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听溪抱起吃得圆滚滚的天竺鼠,往谢少爷脸上一送:“好了。”
耗子脸贴上来的一瞬,谢少爷几乎是嗖的一下弹起。从前被那只长毛兔轻薄的阴霾霎时浮上心头,他回头盯着陆听溪。
陆听溪往后挪了一步,护紧怀里的大耗子。
谢思言一把夺过天竺鼠,塞回笼内,迫了陆听溪贴在廊柱上:“我要拔了贾氏这根钉子,这样你往后就清静了。不过事成之后,你预备如何谢我?”
陆听溪抬眸:“你想我如何谢?”
谢思言蓦地擎手:“你瞧见了没,我手上这道印子,是前些时日剪窗花时,被剪刀划出来,疼得很,当时还流了好些血,血肉模糊的。”将一只手递到她眼前给她瞧。
手侧虎口处,只一道长不盈半寸的红印子,极浅极淡,又兼天色昏暗,陆听溪若非凑到近前,决计看不出。
不像新愈的伤,倒似是拿什么纤细如毫的笔蘸了丁点颜料扫上去的。
陆听溪缄默半日,道:“要不,我与你些祛疤的药膏,再让兔子跟耗子轮流帮你舔舔?”
……
贾氏规整账册时,听闻谢思言过来了,一时惊诧,出去相迎,问他来此作甚。
“知道母亲而今忙碌,又有些咳嗽,特命厨下炖了一碗莲藕猪蹄汤并一碗雪梨汤给母亲送来。”
贾氏一愣,随即笑道:“哥儿有心了。”
寒暄几句,谢思言让贾氏屏退左右,说起了贾悦:“表妹的事,母亲也不必放心上,横竖她实质上跟母亲也没甚干系——在母亲面前,我也没甚好遮掩的,贾悦那事,是我捅到了贾氏那娘家族长那里的,母亲也知儿子的脾性,贾悦干出这等事,儿子是万不能忍下的。”
贾氏强笑着应了几句,又听他道:“儿子近来有一桩烦心事,听溪又总爱跟我使小性子,我也不知跟谁说好,今儿既来了,不如就跟母亲说道说道?却不知是否打搅了母亲理事。”
贾氏连道不打搅,谢思言轻叹:“那我便跟母亲倒倒苦水。”
……
谢思言走后,贾氏唤来了杜妈妈,让她打探打探谢思言跟陆听溪两个近来的状况。杜妈妈许久方回,把鹭起居那边迩来的动静约略说了一说,面上难掩忧色。
自打潮音园那件事后,太太便步步审慎,为不引起世子注意,连安在鹭起居的眼线也不敢动用,世子跟世子夫人近日的动静,太太是一毫不知,如今怎忽兴此意?
贾氏捏紧手中的紫毫笔。
看来谢思言并没诓她,他跟陆听溪两个这几日确不太对付。
谢思言适才说的烦心事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他说他自入阁之后,手底下很是聚了一众拥趸者。前阵子,工部尚书家的儿子喝了点酒,将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一个子侄打死了。工部尚书与左都御史虽均为正二品,但后者可是一众言官的现管,又跟工部尚书有积怨,工部尚书失措下找到谢思言,请他帮忙摆平,辛苦费是一万金。
谢思言动用人脉帮工部尚书压下了此事,可转回头发现工部尚书贿赂他的那一万金,是挪用修缮景陵的公款挪来的。他欲将贿资还与工部尚书,可对方不肯取回。冬至祭祖时,皇帝会去景陵拜祭,若是被皇帝发现景陵的陵寝修缮上的猫腻,必会牵连谢思言。
谢思言虽是帝师,但太…祖起于微末,于贪墨一罪上,所定刑罚酷烈。况且此事牵涉先帝山陵,一旦披露,谢思言很可能官位不保,甚至丢失袭爵的资格。
如今再不几日就是冬至了。
贾氏又想起谢思言方才对她的态度。
他连贾悦那件事里,他在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都与她说了。她先前还不确定他是否当真相信她的话,如今倒是终于确信了。她此前还觉着对不住兄嫂,如今竟生出些许贾悦死得其所之感。
十一月初一这日,老太太敬佛毕,贾氏便来了。
