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2 / 2)

男孩早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张着嘴答不出话来。

缓了这一刻,岩铮已找回些力气,起身猛地将他拽到身边,他之前立足的地上顿时多了几支利箭。

“你回来做什么?这是沙场,当是闹着玩的吗?!”

被岩铮这么一喝,阿武下巴朝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岩铮捡了地上的弯刀,将阿武推到身后。身上又是毒又是伤,两腿一发软,竟又跪倒在地上,只能勉强拿刀撑住身体。他今日死在这里便罢了,偏阿武也来凑这个热闹,让他怎能不恼火?

阿武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只见挡在他身前的男人撑着刀的手不住发抖,骨节泛白,似是拼了死力才得以维持。眼见着又有个曷召人纵马杀来,男人挣了几次也站不起身,最后手中的刀落了地,人也彻底倒在了地上。

阿武拿手去推他,他动也不动;又去拽他的手。阿武不知他中了寒露散,只觉得他的手透凉儿,便当他已然丧了命,顿时吓得连哭声都断了。

就在敌人的马蹄踏到阿武身上的前一刻,做梦一般的,只见斜刺里蓦地冲出来一人一马,如迅雷闪电一般横在他身前。地上的烟尘被马蹄扬起,带出浓浓的血腥味。

敌军的马受了惊,嘶叫着抬起前腿,蹄声凌乱歪倒,却在最后一刻勉强停了下来,两匹马这才没有撞在一起。

阿武愣愣地抬起脸,还未回过神,便看那人手起刀落,敌人的头便沉甸甸地滚到了他的脚边。血喷溅而出,落地时几可听到沥沥声响。

那人翻身下马,苍白的脸上溅满了血星儿。

“景,景大哥……”眼泪又涌了上来。

看到景洵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严峻,阿武的哭意不知为什么便淡下去了。

将阿武推上马,景洵又示意他帮忙把岩铮扶上马背。

“景大哥……”

景洵最后拍了拍马儿的身子,用尽全身力气,虽然声音依旧喑哑地闷在嗓子眼儿里,可已足够让少年听清——

“……走,快走!再别回头!”

第九章

入了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起来。

天蒙蒙亮,阿武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各处收拾一番,揉着眼睛做了早饭,估摸着近辰时了,这才汲了水,送到主子的房里去。

他抬眼一瞄,天空层云密布,似是憋着一场大雨,不禁拧了拧眉头。

扣了扣门,主子准了之后他才推门进去。打眼儿便看到尉迟岩铮衣冠齐整地坐在床边,似是早已起身了。

趁着主子起身洗脸的工夫,阿武把窗子掩了起来。刚才窥主子的脸色,好像较平时苍白一些,怕是昨晚受了寒,又把寒露散的毒性引了出来。

丰和关早在一月前便失了守,如今军队都屯在了延青城里,修补城垣,清点城夫,肃清街道,料理粮草兵器。人人听到个什么声响都心惊肉跳,唯恐是蛮人的攻城锤在砸门呢。

岩铮用完早饭,照例是要骑马出去巡视一番的,阿武给他递伞,他说不多时就回来了,没有接。伺候主子出了门,阿武便回院子里劈柴火做活;做完了活,又拿了把木剑,照着主子往日里教的几个招式,有鼻子有眼地比划起来。

其实他的心从一个多月前就悬着,直到现在才勉强安稳了些。

当时主子身上的伤还未好,寒露散的毒又正厉害,禁不住心绪的剧烈起伏,所以他没敢照实讲那天在战场上的事,把景大哥的死给瞒了。七月十五那天夜里,他估摸着主子已经睡下了,便拿了些买好的纸钱到院子里烧,还未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后来好不容易忍住泪,这才拿棍子拨着纸,一言一语地对景大哥倾诉起来。

