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清最终没能用到他那一手好枪法。
不过他并不遗憾,他愿意去战场,第一就是想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什么。他没想当个英雄,但他想小人物也有小人物可以努力的地方。
瘦瘦弱弱的小孩儿、斯斯文文的大姑娘都能去军队里帮忙,他一个自认肩能挑手能提、会做饭、也会基础的识文断字的健壮男子汉,还怕没有能做的事吗?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干不好秘书,他还不能去干炊事员嘛!
总之得干点啥。
就这一条而言,林琅清是完全地得偿所愿了。他在工作中,尽管笨拙了些,到底是勤恳地一步步适应了自己秘书的身份,恪尽了自己的职责。
第二,就是想陪在自己爱的人身边。
无论生死,他不想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爱的人的消息。像是30年那个秋天傍晚,那样的未知与恐怖、那样的茫然与不可置信,他经历过一次,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死不可怕,他怕的是:一个人,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爱着的人,是在不被知道的情况下,孤独地,忽然地,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如果是跟自己深爱的人一块儿迎接死亡的降临,他想,那么尽管很悲伤,也很遗憾,然而,不可怕。
好在就算是这样的事情也并未发生。
他们三个中没有谁死去,甚至,连重伤的人都没有。经历最惊险的楚玉宸,也只是被流弹在上臂的肌肉处穿了个透明窟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痛,当然是很痛的,林琅清记得,楚玉宸受伤后,很有一段时间,手臂稍微动作大一点都龇牙咧嘴的,但好在是皮肉伤,未曾擦到骨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尽管没有用到枪,但作为文职人员的林琅清还是被楚氏父子缠着逼着随身配了枪,连偶尔独自午休时,也得把枪放在枕边,仿佛他是什么大人物,随时会有刺客针对他搞暗杀。
陪伴林琅清时间最长的,是一把重量仅有590克的镀金勃朗宁。
现在,它作为一样纪念品,被陈列在了镶嵌金框的收藏柜中。
五根纤白莹润的手指轻轻按在了收藏柜上。柜子里的枪是金色,柜子玻璃棱上镶的框条也是金色,它们灿灿地在秋日上午的阳光里闪烁,又交相辉映在了林琅清依然澄亮的眼中。
这是45年的秋天。香岛。
因为气候潮湿,香岛的别墅多建在山顶或者山间。某山间别墅区。
一栋三层的别墅内。
林琅清欣赏完了家中收藏,顶着张白里透粉,看去至多三十上下的成熟娇艳面孔,他走出了六七十岁老人的步伐。
出了收藏室,沿着走廊来到楼梯口,他慢悠悠下了楼梯。最后,他踱到一楼相对摆放的两面硕大穿衣镜处,停下了脚步:
“你们还没好啊?”每次要去见他爸妈,这俩都是这样!他有经验,所以已经尽量走得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对方两人更慢!他看着仍在对镜子整理头发和衣衫的楚氏父子,又好笑又生气:
“我说,两位先生,你们已经够俊啦!”
两人转向他,脸上都有些害臊。
楚云冲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那张面孔据楚玉宸说,是“因为老爹面瘫,总是没有表情”,所以至今没生皱纹,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有会浅浅的纹路。
这纹路不但不影响对方的英俊,反让楚云多了一点年轻时没有的柔和韵味。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都快五十了,还会被老公的笑迷得呆了一瞬,不由脸颊羞惭地发烧。
“老婆,不好意思。”
楚云向他走过来,搂着他的腰,吻住了他的唇。清新的柠檬味,随着楚云舌头的侵入,搅弄,充斥了他的口腔。家里没有柠檬味的牙膏和漱口水,这位大楚先生,居然还特意嚼了一条口香糖。
他无奈地想。
亲过后,楚云忽然低头朝向他。他莫名其妙,随即只听楚云带着一点紧张的声音,从他眼底这片抹了生发油更显柔亮的黑发下传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婆帮我看看,我有没有白头发?”
他笑着抬手摸了摸楚云的头,跟楚云冷峻的面孔相反,楚云的头发浓密而手感柔软,摸起来很舒适。
他仔细看了一遍,肯定道:
“没有,一根都没有!”
他又宽慰对方:“老公,你放轻松一点,只是去看我爸爸妈妈而已,为什么每次都搞得像是电影明星去试镜一样啊?你和玉宸,不打扮都像明星一样好看,这么一打扮,衬得我好像是个不修边幅的糙老爷们儿一样,我爸妈都要嫌弃我这个亲儿子了!”
“琅清不打扮,也是清水出芙蓉,”楚云的语气就像他摸着的头发一样柔软,“可我本来就比你年纪大,又没有你的美好天质,再不收拾一下,爸妈看了,嫌弃我怎么办?”
