍微能入口一点,没想到的是,药汤变得酸不溜秋的,反比一苦到底更难喝。
亮笑着看光皱成一团的小脸,而后从怀里掏出一白色棉线系住的纸包。
“这个,给你吃。”
分量甚厚的纸包,到底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满怀期待地打开它,一下就闻见了酸甜的气息。
“诶诶,这个是?”光捻起一个塞到口中,嚼了好几下,“啊啊啊好吃好吃!”
“是姑苏进上的蜜饯,”亮告诉他,“家里寄来一大包果脯,我不喜欢吃甜食,全给你好不好?”
光猛点头,而后开开心心要吃第二片,却一时不查,被亮夺了回去。
“这个,要等你喝完药,才能吃的。”
“……什么啊,好过分,跟佐为一样,哼!”
虽然口中抱怨着,但看起来,并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的光,应该是接受了吧。
“对了对了,今天药圃的杨海师叔给了我这个,”光踢了靴子爬到了铺上,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盒子,“好沉的,说是还给你。”
亮接过打开一看,却是麋皮包住的那十四支参。
他皱了一下眉,不明白为什么。
倒是一旁看着的光问,“不会又是让你监督我吃的药吧?”
灵犀一点通,亮莞尔,“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光生日那天,亮很早便从山上回来陪他。
佐为让厨房特地做了一大碗面,上面还打了一个荷包蛋。
结果凑巧俗家弟子家中送来了几尾极大极新鲜的鱼,佐为也让厨房整整做了,红烧清炖端了上来。
生病的光忌口较多,很久没有这样放开肚子使劲海填的机会,何况还有在一旁专门给光挑鱼刺的亮呢。
他吃得小肚子都圆滚滚地涨了起来。
结果到了晚上,睡得正酣的亮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光的抽泣声。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忍着浓浓的睡意他迷迷糊糊睁眼,借着床头幽暗的烛光去看。
枕在他臂上的光满脸都是水痕,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
“怎么了?”他一吓,整个人全醒了,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光只是摇头,小手捂着肚子,抽泣着说不出话。
亮慌得竟拿衣袖去擦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