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心下一动,又想到了什么,只是这次的想法有些模糊,于是他定下心试着细细间一点点辨出它的轮廓,“如果为了某种出于好恶的取舍而选择了去往另一个时间点——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那就意味着放弃了一个原有的未来…既然这原有的未来被放弃了,那本该随它而来的一切也便都被放弃了,既然如此,选择者便并不知道那本该随后发生的一切是什么模样…而当他去往另一个时间点时,这另一个未来之后的未来依然是未知的…因此这两种未来实质上在‘未知’这一点来说是无差别的…”
阿杰忽然难以置信地发现,在无限的时间中,无论去哪儿,本质上似乎都是无差别的,只是当人以其有限的心智在某个自取的节点上按某种自己的尺度去衡量取舍时才会出现那只可能以“有差别”的面目呈现而实质并无差异亦不可能有差异的一切“如果”…
思维到此,情感本能被激活起来试图否定这种想法,可理智却已然在这隐隐显露出的“时间”的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本来面目前无话可说了…
“时间”在这里让一切衡量与取舍全都失去了意义…
因为…时间中的这一切似乎本自即是无可取亦无可舍亦无可衡量的…
于是,某种不像思虑,又有着思虑模样的心念不受控制般自行发生了:自己经历过和正在经历以及将要经历的一切以“现实”面目出现的显像在此的“现象”…似乎不是…甚至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现实现象…而是某种与现实或非现实都无关的…在这成像之中…又并非是这成像…而在凡人眼里又只可能是那成像的…非幻、非非幻之幻...但那成像本身又宛如神迹般…于无关定义的全然下,被某种本非定义的定义,在奇迹般的无中生有下定义成了这一切所谓的“现实现象”…
阿杰忽而不可自抑地有些恍惚,他已然隐约领会到到仙子所说“‘时间机器’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是什么意思。
虽然从某种角度而言,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阿杰宁愿自己没有看到这层意思…
思绪迷离间阿杰又晕乎乎近乎无意识地多问了一句,“如果‘时间机器’真是没有意义的…那你们怎么还把它造出来?”
仙子眨了眨眼:“好玩儿呗。”
阿杰听完楞了片刻,释然笑了,他这才发现之前说“不解释”时,仙子就已经看到解开这个问题的钥匙就在他自己心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看…”不知过了多久,领着阿杰行于水上的仙子在这无边静谧中唤了他一声。
神思仍沉浸在初窥时间成像妙不可言的感觉中半梦半醒的阿杰顺着仙子纤指望去,却一无所见。
“什…”就在疑惑间刚问出第一个字,忽见原本空阔的水面上幻象般现出一座高耸入云的…立柱…
只一眼,那美轮美奂便摄住了心魄,在这奇丽造物面前,被震慑的阿杰不由倒退几步。
可就这小小几步,待站定时,那立柱却幻然没有了踪迹…
这其中那道比梦境更迷幻的感觉令阿杰一时竟忘了去探寻这现象的原委,而是站在那儿兀自出神…
“嘿,看见什么了?”仙子瞧着阿杰这一溜反应觉着好生有趣,见他没了动静,便逗了一句。
“不知道…怎么…怎么就不见了?”呆视立柱消失之处的阿杰怔怔答道。
“再上前两步试试。”仙子点拨了一下。
阿杰果然听话,懵噔噔往前挪了几步,就见那立柱又凭空矗现眼前。
“这…这…这不科学呀,这TM太不科学了。”虽然是第二次看到这奇景,讶异却有增无减,阿杰看着这巧夺天工到几如幻觉,而且还以更幻觉的方式显现的立柱一时都有点儿语无伦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等,这似乎不是什么“立柱”,阿杰沿着柱体向上看去又有了新发现,这好像是一道耸入天空的巨大…拱门…循而望去,它的另一侧门柱远在视野之外…
仰望间,他不由又退下两步,那立柱再次消失。
这次阿杰没有按原来方向走回先前立柱显现的地方,而是从另一边上到立柱消失前原本所在的地方,伸手探摸,空无一物。
待再走回立柱出现的角度,看着它重新显现,阿杰又走到刚才那个地方去触碰立柱,这次却分明摸到了坚固实体…
随着这触觉,阿杰心里那股诧异一下消失无踪,立柱带给他的触感中有种说不出的微凉妙意,在那如玉的光洁之下,透着一股森然的坚硬,似乎连钻石都无法与之相比,而这坚固又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让人感受到一种超出物质性的稳固和坚实…
阿杰抚着立柱第一次真正直面它,却发现这体量庞大无匹、雕琢得精妙绝伦的立柱是如此…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就连最接近的“自然”一词也难尽其义,只能勉强用之。
因为这座分明不是天然形成的巨物,却建造得如此…自然…仿佛不是人力所为,而是上天的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得甚至让阿杰这样初见它的人都觉得它本来就该如此——如此灵妙,如此来去无踪...