贾氏表示想出府一趟,找她铺子里的几个掌柜帮她捋捋账,顺道看看她名下那几间铺子的进项。
“今岁因着言哥儿几个相继成婚,账目繁杂,又赶上冬至将近,府中的账房一个两个告假回去祭祖,儿媳鲁钝,竟是一时梳理不清,便想让自己手底下几个长年扎在铺子里的掌管帮着理一理。”
老太太瞥她一眼。
她这个儿媳嫁进来之后,待思言更胜亲子,办事也是规行矩步,甚至还时常自掏腰包给思言置办东西,只是思言不肯收罢了。这半年来,母子两个的关系竟是有所缓和。
贾氏听老太太问她要出去多久,起身回道:“约莫三日,儿媳想顺道回趟娘家,宽慰我那娘家兄嫂几句。二人才丧女,正是难过的时候。”
老太太摆手:“去吧,早去早回。”
……
宝音郡主几乎每日都往楚王府跑,沈惟钦起先几回还见她一见,后头就开始避着她。眼看着年关将至,横竖还要参与正旦朝贺,宝音就撺掇阿古达木索性在京盘桓至明年二月,阿古达木不肯应,最后父女两个未能达成共识,阿古达木一气之下将宝音独留京师,自己先回了北狄。
宝音一人留在会同馆,闲得发慌,开始学着天…朝人的礼仪,往京中勋门贵胄府上投拜帖。投来投去,最后就投到了魏国公府,竟是渐渐跟陆听溪混熟了。
冬至之后,白昼日长。
这天午后,宝音再度溜达到谢家,跟陆听溪抱怨起了楚王的决然无情。
陆听溪坐在对面,一边给长毛兔梳毛一边听宝音叨叨。
大抵是不打不相识,她竟跟宝音熟稔起来。只对方毕竟身份敏感,她素日闲聊也不过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我又非貌丑之人,他怎就那么抗拒,”宝音伏在桌上哀嚎,“就他那个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夜叉。”
陆听溪忍俊不禁。
“夫人莫笑,夫人是不知,那男人有多无情,那心简直是石头做的,我问他是不是我撞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他竟充耳不闻,连个冷笑都不给我。”
宝音翻白眼:“我约莫真是疯了,我竟觉着他冷笑一下就是给我脸了——诶,夫人究竟是如何拴住世子的心的?”又倏地压低声音,“听说苗疆的巫术很厉害,那有没有那种施个咒就能让一人对另一人死心塌地的?”
陆听溪摇头。
宝音叹息。
两人说话之际,檀香忽地进来,跟陆听溪耳语几句,陆听溪婉言送客。宝音仰天长叹:“那我改日再来叨扰。我再去楚王府上碰碰运气。”
陆听溪到得老太太的萱茂堂后不多时,谢思言也回了。
谢宗临乜斜跪伏在地的贾氏:“一直以为你还算安分,谁想到竟是个惯会遮藏祸心的,我从前当真错看你了!”
陆听溪已知晓了大致缘由。
贾氏回娘家找其父帮忙,在天兴帝前往景陵祭拜时,想法子辗转揭露谢思言的贪墨罪行。然而景陵的修缮并无猫腻,天兴帝还因此大发雷霆,本要彻查是谁在背后构陷谢思言,但被谢思言阻了。
天兴帝不查,谢宗临却是要查的。查究异常顺利,不几日就水落石出。谢宗临当即将贾氏叫来问罪。贾氏起先不认,后头眼见着包不住了,这才吐口。只她自称是谢思言曾亲口与她说起此事,她因着忧思过甚,不留神透给其父,这才出了这等事。
贾氏一见到谢思言就急着让他帮着澄清,谢思言却否认曾对她提起什么受贿之事。
“母亲想是糊涂了,我又不缺金银,怎会搅和这等事。”
贾氏死死盯着他,面色数变。
老太太此刻开言道:“都莫争了,你随我来。”扫了谢宗临一眼,又看向余人,“且散了吧。”又命人暂将贾氏押起来。
陆听溪随谢思言出萱茂堂后,回头瞥了眼:“祖母会如何处置贾氏?”
“祖母是不会留着这等媳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