景大哥……那日你把马让给阿武和尉迟大人,我们的命,是你拿命换来的,你的大恩大德,阿武一辈子不敢忘……

景大哥,你的事,阿武一直瞒着没告诉尉迟大人……大夫说中了寒露散,一怕天寒,二怕心烦。你走之前他一直跟你赌气,他若是知道你为救他死了,肯定后悔伤心……阿武真怕他撑不住……

景大哥……你若是在天有灵,千万要保佑尉迟大人的身子快些好……他病了这么多日,伤口也总拖着愈合不了……对了,还,还要保佑阿武别说漏嘴,你也知道,我,我的脑子总是不大灵光……

当阿武抹抹脸、拍拍袖子立起来时,一回头险些把舌头咬了——尉迟大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一声不响,不知站了多久。

两人的目光撞上了,岩铮便转身回了房。阿武依旧呆在原地,愣了半晌,甩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第二日早上,阿武心里七上八下,一直觑着主子的脸色,却怎么也想不到,岩铮对昨晚的事竟只字未提,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色举止也同往日一般;待一个月后伤养得差不多了,寒毒也不怎么犯了,便开始着手处理公事。一切甚是风平浪静。

如此下来,阿武觉得自己可该安了心了,可又总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

一晃到了中秋。

知道主子不喜吃甜的,阿武少买了两块月饼,全当冲冲喜。端了别的饭菜进屋的时候,只见主子立在桌边,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两指拈着块月饼,拿在眼前瞧着,整个人凝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阿武甚少见他出神,不禁有些诧异。过了一时半刻,忽听岩铮道:你跟菩萨求了些什么?

阿武一怔,半晌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中秋确实有不少人会去寺庙里上香,求神佛保佑合家团圆。主子见他从外面回来,又买了月饼,兴许以为他也去了趟寺庙哩。可这延青城仅有一座城隍庙,哪来的什么菩萨?

阿武照实答了话,岩铮却浑然没听见似的,依旧盯着月饼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才慢悠悠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却也只咬了这一口,随后又把月饼丢回了桌上。

阿武收了木剑,想了又想,除了那天之外,好像真没别的不对劲的。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主子还未回来,阿武便去门口站着望着外面的街巷;不知不觉雨也下了起来,还是不见主子的人影,阿武晓得他没带伞,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大约又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巷口拐过来一个士兵,骑着马冲到阿武跟前儿,上来便道:“还愣着作甚?你家主子的寒毒突然发了,淋着雨倒在了半路上,现已被送到了邹郎中那里,邹老要你赶快去看顾呢!”

阿武听了慌作一团,门也顾不得锁,跟着上了马,一路风驰电掣到了邹郎中门上。进门果然看到岩铮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双目紧闭。

阿武问了郎中,才知主子并无大碍,只是刚服了药,睡过去了,还得两三个时辰病症才能过去。郎中要他好生守着,待岩铮醒了还得再服一剂。

阿武乖乖应了,搬了木凳坐在床边。

屋上松风吹急雨。

床上的人打着寒颤,泛白的嘴唇几次开阖。阿武竖了耳朵去听,模糊听得什么“言一言一”的,却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

得知景洵之死的时候,岩铮并没有感到家仇已了的释然。

实际上他没有任何感觉,甚至从那天起,他连梦都未梦见过景洵。

之前有三年的时间,若不是偶然遇到,他都不知景洵是死是活,而这三年他过得十分平静。如今依旧是两不相见,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知道了景洵确乎已经死了,而他相信自己往后仍会过得十分平静。

中秋那日偶然回想起景洵,竟是因为块月饼。

景洵平日里也不爱吃甜,却月饼倒是青眼有加。岩铮后来才知道,他不是喜食月饼,而是格外爱过这中秋节。岩铮不明白,为何一个举目无亲,连家都没有的人,会如此喜欢过团圆节。

少年时,每逢中秋,合家都是要去寺里上香的。

那日观音殿上,烟缕成织,絪絪緼緼。

景洵跪于身侧的芦花垫上,拈着香,语气甚为肃重:弟子景洵,一心敬礼观世音菩萨。语罢叩了叩首,眼睛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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