“好了,我们该进去了,到了里头再慢慢看吧。”
“里头?”
阿杰一时不明所以,这空无一物的海面上还有什么“里面”、“外面”?可脚步却自行跟着仙子绕柱而行。
阿杰想追问“里头”到底是什么,但转念间一股油然升起的好奇又让他想多存些悬念留待自己去揭开,思量翻复间已随仙子转到柱子另一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哪,这哪是什么“里头”,俨然是另一个世界…而且这世界的名字是不是叫“天国”?为何这里的一切都那样鲜美欲滴,隐隐间熠熠生辉,微光流溢...
那景致让第一次看到它的阿杰几乎忘了呼吸,站在拱门立柱下一时竟不敢随仙子走进这分秒之前、转角之间还全然未见分毫的新世界…
“嘿,”仙子回首浅笑间盈盈唤道,“怎么不过来呀?”
仙子本就美得无可方物,此刻的她周身更有辉光隐约透出,是了,阿杰顿时觉得这才是与仙子相配的世界,这样的仙子只可能来自这样的仙境…
可天国之景太过神异,即便来到阿尼卡提亚遇见老者和仙子后已渐渐消融了一切让“惊奇”成为可能的诸般固念,但此时眼望着这新天新地,阿杰仍被震慑得心神恍惚,活像个被深度催眠后魂不在舍只剩条件反射的躯壳,闻听仙子的话,他抬起腿,想要往里迈步,可动作怯生生欲行还止,迈出的右脚在空中刚越过半步距离,便停住了,怎么也踏不下去…
“它不需要是真的,所以也不可能不是真的,就像你自己无所谓是不是真的,所以…阿杰就是阿杰…所以世上不可能有阿杰…所以你才是阿杰…所以这新天地就是这新天地…所以不可能有这新天地…”
听到这儿,木然中看似不大可能对刺激有反应的阿杰居然右脚缓缓往下落去…
忽然,呆若木鸡的阿杰模模糊糊低喃道:“可是…可是我怕我会弄脏了它…我这个科达比那西人…不配到这样的…仙境…不配…会污染…玷污了它…”
这种油然而生的自惭形秽若放在过去,阿杰根本不可能相信也不可能想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不可能相信有什么地方会让他产生这般感觉,可此时此地,它就这样发生了…
“那就把你的脏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
阿杰乜呆呆又愣了片刻,眨了下眼,然后,又眨了下眼,接着收回了右脚,同时也好像收回了神智,转而嘴角空灵灵微微泛起了笑,对仙子道:“尽管‘谢谢’已经没有意义,但还是谢谢你…虽然,我想我正对她说着话的那个你,或许也已无所谓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仙子亦嫣然回到,“哼,看来你的确可以进来了,虽然已无所谓进来与不进来…”
两人相视之下,不约而同绽颜而笑…
踏入新天地没前行几步,就听仙子道:“好了,我师兄师姐们差不多都到了,我们也快去吧。”
听到这儿,阿杰就想顺着话头问些原委,却见走在前面的天女背出手伸给自己,像是要他拉住的意思,这下阿杰立时忘了还有什么要问的,晕乎乎去牵仙子玉手,仙子也没回头看他,待感到被阿杰的手抓牢后,仙子便立时带着后面这个一沾上她指头便忘乎所以的家伙离开了地面,疾速飞掠而去…
欣赏着周遭如梦似幻的奇景,阿杰心头一动,“这儿是你们现在的科技创造的世界吗?”既然时间机器都是三万多年前的事,那这儿的文明一定已经发展到科达比那西人无法想象的高度,可这话一问出口,阿杰又觉得有些不贴切,因为这儿的一切显然已超出科技乃至文明的范畴。
天女回头看了眼阿杰,知道他又在用科达比那西的概念来度量这世界。
“科学存在的前提是相信有一个客体世界存在。”
听到这话,阿杰瞬间便明白了几分,但个中含义让他不由捏紧了仙子的手。
一个超越科学乃至客体的世界会是怎样的世界?
