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看到了?”吴阙一惊,下巴磕到桌上,一脸窘迫。
“相亲可是大喜的事,不能耽误了,那个比火儿要好上一百倍的楚小姐,还真想去见见。”
吴阙没看他,“要去你去。”
离火扑哧笑道:“我可没这福命,人间的女子再娇俏也比不得我那水原天君的位子,而且我可不想给关个几百年。”
“倒是你,”离火言语一转侧击道:“如花美眷你就不心动?”
吴阙却答不上来了,这样的问题好像从来没考虑过,需要深究的话,他自小除了对花花草草的药材感兴趣外,能让他上心的除了火儿就没了。不,好像又有一个,一个日日浮在心头总是挥之不去的身影,遮去了他那颗喜欢花草的心,注入了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呢?是一种力量吗?让他不惧一切地去寻找??????或者说是自己那颗迷蒙的心被谁带走了,所以才会一直找,一直找,找到了,就安稳了。
答案似乎早已确定了吧。在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在一句简短低冷的关心里,在每一次拼死相救的保护里。
是这样一个人,给了他极安稳的感觉。似乎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即使龙阳又如何。他吴阙就是这么着了。
抬起黑亮清熠地瞳孔,吴阙对离火展开了一个无比璀璨的笑。
“带我去找他。”落地有声。
“师叔真是好命啊。”离火又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还真是担心有余了。
没有任何防备地吴阙像淋了一场大雨般地站在了霊湖旁的草地上。
“离火你这是什么术法?”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爬来的好。
“水遁。”离火说完就哈哈的笑了起来,看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吴阙好半天才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道:“我忘了,你是凡人之躯?????”不能水遁的。
吴阙一脸“你存心的吧”,脱掉外衣开始拧水。
“我来。”温淡无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伸出的手夺去了吴阙手里湿嗒嗒兀自滴水的外衫。
翻手施了一个覆水咒,那些水滴便连成线地瞬间从衣衫上逃离,不多时吴阙又恢复那个华光四溢的俊逸公子。
“离火,”余光瞟到想要逃离的白色人影,“别说这些你不会哦?”吴阙抱臂看着他,不愠不怒。
“嘿嘿,”离火打着哈哈,总不能说我故意想看出戏吧?恐怕不饶他的会是师叔。
“真想看看你的原形是什么。”吴阙感慨地一叹,可别真是只狐狸。
站在身旁的人突然举步朝湖边走去,子时便是送百鬼往生的最好时机,这千年的亡灵若是错过了今晚得不到安息,那下一次将又是一个百年。百年于他不过转瞬之间,可是对于吴阙,却又是一个轮回。
吴阙没有说话,伸出手主动去握紧那只显露紧张的手掌,眸色里闪动着星星一样的神彩,无声地宽慰。
离火索性席地躺在草地上,闻着浅浅的青草香气,看天空一点一点被染成昏黄色,再由黄入红,天地间霎时如拢了一层红雾轻纱,缥缈恍惚如堕尘梦。
繁星渐次点开时长吟剑啸鸣一声俯上了半空,离火揉着朦胧的双眸,精气神足地加入阵列。
一颗珠圆玉润的水龙珠散着寒气光芒罩在结界之外,如此,灵珠不收便是死界,任谁也逃不出进不来。
袭天的大火无端地在湖上烧灼,不死火之后便是青烟袅袅下,百鬼出行。
掌灯的前行者,白色小人,仍是躺在空中假寐的凤凰女火,一切都如同吴阙初次见到的那般,并无异样。
被金色天衣保护下的吴阙没有再敢分神,口中的长笛流淌出直抵人心的音符,招魂引带着吴阙澄澈的心神穿透每个灵魂的心魄,以曲传念,以声还生。
风陵子凌空掷出一枚铜币,入水变大,陡然间便长至湖盖大小,贴着水面盘浮在霊湖之上。
一声高昂的长歌抑扬有致地破空而起,吟诵的是吴阙听不懂的远古祭歌,和着笛音,起伏有律。
歌声里离火银发如霜的身姿悬立在巨大的铜币中央,垂眉低首聚水符于掌心,水乃万物之源,灵气之首,本身便是生机,何况离火这五行原水,凝聚了相生相克生生不息的自然元灵。
一条水龙自离火掌心探头而出,尚不能随心驾驭的人吃力地控制着水龙行往生祭雨,灵长优美的身躯泛着霜华麟色,四爪腾空地跃到水龙珠前,一片华光乍现里,顿时细雨流珠,落入青烟薄雾间,歌声甫止,百鬼方歇。
离火身形一挫,坠落在铜币上,阴刻的生字被踩在脚下,半跪着撑起消耗太多元气的身躯,虚弱的音色闷声响起,“师叔,接下来交给你了。”汗水濡湿了眉眼,再垂首极长的银发流泻了一身。
翻卷的衣袂在暗涌的风里猎猎拂起,风陵子转身直直地望向吴阙,言语含令:“无论发生什么,寅时之前笛声不许止!”
