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说这话时,虽然语气很平淡,但神情却有些抑郁。
我想他可能是思念起了自己的父母,但像他这种被卖入宫来的低等奴仆,此生恐怕很难再回到父母身边了。
于是我小小地同情了他一下,安慰道:“你若是想念自己的父母,就想想我的情况吧。我虽然与父母住得不远,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得见。
“尤其是我父皇,除了上次我中毒……不,是你中毒的时候,他亲自来探望过我,同我说了几句话,其余时间,我要么见不着他,要么便是同其他兄弟几个一起被召见,远远的问几句,便又散了……”
青阳没等我说完,便扭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殿下,您这样……于礼不合。”
“怎的?”
他指了指我搁在他肩膀上的胳膊。
老实说我这个动作做得并不自然,青阳比我高出半个头,我与其说是搭着他的肩膀,不如说是硬挂在他肩膀上,有些别扭可笑。
更何况,青阳说的是,以我的身份,对一个奴仆做出这样的动作,于礼不合,若是被东宫里的宫女内侍们看见了,少不得又要一番下跪劝谏,更不要说是被父皇母后瞧见了。
但我这不是为了安慰青阳么,听说亲密的姿势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以前我见宫里的内侍们就经常这么干。我以为自己依样学样挺不赖的,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就被青阳嫌弃了。
正当我收回胳膊时,只见一名内侍匆匆忙忙跑过来道:“太子殿下,可找着您了。”
我问:“找我何事?”
“刚才齐公公传来圣上口谕,请殿下下了课便往御书房去一趟。”
父皇怎么突然想起要召见我了?我满腹憋屈地看了青阳一眼,我正拿自己做反面例子安慰他呢,结果父皇就召见我了——事实上我根本不愿意见到父皇,因为他每次想起来见我,通常都没什么好事。
我让青阳提着我的食盒先回去,然后整了整衣冠,跟着那个内侍去了御书房。
此时御书房外已经有两个兄弟候在了那里,他们一个是张贤妃的儿子晟,另一个是赵德妃的儿子轩。他们两个年纪都比我大,但碍于身份,不得不向我行见面礼。
过了一会,父皇便召我们进屋去了。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有些诧异。
父皇的儿子有很多,但除了我们三个,以及被迁去了封地的晋王焱,其他那些儿子的母亲品级都不太高,所以我略想了想,猜测父皇只召见我们三人,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只与我们三个有关。
进了御书房,我和两位兄长依次给父皇行了礼,却发现父皇正忙着批阅奏折,根本无暇看我们一眼。
此时父皇身边的齐公公笑眯眯地走过来,将三份地图发到我们手中,对我们道:“三位殿下,皇上说,这次的季考,就考这个。”
我和两位兄长面面相觑,看着手中的地图,都有些懵。
父皇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终于开了金口:“三日后,你们以书面形式将答案呈给朕。”然后就挥手让我们退下了。
我这才想起,又到了每季一考的日子了。自我们满五岁之后,父皇就为我们每人找了一位老师,进行一对一授课。每逢季末,他都会召我们去御书房,对我们的学业情况进行考核。
但以前大多是以问答形式考核,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的考题,还是数年来头一遭。
出了御书房之后,两位兄长似乎不愿与我多言,向我行礼告辞后,便结伴离开了。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展开地图看了看,根本摸不透父皇的用意,不由情绪低落了下来。
这样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吃过晚膳之后。
晚上临睡前,我照例去青阳的小偏房里呆了一会。
以前都是我叽叽呱呱地找青阳说话,但是这一次,我却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青阳原本在看书,见我一反常态的安静,忍不住放下书册问我:“殿下何事抑郁?”