但此刻的阿杰又分明知道“此在”的本体其实从来不可能也无法真正被“科学”和“客体”所定义,何况宰治,除非“此在”的本体自投罗网,但即便如此,这定义也只在本体所以为的表象层面,而不可能抵达本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尼卡提亚人把一切生命称为‘心识体’。”仙子这话看似与之前毫无关联,但阿杰听来又多明白了几分。
“这世界就是心识的一体全系成像。”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无关任何理论,这话直透进阿杰对存在一直以来存而不觉的本真体验,他的神识随之塌缩到了一个最初亦是最终的原点。
“在阿尼卡提亚的远古时期,我们也曾有一段漫长的科学时代,直至有一位用你们的概念来说既是科学家又是僧侣又是神父的人指引人们超越了科学的真实,回到存在的本真。”
“他是谁?”阿杰虔诚地问,而在此之前,他从身到心从没有出现过任何与“虔诚”沾边的状态。
“他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带我们回到的是任何心识体都不可能出离的最初最终之境,我们都在同一个一体全息成像中各自一体全息成就着自己的一切成像。”
“难道你们已经超越了死亡?”
“你活着时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吗?”
“不能。”
“那何况死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死后…”刚说三字阿杰改口道:“可我们那儿都认为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们活着怎么知道死后?”
“如果一体全息成像…那就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了…”
“你怎么知道自己现在是活着?”
听到这话,阿杰仿佛一下又回到了仙子之前说的绝对密闭小屋中,在最终只有一个声音的世界里,生与死虽然看起来其事凿凿,但终究只是相对而立、徒有其名的说法而已。若深究下去,确实不可能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活着,甚至这种分别本无所起…
“一切全都发生在‘这儿’,但这儿出现的一切却全都是‘那儿’,然而‘那儿’的一切终究永远不可能成为‘这儿’…”天女的话油然浮现,阿杰从自己这“此在”里蓦然体验到了某种无关生死、乃至无关一切现象的本然。
于是,生与死,作为一种背景,从“此在”所见的世界背后撤去——虽然它们从来只是想象而非真实,世界的实体性随即开始消融,阿杰越来越难以像过去那样把它感知为一种客体,而这一点也没让此刻的他惊奇。
随着客体感越来越稀薄,一体全息成像变得越来越切近,世界并非世界,而是与“此在”一体的无尽造化…
“一体”…一切回到了一体,那感觉就像回到了真正的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原来“视死如归”不是一个成语,而是在说一个绝大多数人已不相信的本然,而这本然其实并不以生死为界。即便那些不相信这本然的人,其“此在”的本体依然是这本然,所以他们是在无无明里自生无明的人,在无颠倒里自生颠倒的人,在无生死里自生生死的人,他们是真正可怜悯的人。
和仙子之间口头的语言消失了,但不再有客体的世界此时已然回归为同一种无尽的语言..
“说来也怪,我觉得师叔好像正在等你。”说话间,仙子已带着阿杰向一片草木疏落、间有几棵“诺迪勃诺”参天而立的稀树丛林里走去。
听到这话,仍沉醉在与仙子美妙触感及由此接通的存在之同一语言的阿杰才微微转醒,可这时他只察觉到天女的玉指已离开自己手心,至于天女带他飞到了哪儿,以及什么时候着陆的,几乎没有印象。
“等我?”
只顾着回味一体全息成像不可思议的体验中方才那段牵手美事的滋味,阿杰有点儿心不在焉地应道。
仙子并未回答,看她的步履像是若有所思,享受着林间静谧的阿杰也没追问,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了树丛边缘。
眼前豁然开朗,左前方烟波氤氲的湖面,明丽得好似梦幻;右侧不远处是座古色古香的木屋,雕梁画栋、粉墙黛瓦透出一种古朴悠远的典雅,让人不由感觉这造物所在的地方合该就是仙境。
屋前一群背对着阿杰的人正围坐在檐下一位面向树丛这边的黑衣老者身前。
阿杰正待拨开面前的枝叶走出树林,却被身边的天女轻轻拉住了衣角。
“在这儿就可以了。”说着仙子便在一棵树下席地而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老远来了不用去和那位老者认识一下或至少打个招呼吗?
