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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可试图挣扎了一回,可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哪经得起丑妇的如钳的巨掌。索性由了丑妇将自己夹在腋下,口里却不忘提醒:“我说妈妈,虽说老爷夫人急着见我,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你总该让我换了衣服,穿了鞋袜……”
“果然是只巧嘴的狐狸,怨不得夫人被你哄得晕头转向。老爷说了,横竖快些把你带到。”
丑妇哪里容她分辩,像老鹰提小鸡一样,将陈五可带进了陈家正房,陈老爷的居处——荣喜堂外。
五可自妇人的腋下探出小脑袋,发现荣喜堂外站满了人,却都如泥雕般肃穆而立,不发一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有关自己的。陈五可暗自思考。一直听说陈老爷病势沉重,柳氏怕自己的出现刺激到他。所以虽然让自己进了陈园,做了五小姐,却始终不曾让自己来喜荣堂来拜见。如今,看这形势,一定是有人告诉了陈老爷自己在园里的事,所以陈俊恒病猫要发威了吧!或许是三锦四绣又去告自己私会陈无垢的状,陈俊恒要从重处罚?
她正在胡思乱想,不防丑妇早已进了门,猛然将她抛倒在地。她挣扎着要起来,丑妇又给了她一脚,她只好屈膝跪了下去。
好疼!五可抬头,很生气地白了丑妇一眼,丑妇却不理她。早已闪开身规规矩矩站在一众婆子中间。
五可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珠,四下瞧看。喜荣堂还真不小,尽管四周站满了乌鸦鸦的人群。竟然还能腾出场子让自己跪。喜荣堂的正座上,坐着一个面色腊黄的中年男子,由三姨娘搀扶着,一脸怒容。侧座上是柳氏,望望自己,又看向陈俊恒,惶恐地唤了一声“老爷,”似有话要讲,陈老爷却哼的一声将脸地转向一旁,不去看她。
那一定是陈老爷了,可儿的爹爹。五可躬身磕了个头:“女儿五可拜见爹爹。”
五可这个动作一出,陈老爷立马大发雷庭,嘴唇哆嗦,颤着手指着五可骂道:“你怎么还不死!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小杂种,竟敢管我叫爹?来人哪,给我乱棍打死!”
柳氏重重地喊了声 “老爷,”言语间有些愠怒:“老爷莫不是病得胡涂了。她是老爷与那谢氏秋娘生下的女儿,谢氏虽然对老爷做下那伤天害理之事,但妾身怜惜这孩子是老爷的亲生骨肉,为免老爷知道生气,我就私下做主将这孩子接了回来。妾身知道,老爷为这个生我的气,可我还是不能让老爷的骨肉沦落在外受苦受难。”
三姨娘抚了抚陈俊恒的背,眯眼瞧着柳氏笑,笑得有些古怪:“夫人怎么就知道这孩子就是老爷的亲生骨血。才刚进门几日就被封了五小姐,穿金带银的。老爷,这小贱人的命,竟比我们三锦还金贵着呢。那苏州锦,我们三锦十三了一次没上过身,夫人却巴巴地拿出来就给她做了身簇新的衣裳,您看夫人是不是有点胳膊肘往外拐。”
“三姨娘,这里可是你乱说话的地方?”柳氏沉声喝道。三姨娘却如同没听到一般,冲着人群中喊道:“王管家,让单小二把人带进来。”
一个圆脸的胖子应了一声出去。喜荣堂内除了陈老爷和三姨娘,其余的人都面面相觑,末了都回身盯着门口。
13 撞柱
半晌,一个仆人装束的后生拖拖拉拉地带进一个书生。那书生可能经过长途跋涉,干瘦干瘦的,一脸倦容。
“老爷,这便是那沧州来的秋月寒,他口口声声说五——那谢氏所生的丫头是他亲生女儿。”说着话,单小二极其伶俐地暗中踢了书生一脚。
“见过陈老爷。”秋月寒瑟缩着给陈俊恒行了个礼,然后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忽然间,他的牢牢地盯住那双膝跪地,只着了中衣,光着小脚丫的小小女孩身上。
“可儿啊可儿,我的好女儿,我可找到你了,你同你的娘亲受苦了。”秋月寒奔到五可面前,扑上来就要拥住五可。
“你是哪个,我不识得你,更不是你的女儿。你快快离开,去别处寻她!”五可敏捷地躲开他的拥抱,满脸的戒备与惶惑。天知道,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先是顾妈妈,春纤画眉都突兀的不见了。猝然间被抓来,陈老爷不认自己也就罢了,巧不巧的又跑出来个落魄书生说是自己的亲爹?难道谢秋娘真的曾经这书生成婚,却要来山东找陈俊恒行骗!
