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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津亭已有多日不曾安好入眠,今夜依然,看凉月斜照着粉墙,霏霏凉露轻沾了素衣,静坐在冰凉如水的石凳之上,只有思绪伴随着无言流云和落叶的轻响,将落寞和冷清深拥入怀。
脚步声轻轻想起,是绣花鞋轻踏在落叶之上的飒飒之声和着压抑的轻轻咳喘声,乔津亭无须回头,自然知道是乔含晚来了。
“夜里越发的凉了,你不好好歇息,还出来干什么?”终是掩饰不了的怜惜伴随着责备,听进乔含晚的耳中,心底窜起一丝愧疚。
“姐姐……你不想理我了吗?”多年来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姐姐,乔含晚不能忍受乔津亭对她的疏离,在以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姐一向都是将自己放在心坎上的呀。
乔津亭叹了口气,默默地回头,注视着乔含晚,一如凝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一张和自己毫无二致的脸庞,如梨花沐浴在月夜之下,海棠沾了朝露,本应是碧玉无瑕的净致,何时也起了算计之心?算计的还是自己?或许,是自己真的太骄宠了她。
见乔津亭默然不语,乔含晚低垂了眼眸,“姐姐……”声音有些轻颤了起来,身躯因为一阵寒风吹过而微微一缩。
无奈地解下身上的披风,静静地为乔含晚披上,“晚儿,夜深露重,你还是回去吧,姐姐想一个人静一静。”
“姐姐,你真的不理我了吗?”乔含晚哀切地抓住乔津亭的手。
乔津亭叹了一口气,望着黯黯天际,许久,终于出口,“晚儿,深宫之路,千万艰难,你何必挤上这随时会落水的独木桥?”
乔含晚沉默了半响,“姐姐,我已经是宇文大哥的人了,别无退路,再说了,晚儿人生比之常人更是苦短,只要姐姐你成全了我,晚儿,晚儿虽死无憾!姐姐,你会成全我的,是吗?”
“成全?”这是多么婉转的逼迫!“成全”之意无非是迂回曲折地暗示乔津亭该无声无息地退出这场战局,给她一个独占君心的机会!乔津亭心痛之余,唯有苦笑,“晚儿,世途险恶,做姐姐的或许时时可以成全你,但是,在这深宫大内,明枪暗箭的无处不在,谁会一再的成全你?况且,情感一事,姐姐如何成全你?”晚儿,晚儿,你是聪慧的,可是,你也太天真!对姐姐,你又是何其的残忍!
心思被窥破的窘迫使乔含晚低了头,多年来,第一次是姐妹相对,竟然无语。
不远处有声响传来,是成别思和守卫在轻声说话,乔津亭诧异,更深露重的,成别思所为何来?宇文川远发生什么事了吗?
缓步向成别思走去,“成总管!”
成别思一愣,竟想不到乔津亭还未就寝,或许,她与主上一样的夜不成眠?恭谨地从怀中掏出书简,双手呈给了乔津亭,“皇上大行,主上日夜操劳,无暇过来看望庄主,特让我持书简过来,问候庄主!”
乔津亭接过,心下感动,半夜让成别思送书信前来,无非是传情达意。
一宵冷雨之春归何处(12)
书简之上,话语无多,但丧亲之痛,国事之烦琐,一一呈现在书简之上,当然,其中的殷殷问候,切切关怀,也无一不在字里行间散发着芬芳,最后,宇文川远恳切请求乔津亭留下,待大行皇帝丧事完毕,再作打算。
乔津亭回头见含晚站在夜的中央,黑暗、无助将她瘦弱的身躯紧紧包围,娇躯微颤,似乎不胜夜的寒凉,叹了口气,如果不看着宇文川远给含晚一个合适的身份和地位,她又如何可以安心的离开?同胞姐妹,总不能看着含晚在这黑暗不见天日的深宫里自生自灭。
“成总管,烦你回去转告太子殿下,我照他的意思去做就是!”默默地将书简卷起,抬头望着成别思,“乔津亭望太子以国事为重,节哀顺变!”
成别思称了一声“是”,沉默了一会,恭声说,“乔庄主可否亲笔书信一封,让我给主上带回?”
乔津亭淡淡一笑,成别思之意无非是为了让宇文川远有见字如晤的安慰,他对于宇文川远倒真的是一片忠心无二,含晚在旁,眼望自己手中书简,神情幽怨,如果再与宇文川远多加牵扯,实属不妥,“不必了,你回去将我的话转告即是!”