阿杰扭头略带疑惑地看了看仙子,见天女已安然盘坐,一瞥之下,仙子脸上那如云空般清明澄澈的神色,让阿杰多余的思虑顿时烟消云散。
这里本就没那么多虚礼。
这时他才注意到老者闭着双眼,身前众人也十分安静,看来确实不宜打扰。
从老者和天女出乎天然毫无雕琢的神情中阿杰感觉到,这儿人与人之间也像周遭的湖光山色一样纯净无染。
在科达比那西早已习惯了人际关系中的种种刻意、算计,阿杰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但这氛围却着实比清新空气更令人心旷神怡。
略整理一下衣服,阿杰坐在了仙子身边。
还别说,和仙子比肩而坐,感觉美滋滋的,就算只这么呆着也挺好…
这时仙子略略调整几下呼吸,接着闭上了双眼,脸上的神情随之愈加舒缓。
阿杰看到这情形,也好像被催眠般安静下来,心下微微感觉到某种异样,却又没什么不适,反倒醺醺然有些惬意,想问仙子怎么回事,可此间安恬空灵的氛围让他话到嘴边却觉得有点多余,问如何,不问又如何,就这样并没什么不妥,眉间一蹙,打消了念头,然后也学天女闭上了双眼,兴许能感知到什么…
不觉间过了许久,正闭目享受那份静谧,就听一旁仙子咯咯轻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没有分毫打破的安谧中,阿杰眼也未睁地问道,“什么事儿好笑?”
天女默然片刻,一边依然闭目看着眼前显现的种种影像,一边告诉阿杰,“我有个特没心没肺的师哥,去了你们那儿之后居然被个小妮子迷得神魂颠倒,现在道力全失,看样子这次回不来了…”没等话说完,仙子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呵呵呵…你不知道,他那么没心没肺的一个人还会来那一出有多好玩儿…”
“…道力全失…回不来了…”阿杰重复那两个关键词,“你还乐成这样,这是不是幸灾乐祸啊?”阿杰故作正经地反问。
“幸哪门子灾,乐哪门子祸嘛。他那会儿去的时候可满没把你们那儿放在眼里。这下算是了。”
“你们这些仙境里的人放着那么好的地方不呆,没事跑我们那儿去干嘛?”略一转念,阿杰接着又问,“而且,你们怎么去我们那儿?也是过那座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坑爹小桥?”
“哪用那么麻烦,‘提荼’一次就能去呀。”
“提荼?”
“嗯...你就当是死亡的意思吧。”
“死亡?”阿杰睁开眼睛,听仙子轻飘飘冒出这么一句,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一个人的死在你们这儿还有一次两次的吗?而且你不是说去了我们那儿还能回来?都死了还怎么回来?”
猝然间,阿杰完全忘了之前体验到的一体全息、无生无死之境,又回入科达比那西刻在他脑海的概念世界。看来体验到一体全息成像后“死亡”设在意识之下的根本诅咒似解,但条件反射还在。
“谁告诉你死了就不能回来?再说了,还是那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活着?”回复间仙子依然闭目而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当然…”阿杰话到一半打住了,被艾米这一问,唯一声音的境界重又显现,可刚才有些事情并没有彻底弄清,而且阿杰忽然发现这会儿天女话里似乎有另一重意味,由此他的思绪不由进入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轨道,“难道说…我现在已经死了?”即便在唯一声音的境界里,科达比那西留下的条件反射依然让死亡显得如此真实、可怖。
想到这儿,阿杰一下觉得真可能是,而且这一来自打骑过小桥后发生的一切就全都说得通了…
听到这话,仙子忍不住睁开眼瞥向阿杰,目光里带着一丝讥诮,“唉,科达比那西人都长着什么脑瓜,如果你连自己是不是活着都不能确定,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
“我当然活着呀。”阿杰这下总算把刚才没说出来的半句话说了。
“那谁来证明这‘活着’本身是活着的呢?仔细想想…”仙子都有点懒得搭理这等没真正过脑子的话,她目光移向那位老者,不再看阿杰…
又来了,这种看似完全没道理的话,阿杰本来不假思索就准备辩驳的,可当他不由自主沿着天女话里的理路稍稍往下细想了只那么一点,却发现这话正是由于太过切彻,才会显得全没道理;而且在被这话抽去了那条从未经过验证、也不可能被验证、却从来都被当作默认事实而接受、其实只是个假设的信念之后,那条原本如此绝对的边际,此时想来,好像真的是不存在的…亦无所谓存在了...