也就是在他的家人面前,仲凌不再是什么楚将军、楚总司令了。
每一次,居然都像是一个马上要去见婆婆公公,又或者岳父岳母的新人一样。
这个男人生怕惹来嫌弃,怕被他的父母,认为“配不上”。会生出根本不必要的自卑,会紧张得不像平时的仲凌。
怎么会呢?我的傻老公……他满心怜爱地抬手还想再摸摸楚云的黑发,楚玉宸不知什么时候也凑到了他旁边。
先是低头在他脸颊“啵啵”亲了好几下,楚玉宸又捧着他的脸,强行把他的视线从楚云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楚玉宸语气也有点忐忑:“老婆,你看我今天状态还好吧?上回去看二老,妈说我黑眼圈重,又怀疑我爱熬夜,担心我身体会不好。天地良心,我早不熬夜了!只是要去见爸妈才会紧张地睡不着!今天老婆你看看,我黑眼圈是不是遮好了?”
“遮?”他下意识抬手,在楚玉宸眼底抹了一把。
他望着指尖的白色粉末,哭笑不得地抬头。
这会儿细细一打量,才发现楚玉宸俊丽的面孔比平时要白一点,只这白不是个好白,是一种明显修饰过度的白。他忍笑道:
“没有黑眼圈,十多年前为了救仲凌学的化妆技术,现在还没忘哪,小白脸蛋画得真挺好呀!”
楚玉宸听到夸赞,低头要来吻他的唇。他一手堵住楚玉宸的嘴,伸手在楚玉宸脸上用力拧了一把:
“就是脸和脖子都分层了!”
楚玉宸耳朵刷地变为血红。
他这才注意到两只耳朵也分层了!
他知道大笑不太好,但实在忍不住,一边“哈哈哈!”一边双手推着受到打击心碎又尴尬的楚玉宸去浴室洗了脸,然后把父子俩牵出了门。
从很早开始,楚云和楚玉宸就把他们的琅清当掌上明珠一样地宠、当一家之主那样地敬——只在床上例外。此刻见琅清一手握了一个,执意要把他们拖出门,两人不敢抵抗,最后扭头看了一眼镜子,楚氏父子颇为忐忑地跟着家主老婆出了门,去见他们共同的岳父岳父大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香岛的气候偏热,深秋也不需要穿厚衣裳。
衣服利落轻便,阳光洒在身上,又是一种安静舒适的温暖,没有叫司机开车的必要,林琅清欣然选择了步行。
这片别墅区的公路空旷,因为进入这片区域需要通过身份检查,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往里闯,他左手牵着楚云,右手牵着楚玉宸,悠闲快活地走了一路,来到爸妈的别墅前了,都不曾遇到一个人。
当然也就不曾收到任何异样的眼神。
往往在这个时候,他会很庆幸自己两个老公不是那种只会花钱,不会攒钱的败家子。
要是靠他自己,他有一次跟楚云还有玉宸说,自己大概卖一辈子鱼粉都买不起香岛别墅区的哪怕一间卧室。又说,我这是沾了你们两个富翁的光啦,谢谢你们两个。
结果却让楚云和楚玉宸一前一后地夹住了他。
一个露出了不满表情。“若非要论谢字,”一个直接用不满的语气说:
“那么就这样论:老婆,我们一人欠了你一条命。因为,当初在芙蓉县,若是没有老婆救我,我就活活流血流成干尸了,至于爸爸,那次说老实话,没有你在那里,我早就不会坚持寻找爸爸了,爸爸的命也是你救的。这么论起来,我们本该把自己的命,自己的全部献给你。就全部献给你了,算利息也不够。你却对我们说谢?是不是故意要让我们羞愧难当?嗯?你这坏老婆。”
一边说,对方一边惩罚性地捏起了他的屁股。
另一个也在这时扭过他的脸,亲了一口他的脸蛋,说,“再跟老公讲‘谢’字,讲一次,就在你脸上啃十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个补充道:“老婆的大屁股也要。一起受罚,加一倍,二十下。说一次,我们一人啃老婆的小脸五下,大屁股十下。”
这么多啊……他惊呆了,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脑海里浮现出被啃后的景象,两个老公的嘴巴倒都不大,但他的脸和屁股……他又伸手摸了摸屁股。
好吧,屁股先不说了,就说脸,他的脸也不大呀!牙印都会叠起来的!
林琅清乖乖闭嘴,为了脸蛋和屁股不被老公们啃烂掉,他从此再不敢提类似的话。
没走多久,就到了他爸妈住的别墅。首先下楼来迎他们的,是小蒋。
小蒋也跟他的爸妈住在一块儿,因为二老很喜欢小蒋的干儿子阿靖,想要每天都能见到阿靖,于是小蒋就搬了过来。
阿靖,其实是张妈的外孙。张妈去年过世了,留下了这个14岁的外孙。
这个外孙因为智力发育得不太好,被张妈的女婿嫌恶,张妈的女儿不敢反抗暴戾的丈夫,只得忍痛抛弃了这个孩子,张妈却狠不下心。张妈将这个孩子留在了身边,一留就留了十四年。张妈去世,小蒋愿意把张妈的外孙当自己的儿子来养。
林琅清本也想当孩子的干爹,把孩子接身边来,奈何家里两个男人,都说十四岁也不小了,养真正的小孩可以,养一个潜在的情敌不行,便不肯他把阿靖放身边养。
他羞恼至极,反驳说,我年龄都快能当孩子的爷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俩说可你看着比小蒋还小。又一起求他,不要把阿靖接到家里,时常去看望就是。
他被两个俊美老公摆出的可怜模样给弄得心软了。又想,也是,论养孩子,他是比不了细心能干的小蒋的。便还是把阿靖交给了小蒋带。
“阿靖怎么样?最近能跟得上学校里的课程吗?”
