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沉浸在巨大的思潮之中
在人群中,在喧闹又拥堵的人群中,我似乎对事物有一种超然的嗅觉。感觉到了——我背着身子就感觉到她了,就像我母亲说的——猛地一震——我就感觉到她了。
她有了变化,稍稍有些胖,但似乎更白了,或者说苍白,她站在通道的边上,左侧,在喧市嘈杂声和脚步声中:她嘴角上提,微微露出牙齿。她的眼睛仍旧清澈。
我反应迟钝,缓慢,甚至有些眩晕,她站着左膝微屈,穿着套裙,印花布,图案素净,多少有些引人注意。她朝我微笑,似乎在努力叫我名字,或者说嚅动着嘴唇,带着某种喜悦之情。而我也一样,沉浸在巨大的思潮之中。
我走过去。
然后,听任我的胳膊与她的肩膀的接触。她那比二月初稍短些的头发,轻轻飞掠过她的肩膀。
“还好吗?”她问,她没有平静下来。
我说,我什么也没说。
我分辨她的嗓音,并未有力,非常柔软,甚至音准。熟悉的,或许当时已记不起来,幸好音色一点也不会令我感到惊讶和陌生。
我说了,我问了她一些基本近况,并说了她的变化。
“都还顺利吗?”
“顺利……”她微笑着,这样:她柔软地依在我的肩上,是这样的,她显得稍胖但实际仍瘦削的身材如隐士一般。
走出广场,过了对面的马路,我说:“搭车吧,阿×?”
她说:她想走走。
好吧,我说。
但是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尽管脸上一直挂着笑。
走了一会儿。
“还行吗?”我问。
她说不要紧——
“和你走走,很久没有一起走了呵……”
非常缓慢地,走,我有一点那种微微的担忧和激动。她的眼里是一种柔和的光,看我,十分柔和平静。
“还挺远呢,”我说。
她再次说不要紧,走着,她抓住我的手,就像一个铁钩扎进去,再向外拉。
她不再咳了,在一段时间里。但她又咳了,轻咳,她说,“是被呛的”这是一个细节,这变成了一个细节。我偷偷地注视着这个女人,注视着,毫无顾忌。她说着话,但并不能很好地驾驶她的语言。
呵,她说。
我看见她嘴角的微笑,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什么也——仿佛她从未从我的身边离开过并有了些变化。靠近,抓住。在她抓住我的这种有益的缓和状态中,我忘了我的存在,忘了其他一切的存在。短短的一瞬间,焦虑才刚刚告罄。
我试着平静下来,却想起某一时期,某个片段,某种温度、味道、紧张或松驰、细腻和接近。那么这些是不真实的,我感觉在黑夜但这是白天,微弱的阳光下,她就在我身旁,这似乎也不是真实的,做梦像是,但是真实的,真切地听到她的嗓音,接触,她的皮肤。如此地真切却像是在梦中。
“我想你呵,”她说,“每天都是。”
我说,我也是。
她告诉我,除了生活本身的问题,她的痛已彻底的有所好转。
我当然为此感到高兴。
“但是,还不能出来——最终退出来可能还得需要一段时间,”“只准许我出来两天,”她补充道。
“两天后又回去?”
“嗯。”
我不说话了,她也不说,朝街路边走着,迎面走来几个人,我们闪到一边,我把她随身带的一个小挎包提在手里。突然,她一动不动地站住——
“我把织给你的羊毛衫忘在车上了!”
我看她,犹豫一会儿说,“车大概开了……”
不行,我要看看!“她很坚定。
那么,重新走回去,汽车太拥挤了。
走得很急,她不断地催我快点。穿过人群,她已经出汗了,急促地喘着气。没有停下来,没有仔细看周围的场景。也不说话,走,快走。走得很快,我牵着她。一直不停,什么不说。没有一点声响,没有说话声。那感觉没有声音,沿着街道。穿过马路,靠近铁栅栏,沿着栅栏,直入车站。
第四部分它简直禽兽不如
晚了。
火车已经开走了。
虽然心跳得厉害,虽然她的腿在颤抖个不停。远远的,那车还是开走了,她在讯问处,问,于是。
她叹了一气,看着我,说“没希望了,黑明。”
沿着栅栏走回来,她一声不吭,缓慢地走,叹气,她说:“怎么这么没记性呢!”
“可能是下车的太激动了,”我说,算了。
她说,怎么能算了呢?
她这样说,不知道她是否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