因为那令“生”之所以为“生”,令“死”之所以为“死”,乃至让一切所谓事实得以成为实际意义上的事实的自证者,似乎果真无法——而且无论如何都无法——自证它本身是生还是死…
阿杰张着本想说话的嘴,一时竟哑口愣住了。
怎么证明自己真的“活着”?
当这问题不再是从那条“活着”的先验性信念而来,而是从反观让这信念得以成立并生效的自证者而来时…这念头让阿杰一时失去了一直以来让神识得以有意义的所有界线…越想越发现这根本是个不可证的问题…那么正在发生的所有这一切…
“唉,文成师伯当年去你们那儿的时候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未知生焉知死’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我当年学这篇课文的时候,老师并不是这么解释的…而且也没人这么解释这句话啊…”不知为何,几如处于失神状态的阿杰居然还能回应仙子的话。
“执吝于‘生’的科达比那西人当然不会那样解读这句话,可无论他们怎么看似确凿无疑地自以为活着、也无论他们怎么解释这话,他们不依然全都处于‘未知生焉知死’的状态下吗?”
阿杰又无话可说了…
过了半天,阿杰隐约想起件事儿,“那话是你文成师伯说的?”
“什么话?”这时的仙子早就重新闭上眼睛,思绪也离开那轮对话多时了。
“未知生焉知死。”又一次体验到无生无死之境全然不觉时间流转,只以为先前对话还是刚刚发生的阿杰对仙子这一问还有些不以为然。
“是啊。”天女也没睁眼。
“你是说那个老古板是你师伯?”此时此刻,阿杰问这也不是因为这事儿有多奇异——倒觉得如此反而更合情合理——而是出于把事情搞清楚的习惯。
“老古板?文成师伯的形象在你们那儿已经成那副样子了吗?不愧是科达比那西人,什么东西到了你们的概念里,最后都只会变成一个刻板的空壳,唉,你们那儿真是知识害死人呢。”仙子戏谑中似有几分无奈。
“知识害死人?”
听到那个一直以来自觉不自觉中被神化的词遭到这种评价,阿杰近乎本能地试图辩解,可忽然他理解到仙子真正所指的那层意思,豁然发现事情似乎的确如此,因为一直以来让自己陷于一种更本质意义上愚昧状态的,不是那些他不知道的,而恰恰是那些以“知识”的面目让人自以为知道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谓“知识”究竟是在帮助人们认识这个世界,还是人们以看似客观,实则终究是自说自话的方式给一切贴上由他们自定义的标签,并最终在对这些标签的信以为真中把标签当成了事实本身,从而让自己陷于这自设的藩篱中再不得亲见真正的“真实”…
“叩其两端而竭焉…空空如也…”阿杰不由想起这两句过去从未在意的夫子之言。
原本要说的辩驳立时自行消解。
“原来那位老古董也是你们这里的人,难怪他老人家那么…那什么”
阿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对这位老古董那种隐隐间由来已久的别样感觉。
虽然过去免不了受人云亦云的主流观念影响,可对这位先贤在古书中留下的只言片语里透出的那股洞彻、厚朴而又带着温暖的真性情,阿杰还是间或有所感触的,只是从日常那些看似丰富却大多只能用于描述营苟沦陷于尘世之人的词汇中,还真难找到适合形容那种性情和境界的。
不过想来自己的意思即便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要听到那种语气,仙子自然就会明白的,于是阿杰也不再搜肠刮肚。
“听你话里的意思…”阿杰又咂摸出些什么,“难道他老人家现在就在你们这儿?而且还…活着?”