成别思的脸庞闪过一丝失望,张了张口,终于默然退下。
自此,宇文川远或是在血色残阳中,或是在残月西斜之时,让成别思捎来书简,一天也不曾间断。书简上总是数语寥寥,字迹也不甚端整,可见是在百忙中写就,但总归是宇文川远的一片心。
乔津亭未回只言片语与宇文川远,但总在成别思走后将书简一一折叠整齐,随身带在了身上。
皇帝大行,举国致哀,全国上下一片缟素,哭声震天。丧礼在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太子率文武百官携朝廷命妇哭悼大行皇帝,日夜不息。过了些日子,皇太子扶大行皇帝梓宫入葬皇陵。
待大行皇帝的梓宫出了皇城,皇宫也空旷了起来。
入夜了,风声萧萧,落叶瑟瑟,白纱宫灯燃起,灯火暗淡,百幡处处,随风飞舞,一段惨淡阴森之气,飘荡在内苑的上空。
待含晚睡下,乔津亭悄悄起身,径自朝龙啸殿而去。或许,在龙啸殿,她可以发现多少的端倪。这些日子以来,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提醒着她,皇帝阴魂不散,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自己。
让乔津亭失望的是,在龙啸殿,她是一无所获,怏怏的,回转“飞鸾静轩”。
“飞鸾静轩”地处偏僻,平日里来往的人不多,这些天更是寂静,人影少见。但在这秋风敲窗,寒月无光的夜晚,乔津亭分明听见了许多不寻常的声响。
到底有多少夜行人身背了强努,腰悬了佩刀,在“飞鸾静轩”的房屋四周窸窸窣窣地堆放着干柴?人影在晃动,轻捷无比,瞬间,有一人将大手一挥,有人提了水状东西遍淋在干柴之上,顿时,一股强烈的气味随风飘入乔津亭的鼻端,一闻,是灯油的味道!乔津亭大惊,看来,这些夜行人是准备放火将“飞鸾静轩”连同自己一起烧为灰烬!
到底是谁如此的歹毒?是皇帝的遗命?如果真的是皇帝的遗命要将她秘密处决,那么又是谁奉命而行?
一宵冷雨之春归何处(13)
回首去看日常守在静轩门口的侍卫,只见血泊之中,人头滚落在一旁,无头尸身交叠,惨不忍睹!这一刀就能削落侍卫的头颅,可见夜行人武艺之卓越,今夜,怕是要血溅皇宫了!
火把点亮,在寒夜中跳动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光芒,也照亮了夜行人狰狞的面目。
乔津亭只觉寒气灌顶而下,再从脚底直窜脑门!
夜行人的部署不可谓不周密,先是火烧“飞鸾静轩”,企图将静轩内所有的人困死在大火熊熊之中,万一有人侥幸从大火中逃出,等待着的则是强弓搭箭,将人射死在乱箭之下!再不成,腰中佩刀必然见血!看来是黑白无常双至,阎罗亲临了!
含晚!白蘋!红萼!此刻就在“飞鸾静轩”之内,好梦正酣!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惊变就在眼前,生命即时便可化为灰烬!
无暇多想,趁着烈火还没有燃起,先将含晚等人救出才是重中之重!正巧,静轩不远处,一队巡逻的侍卫正经过,乔津亭一个沉吟,捡起一颗石子,朝侍卫弹去。侍卫中有人被石子打中,喝了一声“谁?”遂急步朝静轩而来。
夜行人见侍卫闯入静轩,拔刀相向,一时金戈声响,血溅尘埃。惨叫不绝,此起彼伏。
趁着混战之机,一条人影如叶落轻悄,如淡烟般悠远,飘入静轩之内。
含晚等人浑然不觉外界变端,白蘋与红萼惊醒,见乔津亭面色凝重,茫然不知所以。
“快,快走!”乔津亭将乔含晚从睡梦中摇起,为她穿上衣裳,拉住她的手往外走,招呼白蘋红萼往静轩的侧门出去。
就那么一会的功夫,静轩已然起火,借着罡劲的秋风,火势迅速蔓延,一转眼,浓烟滚滚如流,火光烈烈,照红整个东宫。
静轩内为数不多的内侍和宫女吓得抱头乱窜,生命,在这一刻,比了蝼蚁还低贱!
乔津亭指挥众人湿了厚实的棉布披在身上蒙住口鼻,冲出火海。夜行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从静轩出来的任何一个人,一时间,弯弓搭箭,白羽翎箭密集飞射,内侍宫女纷纷惨叫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