不!她马上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谢秋娘是个专情而执拗的古典女子,她不会用生命开这样的玩笑。那么这书生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专门冲自己来的。
“可儿啊,怎么你也同你娘亲一样,不认爹爹。本来我们一家三口,生活虽然艰辛些,却也是自得其乐。可是自从我前年科考不第,你那娘亲就变了脸色,后来竟然带了你不辞而别。我一路风尘前来寻你们,却听说了你娘已然去了,你也入了陈园做起了五小姐。可儿,荣华富贵虽好,却不能强求,你不是富贵命的人,且随爹爹回家去罢。”秋月寒拉扯着可儿。
“你是哪来的呆书生,我并不认得你,这里并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快些走吧,若不然,对你我都没什么益处!”五可苦苦挣脱,试图劝解那书生迷途知返,谁知那书生执迷不悟。
谁说书生都手无缚鸡之力?那一定是古人的错觉。五可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挣了半天竟然也没挣开,竟然让秋月寒将她脱出有两三米远。
五可怒了,两世为人,何曾受过这种虐待。她猛抓住书生的胳膊,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书生嗷的一声撒了手,弓身颓废地半跪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撸开袖子,上面有两道明显的齿痕,甚至有细小的血丝渗出。书生紧捂住伤处,凶神恶煞似地瞪向五可,哪里顾得了半点书生的形象。
“姐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分明那谢秋娘,自当年与老爷私定终身后,老爷将她一人扔在沧州的小院子里,她见老爷久无音信,难奈寂寞,便嫁了这书生,生了这小贱婢。见书生科举不第,又才兴起了抛弃书生,来寻老爷,妄想与老爷做正头娘子,享受荣华富贵,可听闻我们老爷姫妾众多,就起了杀念。”三姨娘扭腰摆臀地走到柳氏面前,闲闲的挥动手帕子,一副得了理不饶人的架式。
柳氏气得面色发白,却又无话可说。只是咬牙看着可儿骂:“天杀的小贱人,竟然行骗行道陈园里,日日还忸怩做势的,来人哪,把她打死算了。”
“打死哪成啊,我们应该将她报官才是,”四姨娘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阴阳怪气地道:“她那恶毒的娘将老爷害成这样不算,小贱人还竟敢一路骗到我们陈园里,骗吃骗喝的这么些天。若是就是么乱棍打死岂不是太便宜了她。外人还会以为我们陈家歹毒,我看应该将她送到官府,看是谁借了天大的胆给她,竟然在我们园里作威作福,生生把三锦四绣给欺负了去,还有人纵容她,要将她和那纵容之人一起治罪才是!”
“你——”柳氏手指四姨娘,看着对自己怒目相向的陈老爷,竟然一句话也辩不出来。
“贱人,你还闲咱家的丑事不够多?”陈俊恒骂了四姨娘一句,接着吩咐:“来人哪,马上,将这两个骗人的东西一通乱棍打死,扔到西郊乱坟岗,抛尸喂野狗。”
陈俊恒累了,倦了,在三姨娘搀扶下,踉跄着步子向喜荣堂里间走去。眼看着就要穿过回廊。陈五可知道,这个男人即定了自己的死罪,自己就再无路可逃。与其被乱棍打死,抛尸喂狗,不如拼死一搏。
“慢着,”她先前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身躯倏地站立起来,还惶恐地流泪不止的眼眼因愤怒而越发显得清亮。她疾步奔向回廊的方向。勇敢地冲到陈俊恒的面前,无畏地直视他疲倦的眼睛。高举起小小的手指,直逼陈俊恒的脸,一字一句,字字铿锵,句句怨毒地骂:“陈俊恒,陈老爷,你个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狠毒负心衣冠禽兽,我娘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你不配做我的爹爹,我这副身体是你给的,怎能便宜了外面的野狗。现在还了你就是——”说罢她奋力将头向面前的大柱子上撞去,顿时有血浆飞溅到三姨娘的身上,三姨娘吓得魂飞魄散,抛下陈俊恒,尖叫一声后,跌跌撞撞地躲到四姨娘身后,四姨娘用袖子掩了脸,根本不敢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