“可惜我们这儿没有‘活着’这种概念,所以也说不上活着。”
“那是没活着?”此话一出口,阿杰自己也意识到这又是出于根深蒂固的无意识习性而自行纠结在表面语义上了。
可除此之外又似乎别无可依,于是所谓“实在”——或者说对他而言可能的“实在”——必然只能是这习性所凝结之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连‘活着’都没有,怎么会有‘没活着’?难道你还没看到,其实即便连完全的科达比那西人也是如此啊,只是他们被本是凭空捏造出的概念迷住了心神而自投罗网、颠倒反覆、痴执不休以致求出无门。”
仙子的话让阿杰倏然间再次隐约体察到他本已身处其中,却又全然未曾意识到的…本然…
那心识凝结为现实之处…
那本自实在,而无需“实在”之“在”…
只是自己的心神随时随地会被一种无形力量不觉间带回概念世界而无法在其中常住。
阿杰思量又似非思量间有点犹豫地接话道,“怎么说呢,我好像有点明白…也有点感觉到那种…状态…那种本来的状态…那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可...可...还是有点难以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那就死一次吧。”耳际传来一个温厚坚实的男声。
阿杰一惊,抬头往树丛外看去,在那些坐着的人中寻找声音来源。
还没等找出头绪,就听仙子,“师叔,使不得,这对科达比那西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会…”从来轻声细语的天女,这回的话音却不觉放大了些,语调中还带着一丝紧张。
“还是问问他自己吧,其实为了看那其中究竟,他…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再说,世上真有绝对的科达比那西人吗?”是那位黑衣老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可是…”仙子开了个头,却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阿杰第一次看到天女脸上流露出好像紧张的神情,难道她在为自己担心?
即便这只是种可能也让阿杰很受用,他因而愈加镇定。
“敢问死。”
这时老者面前的人群中,一位白衣少年肃然起身。
黑衣老人看了看少年,视线又扫过阿杰所在之处,然后点首向后排一个男子道:“萨达,你来回答吧。”
那个名叫“萨达”的人闻言站起身向黑衣老者恭敬行礼,回答了一声:“是。”便转向那少年道,“我在科达比那西造设的死亡只有迷信的人才会看见,也只对迷信者才会生效。”
随着萨达转身,阿杰见到了一张无法言喻的侧脸,第一眼,那份俊逸清秀中透着些许文弱书卷气,可不知为何,却让阿杰产生一股不可名状的窒息感,一切只剩下全然的恐怖和颤栗,这种恐怖不但让人立时相信世上确有地狱存在,而且注视那张侧脸时,整个世界也仿佛化为了地狱…
“科达比那西人本就活在种种无可为外人道、乃至无从表述的无解痛苦中,你为什么还要用死亡去折磨他们?”
这话是指责吗?阿杰本觉得应该是,可从那少年口中道出,却更像某种出于感同身受的辩护。
“正因为科达比那西人迷信,乃至他们会把自己所见所知的一切全都变成不可解的迷信,所以科达比那西人才会活成那样,也正因为迷信,他们才会看到死亡、相信死亡。”说到这儿,那个名叫萨达的男子略停顿一下,脸上神情微微起了变化,“而且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创设死亡,正是在用科达比那西人自己的迷信来破解这迷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年乍闻此言还有些不解,忽然略有所悟,本来想要说的话顿时失去了前提,他一下无言以对...
这时白衣少年身旁站起一位身着皂袍的光头男子,“珠玛,你去科达比那西的时间太短,还看不出萨达师兄的苦心。而且科达比那西人的迷信深重无比,就连死亡都难以将其破除。生时、死时,一次次解脱的机会,却被他们白白浪费,就算心结深重无法解脱,可到头来连本可以让他们在这场无尽苦役中稍作歇息的境地也被他们避之唯恐不及,迫不及待更身不由己全都急急重返那福祸无常的轮回中。”
白衣少年颔首思索片刻,“这我也略有所见…看到本是为疗治科达比那西人的迷信而去往那里的斯格拉提师伯、文成师伯、叶苏师叔他们,到头来居然反而都成了科达比那西人迷信的对象,或是被那些盲从于某些时代的主流唯物意识形态而不自觉的人当成迷信者时,曾觉得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看来,在那种迷信下,事情也只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光头男子又道:“这才是科达比那西人真正可怜又可悲的地方,而不是死亡。”
“造设‘死亡’的是我,可让‘死亡’得以真正成就的却是科达比那西人的迷信。某种意义上说,这本是一场信不信由你的游戏,可到头来,科达比那西人却一个个都被自己的迷信拖进一个个本非圈套的圈套里,沦溺其中、求出无门,且永远无法自拔。叶苏师叔不是早就直白跟他们说过,‘罪的工价就是死’。你说,‘死亡’究竟是谁成就的?”
