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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1 / 2)

>个无赖——你决计做一回无赖。或许你还自吹自擂使劲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后来你还是见她了。并恭喜她考上了大学。她哭了,她说她爱你,非常爱……接着她故意笑得很滑稽。你不免有些伤心,一时间,两腿虚软得有步支撑不住。似乎差点尿裤子。

她说,你真的有女朋友啊——我看见了,在走廊里你和她……她这样说,闪着晶莹的泪光,旋即从口袋里捣出一件东西在你眼前摇晃:她说母亲送给了一个她梦寐以求的生日礼物——身份证。我已经成年了,她宣布,她仍然哭得很滑稽,同时努力地将嘴唇凑成亲吻的形状:我走了,我的爱。然后哀伤地故作轻松地匆匆离去。确实,她没有回头,真是好样的!

可她为什么要哭泣?她哭了吗,她匆匆地转身、离开、低着头。你对自己标榜说:绝对没有,她在流汗呢。你呆着一动不动,但马上就流露出沮丧来,似乎你对毫无动弹这一动作怀有一种极大的恭维。

第三部分她的性交过频了

继续。

我突然想起我的母亲来了,对,快刀玛丽——人们送予她的“尊称”,我想起她,这竟然让我有了一种怀念,一种幸福,并使我心态平和。可我为什么要提她呢?她夜以继日地在17区,在那条古老的大街用自己的肉体挣钱,挣钱——以此来分担供养我的生活我的大学。长久以来,我没有兴致谈她,我拒绝向任何人谈起她,这么说:我羞于谈她?我对她老人家不屑一顾?据我所知,她每每和客人交谈的时候,她都会说:“我儿子在上大学呢!”非常冒昧。每当这时候,她就要笑了,她重复她的儿子在上大学这一事实。我尽量使用斯文的辞藻说:她似乎要抓着世界的耳朵摇撼,直到世界说是、是、是……我知道你儿子在上大学……。一切都太晚了,作为一个青年我在逐渐老去,然后我才终于体会母亲的艰辛。我对自己借口说:“我从小就那样恨她,我这么克制自己是因为不想失去母爱。”

对我而言,性是我迈向迷惘的第一步,但对于我母亲,性是迈向毁灭的第一步。

还是炭黑色凝然不动的黎明前的夜晚,如果在我们的世界,平面的世界,看不到物体,但物体本身在一个非平面的空间里存在,那么现实必然是一个完整巨大的世界。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做梦,并不断醒悟,或许还有一些人能看透这个世界。但对我,它却是一个充满迷茫的、未知的、不可预测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渺小而无知的我才刚刚起步。

时间的翅膀不断在我背后扇动,我克制的错误方式已显示出未被谋杀性的宽恕。在地面上,在世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切都在毁灭。历史上最伟大、最深刻的文字在崩溃,文化在崩溃,一切都将在劫难逃。我的光滑的额头上早晚会出现一道道模糊的、字遮不清的皱纹,这一切都将无法选择地到来。

母亲的到来加深了我对世界的印象:急趋老去。我才刚开始作为一个青年,但她的眼睛开始花了,白发徒然增多,开始出现各种反常症状。我粗俗而毫无孝道地说:她的性交过频了!她被生活蹂躏如此。

我见到她时,那是我二十一岁的黄昏。这出于我的意料之外,我说。那个时期,我住在租来的房间里并耸拉着脑袋开始写作,写作:我从写诗开始。我蜷缩在那个屋子里,除了上课除了散步除了拉撒。我没有遏制地吸烟(并非为了刺激灵感)。烟雾。烟雾。我其实对烟有一种憎恶,不过倒也不至于拿烟头烫自己的屁股。借口倒是有三个:一,脑袋迷糊时烟雾可造点势;二,吸烟时手叼着烟不至于没完没了地在自己身上乱摸;三,已经上瘾。我蜷缩在那屋里,是有一段时间了,然后我也许会到其他地方,散步啊,或者去那走廊里和菲儿幽会。

