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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川远淡然一笑,“若能让你安稳一宿,我就是跪上十次八次又有何妨?”
一低头,宇文川远却发现蒲团竟然是干干净净的,不想年久尘埃堆积的模样,看来,这尼庵里并非无人打理。
“谢谢你!”乔津亭喟然低叹,伸手握了握宇文川远的大手。这年来塞外风霜的洗礼,尤其是沉龙渊一役之后,宇文川远设三郡,降伏南柔,与大凉国和解,已然有了一代雄主的慨然气势,但是,不论沧桑如何变幻,乔津亭相信,宇文川远依然是当初在流云山庄初遇的宇文川远,是她的柔情夫婿!
情怀渐渐平复,乔津亭自觉焦躁的心慢慢地沉静了下来,闭目合十。
宇文川远欣慰地望着乔津亭的眉宇渐渐舒朗,微微一笑,趁着乔津亭默声祷告的时候游目四望。
突然,在观音像之侧,一幅缁衣霍然拂过眼帘。
烽火边城之鹰击长空(32)
猛一抬头,宇文川远乍然凌厉的视线扫上一张泪痕斑驳的脸!
是乔姮!不见满头青丝,万般柔媚尽化作凋零的枯萎,缁衣也替换了昔日艳丽的红妆,难道,她真的要从此在青灯古佛之下苦度如花岁月?
乔姮的眸光从宇文川远的脸上一扫而过,一个转身,迅速转入了内院。
这一眼,有说不尽的哀怨、自怜和忧伤、愧疚,让宇文川远的心微微一震。是谁让这如花年华的女子飘零如斯?正是在花开正艳的时候,就被无情风雨撕开了花叶瓣瓣,零落成泥?
“乔……”宇文川远轻唤了一声,“乔姮她……”
“我知道!”凭乔津亭敏锐的听觉,她怎会不知庵堂之内另有其人?“我去见见她!”乔津亭睁开了眼睛,眸神已然淡定,“尘埃总需落定,不是么?”
宇文川远望着乔津亭淡蓝绣纹的白缎裙摆扫过庵堂的地面,窈窕的身躯一瞬转入了乔姮消失的方向,一阵失神。一个刚做了母亲不久的年轻的女子,不但不见常有的丰腴,还日渐的消瘦,这难道不是夙夜劳神,身心俱疲的缘故么?
禅房,荒草掩窗,凄凉无限。
乔津亭与乔姮两两相对,半响无语。
一样的韶华,一样的妙龄,一样的姓氏,为何命运如云泥般的天差地别?
乔姮凝望着人淡如菊的乔津亭,今日的她,宛若秋日里一株临风绽放的亭亭白菊,无语地绚烂着,尽管眉宇间残留着缕缕的心酸和憔悴。
但时至今日,嫉妒已成了多余,羡慕也不是决心遁入世外之人应有的心境。
乔姮淡淡的笑了,收了泪,双手合十,低首无语。
“你……”乔津亭环顾四周,这尼庵,除了荒凉,就是残破,“这就是你在信里所说的安身立命之所?”
粗糙的信笺犹在怀中,上有斑斑驳驳的字迹,“……愿从此遁世,安度残年……”
顿时,又有泪如蛟珠,湿了衣襟。
乔姮举袖拭泪,“……是,从今之后,世上再无乔姮此人,这废弃的永宁庵中,唯有静心女尼!”
静心女尼!静心女尼!乔津亭的心一阵刺痛,对乔姮,早已无所谓恨和怨,但是乔氏三姝,含晚已殁,如今乔姮出家,唯有她,顶着世上最尊贵的凤冠,在心爱男人的怀中,过着世间女子最为羡慕的荣华富贵的神仙日子。可有谁知,这绮罗从中,锦绣堆里,她到底有多少的心酸?
“好,若能静心,我便由了你!”乔姮出家,并非是因为愧疚于她乔津亭的缘故,这些年来的遭遇早就让她碎了心肠:阴何情的多番蹂躏,宇文川远的拒之千里、含晚的死!爹娘的仙逝只不过是让她内心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和念想破灭而已,今日就算是有口百张,也动摇不了乔姮既定的决心。
乔津亭拭去眼角细碎的珠泪,楚楚一笑,“只是,你要细细地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爹娘的?”