“可是…”白衣少年欲言又止。
萨达目光一凛:“莫不是你也被那迷信传染?在看到所谓‘死’以后,开始贪着起所谓‘生’?”
白衣少年沉默不语,半晌,就见他眼神渐渐沉淀,重新变得坚定而安宁,转而抬头对黑衣老者道:“师父,我要回到科达比那西,请帮我成行。”
黑衣老者看着少年微微点头,转而对艾米道:“你看,你那位阿杰这不就有伴儿了?”
仙子之前下意识攥在胸前的左手慢慢放下,“如果说你现在是活着的,那么一直以来,你这样活着的时候,真的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吗?”天女低下头,对身边的阿杰说。
不论仙子说的什么,仅听那语气,阿杰知道仙子已经对此不再纠结,于是当真要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这件后续未知的重大事件时,阿杰还是不由忐忑起来,他赶紧让思绪回到仙子说的话上,思量片刻后缓缓回答道:“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活着尚且如此,何况死后?”
说着,仙子扭过头来看向阿杰,目光中不再有任何阻隔,仿佛从中通往的就是一座纯净而完美、非生死可以分隔的无尽世界,“而如果你真的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那时你自然会知道,其实所谓‘死亡’破坏不了任何东西…”
“如果阿杰还是完全的科达比那西人,这些话会更有助益。”黑衣老者说道,“可他现在已不全是科达比那西状态,所以有些事让他自己经历、体悟会更好。”
“你知道我师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仙子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阿杰略加思索后点下头。
“你可看到‘此在’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已经发生的一切、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阿杰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再咂摸一下意味就要点头同意,却不知为何没有点下去,而是微微笑开了…
“这一切既然都是过眼云烟,也就无所谓‘实体’、无所谓‘实在’、更无所谓‘你’…唯有无所从来、变幻无定的‘现象’...然而如果‘实在’是可能的话,那么让这一切云烟得以呈现于其中的才是最终的‘实在’,或者说‘你’。但这让一切现象呈现其中,其本身无所谓现象,亦无法作为对象加以认知,从而即是无可认知之地,也就无从说是‘实在’或者是‘你’...定心细观,定心细观,当所谓‘死亡’呈现其中的时候,它真的能破坏那让它得以呈现之地吗?这面让一切现象显现其中,而本身并非现象亦不离现象又全无踪迹可寻也无所谓踪迹的圆妙之镜,会因为在其中显现了‘死亡’的影像而被毁灭吗?作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你看一块电影银幕上播放了那么多关于战争、毁灭与死亡的影片,这块银幕会被毁坏吗?更何况那让一切现象呈现其中的空空妙镜...科达比那西人只看得到镜中影像,却从来看不到那镜子本身,由此执迷于本自变幻无常的幻影,自投罗网无法自拔的痛苦和恐惧之中。”
当仙子殷殷相望切切嘱咐的时候,阿杰却沉入暖融融的陶醉,只觉心神在某种像是天外降临的光芒中怯生生又喜不自禁地完全解离、消散开来,连心绪里残余的诸般杂音,亦随之不可抗地退潮而去,在那目光里好像与这世界——不,是与“存在”,与那无论怎样的世界都可以现实于其中的“存在”之间就这么相通了…
“还记得那个房间里有几个声音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阿杰觉得仙子有点多虑了,但一想到仙子为他担心,那种神情、那种感觉太令人陶醉,他也乐于不去打断这份多虑,享受着它的继续…
“还记得不再有围墙的世界里有几个声音?”
“一个。”
“科达比那西人几乎本能地害怕面对无定义者而绝对无声的世界,可在唯一无一的世界里,一切本来就是无言的。只是在所谓‘活着’时科达比那西人的迷信捏造出无数看似外在的声音,好让自己在自欺中对那绝对‘无声’视而不见。但在所谓‘死亡’时,你再也无法逃避这其实从来就无从逃避的真实,你终将面对那无法再被掩蔽的绝对无声。可当你真的看到那唯一时,那‘无声’便不会再是种恐怖,而是…”
正说着,仙子终于发现阿杰在享受她的担心,她立时打住话头,“你…”眉际间现出一丝轻嗔薄怒,而这让阿杰看得越加心醉神迷。
仙子这下从担忧中完全跳脱出来,“你这个笨蛋,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