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岩有些心酸,他知道,无论他说得再多,他娘也是不认得他的,那顾秦氏见他神色悲戚,不知为何,她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她问道:“孩子,你也在找你娘么?”
顾岩苦涩一笑,他这个当儿子的就在他娘前面,可是他娘却不认得他。
顾秦氏伸出手,在他头上摩挲一下,说道:“你别难受,你总会找到你娘的!”
顾岩闭上眼,他对他娘说道:“我送你走吧!”
那顾秦氏点了两下头,顾岩带着她直接往孟庄去了,走了小半日,经过望乡台,按照往例,要投胎的鬼,会站上望乡台眺望故乡,只是顾岩唯恐有变,带着他娘径直到了孟庄。
“这里是何处?”顾秦氏看着四处的屋舍田园,停下来不解的问着顾岩。
“这里是孟庄。”顾岩答道。
顾秦氏看着眼前的景象,这里跟她原先受刑的地狱相比,简直是天地差别,若不说这是在酆都,顾秦氏还只当是凡间的哪处村庄呢。
等喝了孟婆汤,走过奈河桥,顾岩他娘就真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站在他娘的面前,说道:“娘,你马上就会重新再投胎了,你下辈子要做个好人,切莫再做错事了。”
想起地狱的刑罚,顾秦氏不禁又打了一个哆嗦,经过了这剜心之苦,她如何还敢做错事呢。
“你放心,我定然不会再做糊涂事。”顾秦氏对他保证道。
顾岩看了他娘一眼,其实他也知道,等他娘喝下孟婆汤,前世的一切都将被抹去,又如何会记得,曾经在地狱有受过怎样的惩罚呢。
“我们走吧。”
顾岩带着他娘顾秦氏到了孟庄,这孟庄日夜不歇,当孟婆看到顾岩来了,便从煮着热汤的大锅灶前走了过来,先朝着顾岩行了一礼,又往见他身后带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于是出声问道:“顾大人,你怎会此时来送鬼犯?”
顾岩心里稍微有些慌乱,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又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文书递给孟婆,含糊的对孟婆说道:“只因先前给这妇人误判了,是以不敢再耽误,我这才赶紧将这妇人送来投胎。”
听了这说词,孟婆脸上也带了诧异的神色,她说道:“这可真是奇了,自我来地府以来,还不曾有听过误判的鬼犯呢。”
顾岩垂下眼,没有作声,那孟婆又望了他两眼,问道:“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为何不见崔大人来?”
顾岩听到孟婆提起崔震山,立时心烦意乱起来,他昧着良心,做下这无法无天的事,头一个对不起的人就是崔震山。
孟婆见他不答话,又追问道:“顾大人?”
顾岩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他定了定心神,最后对孟婆说道:“崔大人往阳间办差去了,此事有我代为处理,等崔大人回了酆都,我自会一一向他禀明!”
孟婆点了点头,她仔细查看了一下文书,见都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看了顾秦氏一眼,温和的说道:“过来喝汤罢。”
顾秦氏恐惧的望着顾岩,她受惊过度,整个人已是浑浑噩噩,如今听说要喝甚么劳什子汤,只当又是什么唬人的刑罚,只能望着这个将她从地狱解救出来的男子,说道:“喝甚么汤?”
孟婆对她笑了笑,劝道:“莫怕,但凡鬼魂打这儿过,都是要喝一碗汤才能上路的,你看,那些人也都是来喝汤的!”