我从怀中掏出那份地图,递给他看,并将父皇的要求一并说了,末了愁眉苦脸地道:“这次的考题一点提示都没有,只给我一张破地图,根本看不懂。”
青阳却像是被那幅地图吸引了一般,盯着它全神贯注地看了半晌,然后抬起头对我道:“这应该是几百年前衡黎国的疆域地图。”
“衡黎国?”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以前听老师讲过大曜之前的历史,那个时候整个九玄大陆分为内邦和外邦,内邦又分裂为四个小国,其中位于西面的便是衡黎国。
后来我大曜的祖皇帝带着七位大将率军征战四方,先后将四个小国收入版图,从而结束了内邦长期以来的的分裂局面,建立了大曜帝国,成就了一代英雄传奇——这是民间孩童都知道的故事。
但关于衡黎国,我知道的也就仅限于此了,没想到青阳却能仅凭一幅地图,就能辨认出这是当时衡黎国的疆域。
我心下有些不服,问道:“你如何知道这是衡黎国?”
“这是衡黎国的都城,”青阳指着其中一个标记点道,然后又指了指外围的国界线,“这是衡黎国中兴之前的版图。”
“中兴之前?”我发现青阳说的我基本上听不懂,于是只好虚心求教,“什么是中兴?”
“历史上衡黎国曾内乱过一段时间,史称四王之乱。”青阳一边解释,一边指着地图上被二度划分的一块块小版图道,“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衡黎境内的大贵族封地,这些贵族羽翼丰满之后,不甘心再向孱弱的王室俯首称臣,便在自己的封地上自立为王,意图造反。
“而当时的衡黎国,南有苎罗国虎视眈眈,北有鐾霁国肆意犯境,可谓是内忧外患,岌岌可危。就在此时,衡黎老国君驾崩,新君即位,立即大刀阔斧地施行改革,先是削弱了大贵族的势力,然后在短短几年间就逐一扫平了四王内乱;同时对外也显示出了逐渐强盛的国力,震慑了邻国,从而消除了外患,史称衡黎中兴。”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不由对青阳渊博的历史知识心服口服,末了问道:“可是父皇给我这幅地图,是想考我什么呢,难道是关于衡黎国的历史?”
“应该不会如此简单。”青阳沉思着,摇了摇头。
我顿时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对于青阳来说“如此简单”的事情,对我来说完全是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好么!
却见青阳仍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盯着地图喃喃自语:“难道是想让殿下分析那一次四王之乱的社会根源,亦或是衡黎中兴的成功经验?”
我听得都快风中凌乱了,我今年才八岁,又不是什么天赐神识的神童,父皇您要不要这么看得起我……
却见青阳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似乎也不太对,这样的考题意义不大。皇上既然以此为由,应当有更加深远的用意才对。”
他顿了顿,抽回神思,才察觉我脸上无法掩饰的绝望之色,于是安慰我道:“殿下莫急,既然皇上给了三天时间,不如明日课堂上,请教柯太傅如何?”
我点了点头,心里沮丧地想,这一次要想通过父皇的考核,也只能指望老师帮忙了。
第4章 7~8合并章
第二日,我带着那张地图,携着青阳一同去请教老师。
老师看了地图,又听了青阳的推测,频频点头赞许:“你能想到这一层,已是不错。”
能想到这一层,也就是说还有没想到的地方——这潜台词我也听得出来。
青阳恭敬行了一礼:“还请柯太傅指点一二。”
老师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看着地图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皇上出的这题,明里是在考各位皇子,实则,是在考我们几个皇子的老师啊。”
青阳听了,心有余悸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幸亏他昨晚上没有自作主张地揣摩圣意。
但在我心里,青阳已经很了不起了,刚才老师不是也夸他了么。
于是我对青阳安慰地笑了笑,然后问老师:“那父皇的考题,究竟是什么呢?”
老师捻须沉吟了片刻,不答反问:“你们可知道,现今皇上心中最大的隐忧是什么?”
我与青阳面面相觑,莫名地摇了摇头。
老师道:“先帝末年,禄太子被废,几位皇子的夺嫡之战,导致国内一度陷入内乱,而许多藩镇则趁此机会浑水摸鱼、兴风作浪。当今圣上继位之后,虽加强了中央集权的统治,但藩镇割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