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是喝茶吧。”揽月见六娘子已经捧了杯,急急的端上了刚泡开的热茶。
六娘子失笑,“箱笼收拾出来了?”
揽月清楚六娘子话里头的意思,不免有些讪讪然道,“方才姑娘同大姑娘那么一说,我同秦妈妈就先收拾了装茶叶的箱笼。”
六娘子接过茶盏,细细的品了一口道,“还是太平猴魁好喝。”
“这是今年四月老太爷特意给姑娘留下的,也就这么六两多,全给姑娘带来了宣城。”揽月说着替六娘子脱了鞋服侍她上了炕。
六娘子笑了笑,忽见进屋来收拾被褥的秦妈妈,便拨着茶碗盖问了一句,“秦妈妈在府上可还有认识的人?”
秦妈妈一愣,瞬间似明白了什么,压着声音道,“姑娘想打听什么?”
六娘子眼神一闪,冲揽月点了点头,揽月便心领神会的退出了屋子,而秦妈妈也已上了前,坐在了炕沿边。
“大姐姐方才说话也没避讳人,屋子的门没关,秦妈妈听见多少?”六娘子问道。
“听了几耳朵。”秦妈妈直言道,“大姑娘看着是个热心的,那些规矩也都没错,只是要辛苦姑娘了。”
“规矩不规矩的还真是两说,可妈妈不觉得奇怪吗?”六娘子蹙眉,小小的粉脸上尽露疑惑。
“姑娘指的什么?”秦妈妈见她如此郑重,下意识的挺了挺腰杆子。
“晨昏定省的确是我这个做女儿应该的,可拨丫鬟妈妈粗使婆子进我这屋却劳师动众了些吧。我也只当在这儿住两三个月,丫鬟妈妈进门熟络便要好久,等真用上手了我就要动身回怀阳了。若说那位……是好心,可也未免太折腾了。”六娘子说着,不禁用手撑了脸颊浅思了起来。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章 小青衫•故宅规矩(三)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
上一辈的恩怨六娘子知道的不算多,不过小的时候听到外祖父母因此争执而约莫有个印象。
现在的林氏是陆文恒的续弦,六娘子的生母赵舜华才是陆老爷的原配。想当年陆、赵两家联姻,在中间起了很大作用的据说是六娘子已逝的祖父陆老太爷。老太爷当初看中赵家是淮婴世族大家,赵舜华又乃赵家唯一的嫡女,自端的起“名门闺秀”四个字。
当年的陆家远没有现在风光,陆老太爷也只是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六品的京官,一年到头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几次。六娘子的生母当年绝对是低嫁,可是赵老太爷就是看中陆家人口简单,陆文恒朴实谦和,这才放手让唯一的女儿过了陆府的门。
想赵舜华刚过门的那几年,上孝敬公婆,下体贴丈夫,同陆老爷也是恩爱渐浓琴瑟和鸣的。可偏偏赵舜华福薄,怀了三年才怀上,怀得又艰难,整整十个月已被折腾的没了精气神,勉强生下六娘子以后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了。
之后的事儿对六娘子来说就有些模糊了,只依稀知道一年以后林氏进门,第一个容不下的竟是在襁褓中的六娘子。
说来也奇怪,六娘子出生以前,府上已经有了陆青远、陆青致和三娘子,林氏谁也没有瞧一眼,偏偏对着还没断奶的六娘子横竖不喜欢。
据说当年林氏出口的话也是句句带了狠的,不是说六娘子克母,就是说六娘子带煞。而当年卯足了劲要赵家嫡出的小姐进门的陆老太爷在林氏跟前竟一句声响也没有了,只眼睁睁的看着林氏将刚满周岁的六娘子连同赵舜华留下的乳娘和丫鬟一并打发去了胡同小宅。
继室刁难原配所出的嫡女,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的就传回了怀阳,赵老太爷盛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廉礼,便是大手一挥,将嫡亲的外孙女直接抱回了怀阳别院。
这前因后果,虽说六娘子可能不全然清楚明白,但至少肯定是八九不离十的。而方才初娘子的那一番话,不出意外一定是林氏让她代为转达的。
时隔八年,林氏的反差为何这么大?从最初连襁褓中的她也容不下,到如今似贴着心的嘘寒问暖?不知为何,六娘子莫名的就想到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
倒也不是她小人之心,只是她在怀阳整整八年,这中间陆家人来怀阳的书信几乎可以用一个手掰过来。如此薄情,令六娘子早已忘记宣城广宁街还有一个家。所以眼下这般,不得不让她疑心满满。
而细细听六娘子如此一说,秦妈妈的脸色果然难看了起来,“姑娘放心,我老婆子就算用偷听的,也想法子给姑娘打听出一些来。”
“秦妈妈。”六娘子柔柔的握住了秦妈妈布满褶皱的双手,故作轻松道,“妈妈当年是伺候过我母亲的,如今我能得妈妈照顾,也是想续妈妈同母亲的情分。妈妈待我便是同自家闺女一般,我不愿意让妈妈去做那些腌臜的事儿。”
“姑娘……”秦妈妈听着,眼角就起了氤氲。想着自家姑娘从小就乖巧懂事,若是今日真的着了陆家人的道儿,她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把姑娘给送回怀阳赵府的。
“妈妈也别太担心,若是能打听到些什么自然最好,若是不行也无妨。”六娘子莞尔道,“咱们来日方长,若是他们真有心算计我,怎能不露出马脚?咱们只要兵来将挡请收藏、推荐,再不济,外祖父外祖母也不会看着我在陆家受委屈的不是?”
“是,是!”秦妈妈如捣蒜般点着头,“姑娘且忍忍,或许也是咱们多心了。姑娘如今大了,有主见了,哪里是旁人指着东便往东的。等这年一过,咱们就一道回怀阳。”
六娘子闻言,紧紧的握了握秦妈妈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七章 小青衫•嫡女初长(一)
可安慰秦妈妈是一回事,担不担心被人计算了却是另外一回事。
当天晚上,六娘子很自然的失眠了。屋角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晃着钟摆,其实早已过了子夜,可六娘子却依然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
作为一个穿越者,六娘子很庆幸自己最初的那段无助和消极的时光是在怀阳度过的。赵家家风颇有魏晋遗风之精神,赵老太爷讲究的是洒脱随性,即便是女孩儿家,也养的自然不拘泥。
更何况她是二老唯一的外孙女,二老宠爱的嫡女又年华早逝,六娘子觉得,自己身上承载了赵家二老双份的疼爱。
初为古人,六娘子有过彷徨,有过焦虑,有过不知所措,甚至还想过要不要干脆再死一次。上一世,她是照顾病重母亲的私生女,人情百态,虚假造作,如今想起来都令她唏嘘不已。
躺在医院病床的母亲吊着一口气,因为那昂贵的医药费,她不得不敲开所谓的父亲家的大门,结果换来的却是一番长篇大论的冷嘲热讽。
她发誓再也不会开口求人,可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或许死了也好,死了也是一种解脱,不用再看世间迷乱不堪的纷扰,不愿再想那些令人不堪的回忆……所以,是她选择的轻生,却没想到,老天爷默许了她的轻生,却不让她如愿,而是换了一种活法让她继续感受世间人情。
不知为何,每每想到这些,六娘子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顾望之那张清俊明朗的面容来。
这个如玉般温润的谦谦君子,用一种怎么都抹不去的方式留在了她的记忆中,成了她敞开心扉接纳这个全新世界最好的契合点。
顾望之,顾宸玉……也不知道他在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