说罢,她往草棚里一指,顾秦氏一看,草棚里果然坐着许多喝汤的,她又转头望着顾岩,眼神里来着询问。
顾岩看着他娘,说道:“喝罢,等喝了汤,一切的苦难就会过去。”
那顾秦氏想了一下,先前是唬呆了,现在她慢慢的想了起来,这大概就是世人说的孟婆汤了,于是顾秦氏走到孟婆跟前,接过一碗煮好的汤,慢慢饮了下去。
虽完孟婆汤,没过多久,顾秦氏脸上渐渐恢复平静,顾岩心知,此时她娘已是诸事都不记得了,他对孟婆道了一声谢,送他娘过了奈河桥,便停了下来,说道:“你一直往前走,等进了六道轮回,便能重新投胎了。”
他娘似懂非懂,又看了顾岩一眼,便转身朝着轮回而去。
顾岩望着他娘的背影,一直紧绷的神经,就在此刻平缓下来,从此以后,这个妇人,就真的再与他没有任何干系,现在,他该去找崔震山,对他负荆请罪了。
☆、第20章
崔震山此时正在阳间公干,临走前,他隐约记得他说会往青州宋县去视察,也许他会在那里遇到他,想到这里,顾岩带着判官印赶往鬼门关,守城的鬼差知道他的实习判官身份,又见他身有判官印,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放行了。
出了酆都城后,顾岩到了冥川渡口,渡口停着一船一翁,摆渡的那老翁见他要过河,待顾岩上了船,竹篙一点,小船便离岸了。
顾岩默默坐在船上,四周没有任何声响,只有船头挑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黑暗的冥川无边无际,像是一个张着的大口要将这艘小船吞噬一般,顾岩的心情是复杂的,身生母亲重入轮回,他全了自己的孝心,但此番的举动也许会连累崔震山,想到未知的后果,顾岩满心自责,不知等会儿见了崔震山,又该如何与他请罪。
小航不知在冥川行了多久,当小船停靠在岸边时,老翁将顾岩放下船,竹篙一点,小船便融于黑暗里。
此时已到阳界,顾岩走了半日,看到前方有些微的亮光出现,片刻后,顾岩进入到宋县的城隍庙,这会儿,阳间正是深夜,顾岩进入庙内,看到堂屋里倾泄一地的亮光,今日是十五,外头的月亮像个银盘一样挂在西天,这是真正的月亮,跟崔震山升上去的那盏灯笼天差地别,但顾岩想起‘生死司’的那盏灯笼做成的月亮时,竟莫名有些失神。
顾岩转头望向案前的那尊铜像,这本就是崔震山的化身,在灯火的映照下,铜像忽明忽亮,就好比崔震山此刻就站在顾岩前面,想到崔震山,顾岩心里五味杂陈,他望着铜像呆了半日,最后推开门,出了城隍庙。
崔震山是宋县的城隍,但顾岩却并未在城隍庙见着他的踪影,顾岩不知他何时会来宋县,他在城隍庙内转了一下,出了庙门后,漫无目的的走在夜空下。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顾岩没有找到崔震山,不禁有些沮丧,他沿着河岸一直走,最后停在了一颗桃树下,月光在湖面投下了一个倒影,顾岩坐在地上,随后捡起一颗石子掷到河里,河面‘咚’的响了一下,最后水波推开,月影也被打碎了。
崔震山不在,顾岩打算在这里等他,正在他发怔时,有脚步声传来,不一时,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走到河边,她一边走,一边哭,待停在河岸边时,开始放声大哭,也不知是遭受什么委屈,足足哭了大半日,河面上意外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虚幻不实,在这夜里平白空出现,显得诡异十足。
顾岩仔细辨认,才发现这也是个妇人,他随后意识到河面上的那人影其实是个水鬼幻化而来。
那女水鬼看着哭泣的妇人,问道:“你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站在河岸边哭泣的妇人想来是太过悲伤,竟然也不曾发现这问话的妇人是飘浮在河面上的,她擦了一把泪水,回道:“只因我连生三个女儿,公婆苛待我,相公也冷遇我,还说要娶个小妾回来,我心里实在太委屈了,这才出门,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女水鬼同情的望着她,说道:“我看你面容年轻,想来成婚不过几年,难道相公这么快就要变心吗?”
听了这话,河边的妇人越发伤心,她嘴里哽咽道:“相公是三代单传,谁叫我没有生出儿子呢,说来说去,也是我自己不争气。”
河里的女水鬼不禁摇了摇头,世间的女子大抵都是这样,习惯把什么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