眉宇间的凝刻被吴阙珍重地烙进了心里。隔着虚空,吴阙用力地对他点点头。
我答应你。
没有再迟疑,趁百鬼迷惘恍惚之际,风陵子纵身跃至与离火相对的死字上,雨水侵入灵体,唤醒他们对生时前世的记忆,酸甜悲苦涌在心头,有挣扎,嚎哭,或蹦跳或大笑,众生百态如一副修罗画卷,铺展在吴阙黑亮的双瞳里。
正是此刻,风陵子身形翻飞地撤出一枚枚金巧的往生币,入百鬼眉心,蓦然不现。
收服的灵魄乖顺地向离火身下的生门涌去,那里直通地府的轮回台,冥仙接引后即可过忘川去人世兜转。
而风陵子守住的死门,便是魂飞魄灭之地。
红衣枯骨的女子突然尖叫着冲往风陵子身后的死门,隐入眉心的往生币金光浮现“砰”地一声脆响,跌落巨大的币盘上。
“我不要往生!就让我自此消失吧!”
枯骨女子扭动着僵硬的身躯,喉咙里发出的恳求呜呜刺耳,决裂之极。
清叮的脆响拾音而来,越来越多的往生币在风陵子脚下滑拢聚响。
此时的笛声听来甚是乱人心弦。
妖灵一个接一个的匍匐而至,不争福华,不争权位,不争生活,争的是死生寂灭,魂飞魄散。
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人生无常苦海无边,他自以为看透了生欢悲离却仍是不知,有些经历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不是每颗心都能死灰复燃的。诚如凤凰涅槃,不仍是留下了幻做妖灵的凤凰火吗?
生命可以救赎,肉体可以复合,但是死去的人心要如何去还原?
那枯骨女子本是大家清秀,淑婉多才,一次外出赏花遇到了一群无赖,提裙逃走间撞上了一个扶扇轻摇的贵家公子,一张一望里便堕入了对方温柔的眉眼。两厢情悦。不日那男子便携礼去女家求亲,皆大欢好。婚后女子贤芳淑德,男子多才名鄣,夫妻恩爱四季如一。却横空生出一个相府之女,花心初绽看中男子才貌无双芳心暗许。相府大人怎忍女儿嫁为妾室,招来男子凌声逼威。男子不遂,这只手遮天的相府大人却拿权势威胁,是休书一封还是人尸两空你好自斟酌。
女子在家素手为夫君裁制新衣,恰是自己生辰,因男子爱红色,所以一袭曲裾红衣的等夫君回来庆生。
一纸休书不沾波澜地抵在她的眉眼。在看夫君,眼神决绝如同路人。身后跟来的相府小侍立马恭声贺道:“公子好福气,不日便能赢娶我家相府小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一针见血地刺在心间。枉她饱读诗书,但听新人笑,谁闻旧人哭的词句还少么。
只是,这一千个日日夜夜的抵足恩爱,让她情何以堪!灯火辉煌的秋池河畔,女子举着油纸伞,观望隔岸升起的漫天烟火,凄楚一笑,纵身跳下桥边的秋池深渊。妾将一身嫁,不能休!
枯骨女子仿若又回到临别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