“西北有一个小镇,名叫冰凌镇,因当地有一座常年积雪的雪山——冰凌山而得名。听当地的人讲,数年前,那里发生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瘟疫,就在瘟疫蔓延不可控制的时候,从西南方向来了一对夫妇,这对夫妇医术高明,但疫症怪异,旷世罕见,这对夫妇听说冰凌雪山上有一种医治疫症的旷世奇花,遂上山求取仙草医治民众,谁知时值隆冬,要深入雪山求药是一件甚为艰难之事,这对夫妇毅然前往,并采回了药草。但归途之时,雪峰崩塌,将女子活活压死在雪峰之下,男子含泪将仙草送给小镇的民众之后返回雪峰之上,寻找妻子的遗体,此时雪峰再次坍塌,男子原本有机会脱身,但为了爱妻,终至葬身于冰雪世界之中!”
乔姮含泪道来,言简意赅,但乔津亭已然泪流满面,为苍生而不惜以身犯险,这确是乔轻舒和云似墨的为人做派;就算是冰川压顶,也不能移了乔轻舒半分寻妻之心,这就是乔轻舒爱妻的方式!
“待到春去夏来,镇上民众上山,终至在融化的冰川之下发现了这对夫妇的遗体,因为感激这对夫妇的救命之恩,民众将夫妇的遗体藏在了雪山中的一个冰窟之中,以期夫妇的后人能寻来,让这对夫妇可以返回故乡。自京师别你之后,我带着爹爹的画像一路寻访,镇上老人得知我是夫妇的后人,遂将我带到冰窟之中,取回了遗体。因天气炎热,我不能让遗体腐化,故而将他们火化了,将骨灰带了回来!”
“爹娘!”乔津亭失声痛哭,泪如泉迸,不能遏制!
怪不得多年的寻访毫无音讯,怪不得爹娘狠了心丢下了她和含晚,原来,爹娘早早的就撒手人寰,让一缕念想残存在了她的梦魂之间!
宇文川远听得痛哭之声,无比心惊,大步赶至后院,将悲痛欲绝的乔津亭紧紧搂在怀里,无声地抚慰着。
乔姮抹去腮边泪水,今后,她不再流泪,毕竟,她不是乔津亭,时时有人在她的身边为她拭去滚滚珠泪!
最后看了一眼痛惜着乔津亭的宇文川远,回身,悄悄的,掩上了禅房的木门,将男女情爱,姐妹血缘,尽数关闭在禅房之外!今后,俗世凡尘,与她静心女尼无关!
跪倒在观音像前,将木鱼敲起,在纷繁的念想中渐渐平息自己的心绪,或许一年不成,但可以十年,二十年,她一定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静心女尼!
世上再无烟视媚行的乔姮,唯有静心,在荒塞的“永宁庵”中将春夏秋冬悄然静度。
“笃笃”之声响起在乔津亭的耳际,抬泪眼,乔姮,已然留在过往的时空,一去不再来!
静心!静心!但愿年来,她也一样可以静心!乔津亭缓缓转身,在宇文川远的搀扶之下离乔姮远去!
这一去,十年,或许是二十年,乔津亭和乔姮,不,是乔津亭和静心女尼,怕是相见难期。
出了“永宁庵”,乔津亭望着残破的庵堂山门,又是一阵珠泪潸然。
“你放心,我会派人修葺永宁庵,让当地官府定期拨银给庵堂,让乔姮衣食无忧!”宇文川远拍拍乔津亭的柔肩,用丝帕温柔地为妻子拭去泪水,怜惜地凝望着她微微红肿的眼,“回去吧,如今知道了乔姮的下洛,至少,你该安心了!”
是该安心了,所有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只是这结局,让人心酸悲痛。
乔津亭贝齿咬着柔嫩的下唇,取过宇文川远手中的丝帕,命侍卫取来一块黑炭,在丝帕上写下了一行字,命侍卫放在庵堂的显眼之处。
“走吧!”乔津亭毅然转头,与宇文川远上了雕鞍,扬鞭远去。
“永宁庵”,从此留在了岁月的深处,留在伤感的记忆之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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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斜阳芳草,离离复离离,只是不见了青葱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