散步。因为憋得慌,像个优秀的懒汉,在那周围漫天闲逛。我走过巷子,是过铺满各种各样新鲜蔬菜的菜市,走过广场,走过长长的茅侧街,走过鸟语花香,走过垃圾,走过奶子硕大滚圆可爱的胖女人,走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嘈杂声,大都市的喧嚣离我很近,过往车辆的马达声,过往人的喧闹,还有那透过喧闹又送来别的喧闹的风。但我充耳不闻,把手里的半导体的音量拧到最大,穿过人群(招摇过市),任一切活生生地展现于我的面前。

我也许会在其它任何地方,在其它街巷里、堤坝上、花园里、草丛中、树荫下,闲逛,然后返回。可我万万没想到竟会在学院外的过道里与她老人家狭路相逢——

她的出现,似乎整条街都被她遮挡起来,起先她并未引起我的注意,我只是看着她蹒跚地走过去,背微微有些驼,眼睛似乎花了,头发黑白相间,蹒跚的步态显示出各种更年期的症状——或者说更年期过后的症状。她腰部以下的腿已经变形了,腰部以上:乳房已经塌陷,脸色苍白,一条条无规的皱纹依稀可辨,干粘的嘴唇上惊人地涂着殷红的唇彩。

她走过去了。我恍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地熟悉,或者说十分亲切地熟悉。我仔细地看她的身影,摇摇头——这无法使我和她留在我记忆中标志轻盈的身体联系起来。

我摇头,忽然,她恍惚般地停住了。犹豫着,很快转过身来,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差点将她绊倒,她站着,不再动,默默地注视着我的方向,一辆汽车从她身旁驶过使劲地鸣笛她也浑然不觉。

终于,我朝前跨了一步——喊了一声:

——妈……

这个场影如此清晰地刻在我的脑子里,然后是一条空荡荡的街,仿佛瘟疫肆虐后已杳无人迹,寂静透进这晦暗中来,一声闷响,一声汽笛或者其他什么噪音突然之崩溃无影。我的母亲——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就像一个可怜的侏儒,或者一个柔弱的小孩,我说——哈,我认得这个人是谁了!突然间竟要掉下泪来。

第三部分更年期将要来临

她的确是我母亲,整整养我二十年的母亲。我了解世人常常说四十一岁的含义:更年期将要来临。但她似乎已经过了更年期,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状态上——都有了一种惊人的变化。我从13岁以后,不再清楚她的任何变化。她在我十三岁以前还用她那青春的嘴唇轻吻我的脸,修补我脸上的被人砸伤的疤痕时还用轻柔的嗓音问我疼不疼,然后她抚摸我的头——用她了柔软光滑的手。至今,她那温热的亲吻和抚摸的痕迹还准确地留在我的身上。

那是我十三岁以前的情景了。

十三岁以后,我说,我每每在那条街上遇到她便逃一样撒腿跑开,只留下她粗重的喘息声:黑明,黑明……。那时候我已经离她远去。然而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街头来往的人群中,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已经有了变化的模样。

我隐约地听到她叫了一声:

儿子?你是我儿子?

她张大了嘴巴这样说:啊,儿子……黑明……

她好像马上就要摔倒了,没有,她迅速但稍显蹒跚地走过来,绿灯亮的时候人群和自行车将她淹没,淹没了但没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发生。她走过来了,愚蠢而匆忙地移动脚步生怕我逃跑一般。

那时候她热泪盈眶。

但那个时候:她的腿,她的脸,她的头发,我重复说——都难以克制地引起了我的怜悯。她步履艰难地穿过人群,像蹒跚在人类发展的低阶段。她叫一声“儿子……”她那样连续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而生怕我突然跑开。

她在人群中这样叫着,我记忆清晰,而那时候她已经得了很严重的忧郁症和别的我无法说出的病症,她在热泪盈眶时绽开了笑容,似乎我无法将她摆脱了。她那样摇晃着穿过人群,我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就是从这母亲的体内诞生的。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无法摆脱的事实:我曾经和母亲的脐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我的记忆一直从还浮着羊水的尚未成型的生命体开始——我这么说:我通过脐带看到外面的世界;我还可以如此煸情地说:母亲的肚脐就是我最初观察这个世界的小窗口。

她终于走过来了,双眸温和并闪耀着泪花,我不该那样形容她:像一匹拉车的老马一样疲惫而衰迈。她那乌黑得可怕的大眼睛里温和地闪着泪光离我越来越近,我奇怪我站着竟然毫无动弹,倒是母亲迎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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