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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从霍庆阳脸上还是丝毫看不出焦急,他沉稳地下着一道道命令,约束着东奔西跑的士兵,布置着一道道防线。战场上没有必输或者必赢的战役,虽然冷静地分析下,霍庆阳认为苑军没有胜利的可能,但他还是要为战役做出最大的努力。
霍庆阳并不是开疆扩土的帅才,但是他沉稳可靠。十几年仗打下来,或许对注定要输的战役他无力回天,但是该赢的战役从来没有输过一次。有可能性的事情他就不会放过,应该对敌人造成一千的伤害,他就不会只伤五百,应该能打进十里,他也从来没有只走出去九里半,这也是青瞳把他放在西南路监视陈王的一个重要原因。
重甲毕竟不如金鹰卫那样几近无所不能,在大苑鹤翼阵的左右穿插下,他们不得不慢下脚步,和金鹰卫脱离了。从山上下来就如同闪电劈开般势如破竹的口子,终于停在几乎将大苑防御整个破开的地方,金鹰卫前后都陷入苦战。
王庶一直被护卫包围着小心地向大部队靠拢,此刻正好来到战场中心,他坚决地停住了脚步,无论身边护卫怎么催促都一动不动,只是全心全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由几千人组成的鹤翼阵。
对于大苑每一个阵形,他都如同自己的身体一样了解,却不知道鹤翼阵可以这样布。不是应该在人数占据优势的前提下,用骑兵左右延伸包围两翼,中间长枪推进,像仙鹤长喙一般灵活地突刺敌军主将吗?可是现在这鹤光剩下两翼了,嘴呢?没有嘴,不用突击吗?面对这么多敌人,如果让他选择,他绝对不会选择鹤翼阵。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怎么能摆出鹤翼阵?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半截仙鹤的若干破绽,如果是上课的时候,太傅看到这样的败阵,一定会罚他一个月功课。但就是这么个破洞百出的鹤翼阵,却真的将敌人看似气势如虹的队伍截成两段了。
更多的苑军在霍庆阳不断发出的指令下向仙鹤两翼汇集,渐渐地,鹤的身体初见雏形,有了稳定的后方。王庶知道,铁林军不可能和前面开路的金鹰卫会合了,剩下的已经不会是单方面的杀戮,而是真正可以交手的战斗。原来这就是战斗,这就是经验,这就是他苑姓高祖在战阵上真正的成就。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十七皇妹在定远军中只不过三年,就可以达到让他望尘莫及的程度。纸上谈兵和真正战场的差别,他终于深切地感受到了。
王庶在这一刻,半点也不埋怨命运对他的不公,半点也不怕死,甚至感谢命运有机会让他亲临战场。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他姓苑,他的祖先传给了每一个苑姓后人战场厮杀的执念,传给了每一位后人夺取权力的欲望,这是隐藏在血脉最深处的,无法磨灭。在长达两百年的顶级奢华生活中,过于激烈的东西渐渐被蒙蔽了,大家都变得高贵平和,中原文化喜爱的君子般的高贵平和。却也有一部分人,会在特定的情况下激发这种血统,就像十七妹青瞳,就像他自己。他姓苑,两百年前,征战四方、打遍天下的苑。
霍庆阳正在凝神指挥,却见王庶突然打马来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说得上狂热与决绝,他顿了一下,道:“殿下,战场混乱,请你跟在臣身边,不要乱走。”
王庶却翻身下马,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元帅,我想杀敌。”
霍庆阳跳下马来伸手去拉他:“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王庶狠狠握住他的手不肯放,他的眼睛几乎变成了红色:“这是我大苑的土地啊!元帅,你给我一个机会吧!给我一个为了大苑作战的机会吧!只要上阵,我死也瞑目。”他声音激动得都有些颤抖:“元帅!我知道我是给你出难题,我知道谁都知道我迟早要死,但是谁都不希望我死在自己手里。但我没有办法了,除了你,别人更加不敢担这样的干系。元帅你看看,你看看周围,有人正在我大苑的土地上杀人啊!我姓苑,我与十七妹的恩怨,就能让我不姓苑了吗?就能让一个男人连为自己国家战斗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元帅!”他重重地叩头在地:“你让我像一个苑人一样上阵,我死也感激你!”
霍庆阳咬咬牙,喝道:“王庶听令!给你两千长矛手,中军接应,务必不让敌人两队再合为一处。”
我有宝刀,慷慨从戎。
击楫中流,泱泱大风。
眼前生路觅无从,
何不奋勇向前冲?
决战疆场,气贯长虹。
碎首黄尘,燕然勒功。
愿效古今奇丈夫,
一夫振臂万夫雄。
五、近战
金鹰卫也发现了身后的异状,他们可以选择回援,那样就能重新与铁林军衔接,还能给苑军造成重大打击。但是同样他们也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金鹰卫用来近身战斗当然也能以一当百,但是比起冲刺的威力就小多了。带兵的金鹰卫队长思考一下,一挥手,命令手下对着正前方,正在不断发出指令的苑军主将霍庆阳而去。金鹰卫是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武器要用来杀死最重要的敌人。
霍庆阳一身铁甲,端坐在马背上,金鹰卫挟着冲天的气势扑过来,人还离得远远的,就有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襟猎猎作响。霍庆阳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眼神越来越锐利。他的马是从做定远军副帅的时候就骑着的战马,和胭脂、砚台那样的绝世良驹比起来,也许算不上好马,但却是一匹真正饱经沙场的战马。面对无数散发着巨大杀气的敌人,在没有得到主人指示之前,马如同他的主人,铁铸一般一动不动。
霍庆阳身边的亲兵受到主帅感染,也莫名镇定起来。士兵们和霍庆阳并没有多熟悉,他在西南做行军总管日子已经不短,平日里大家都觉得他更像一个主管杂务的官员,什么小事他都会过问,却一场仗也没有打过,甚至可以看得出,他根本就不想打仗。一个领兵的元帅怎么会是这种气质?可是这一刻,见到霍庆阳山一般屹立在那里,并无丝毫怯意,再没有一个人怀疑他是在百万军中厮杀了十几年的老将。
霍庆阳紧紧地盯着扑过来的飓风,并不下令。那阵狂风来势不减,风卷寒光,越来越近,霍庆阳目中精光一闪,挥手喝道:“射马!”
他“射”字出口,身后五十个士兵挽弓松手,空中利箭如云,宛若一把尖刀插向对面,正中金鹰卫队伍之中。五十支羽箭而已,聚在一起也不过海碗般粗细,却宛若大锤砸向水面,带起的风声尖锐至极,简直能在短时间内扯裂天空一般,呼啸着冲向金鹰卫胯下的战马。
饶是金鹰卫个个身手了得,反应远比正常人迅捷,第一时间就挥刀下劈,用他们手中百炼精钢的马刀将箭支劈落在地。却还是有一些人来不及躲避,十几匹战马悲嘶着咕咚咕咚倒在地上,十几名金鹰卫止不住惯性,一头栽在地上,几个跟头之后,就被来不及勒住战马的同伴生生踩死。速度太快的坏处就是,遇到突如其来的状况,即便脑袋反应过来,手也来不及行动。
利箭像刚刚金鹰卫撕裂他们的防御一样,将金鹰卫的队伍撕开条裂缝。但金鹰卫队形只乱了一瞬就恢复正常,他们个个都有精湛的骑术,可以控马越过同伴的尸体,却不会让队形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