他跟小蒋在客厅谈话,楚云和楚玉宸被他爸妈拉去棋牌室打麻将了。
小蒋给他削好了一个梨,递到他手上,答道:“勉强能,他每天回来不懂的都会问小雯。小雯重新给他讲过之后,第二天去学校,假如遇到老师考他,他说,也能答个七七八八了。”
小雯,是他们给阿靖请的私人教师,今年二十八了,毕业于南华学院,人生得既秀丽温婉,又富有学问。
在林琅清看来,这位优秀的姑娘,对他们的家的小蒋明显地抱有好感,而小蒋也是如此。小蒋现在开了一家珠宝公司,他上次来看见小蒋送了小雯一对钻石耳坠,两人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一起笑起来,小雯侧脸红红的,小蒋眼神温和地望着她,看着正是好模样又默契和乐的一对。
“小雯还好吧?你们……嗯?”他没有明说,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小蒋现在对他的态度十分正常又自然,他想小蒋那次应该真的只是精神受到刺激,才会一时做了邪门的事,他心里很希望小蒋跟这样的好姑娘在一起,但也只是关心,不会去干涉,至多问一问罢了。
小蒋露出了跟他记忆里如出一辙的笑,仿佛光是提到小雯,就能让小蒋开心。
他也忍不住为小蒋终于找到幸福而高兴,岂料他刚笑到一半,小蒋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雯结婚了。她跟我说,下个月就不来了,让我们提前找好新的家庭教师。”
“啊?”
他手一抖,险些把啃了一口的大白梨掉到地上。
“结、结婚了?小雯,她结婚了……那,那你呢?你怎么办呀?”
小蒋的眼神依然温和,语气里却带了一点笑,似乎是有些不解,反问他:“我怎么办?当然是赶快为阿靖再请一个新的家教了。不然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不让人家姑娘结婚吧?”
他依然怔怔地,因为还没完全消化这个跟他猜测彻底相悖的发展。
小蒋俊秀的眉目弯着,眼尾同样有了细小的纹路。
只是小蒋与楚云不同,他年轻时就不冷酷,是个邻家弟弟的长相。
这一刻笑起来,因为模样太过温柔,又或者林琅清心底认定对方是失恋了的缘故,无端地,他从这个笑里感觉到了一点悲伤。
“还是要结婚的。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那个人恰好还喜欢自己。”
小蒋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假如我是小雯,我也会马上跟对方结婚。”
他犹豫了一会儿,盯着小蒋脸上的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安慰的话。
对方既然摆出了全然的祝福态度,或许真是放下了,那他也不该去干涉小蒋的私生活,小蒋并不是他的仆人、他的所有物。
“是,”他咬了一口梨,没有逼自己笑,只是诚恳地说:
“希望小雯这样的好姑娘拥有幸福的一辈子,不但婚姻幸福,将来假如有了子女,孩子们也都健康又孝顺。”
小蒋问:“只顾着说小雯,你呢?你跟楚总司令和楚师长还好吧?”
这称呼让他忍不住发笑:
“什么总司令啊师长啊的?他俩不想去帮江‘剿匪’,现在手底下一个兵没有了,光杆两根,别这么叫了,怪别扭的。至于你问我跟他俩啊?好着呢!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小蒋点点头。
这个梨很甜,他没几下就大口把梨啃完了,小蒋第二个又削好了递过来,刚刚好,不早一步,不晚一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叫他等,也没有让梨的水分干上一丝。
啃着刚削出来新鲜美味的白梨,林琅清忽然想起了:
“对啦,小蒋,我也得给小雯准备一些礼物啊!你懂珠宝,你帮我参考一下,这个小姑娘结婚送什么比较……”
聊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一家人坐在桌前和乐融融地吃过午饭后,他把楚氏父子丢在了别墅,让他们陪爸妈打麻将,打算独自去看望段家兄弟。
段济深也对“剿匪”毫无兴趣,抗战结束后,就带着段羲庭辗转到了香岛。最开始段家兄弟来得匆忙,找落脚地也很匆忙。是在另一处住下后,打听到了他们住在这,又听说这里环境更好,兄弟俩才搬来的。
两个楚很不乐意,两张俊脸露出了相似的幽怨神情,眼巴巴看着他。
但他,不吃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