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很幸福,也很荣幸,自己能在活着时听到这样一种歌声,看见这样一位姑娘,
甚至能和她同床共宿。
每月初三,都会过来。这天是发官俸的日子,两百贯的俸钱和一百瓢的粮米。
这天,在代价高昂绝非自己有能力踏进的这里,除了听琴,司马迁会和这个娉婷
的女子共度一晚。已经三年。
沧海,一直是冷冷的,不媚言不多笑,冷冷的艳丽,但拥抱她的时候,她却
非常温暖和柔和,甚至会在司马迁怀抱里如花一样尽情盛放。司马迁从不知道自
己付给老鸨的一百贯就连花魁裙边也沾不上,沧海的绝色整个北方无人不晓,多
少人捧着金子来也只换得冷冷一睇,但他只有一百贯。他读了太多圣贤书,确实
不知世情,有些地方是迂了,但那迂在有心人眼里倒显得可爱起来,很难想象,
清高冷艳的沧海姑娘每月初三会为一个小文官拒绝一切客人,为他妆颜起花一般
的美丽,为他穿上朦胧月白的裙裳,为他小心翼翼瞄眼自己而刻意挑逗缓慢脱去
衣裳,为他小心翼翼从袖襟里掏出小店里买的一根翡翠簪子递过来而早已拔去青
丝上的珍宝珠钗,为他小心翼翼亲吻自己的嘴唇而早就将红殷胭脂褪得干净。
只是为了这个呆子,这个端正挺拔、比起新寡还要不苟言笑的男人,司马迁
啊,什么时候他才能知道她的一片心意?已倾心。
司马迁给沧海擦掉粉额香汗,她悠悠闭着星眸,在情韵后缓缓叹气,他以为
她有些不愿,但他又无法克制抱她,因为他喜欢着她,“沧海,我——你若愿意
——”她睁开眼,眼神夺目流彩,她是有灵魂的女子,只是迫于命运才一路到此。
当她云鬓松散定定看他——忽然发现,怎么自己精心选的那些胭脂水粉钗子耳环
从不见她用过?哪怕一次?还是太廉价不够体面,只怕连刚刚那支翡翠簪子很快
也会被她打赏婢女,但有什么关系,至少心意传到了。她至少已肯在自己面前做
出欢欣默默收下。
“我走了。你再睡会。今日,劳累你了。”他还是又这样说,每次都以这样
做结,然后给她仔细掖好被子,顺顺她乱开的头发,直起身,开始着衣。很难说,
什么时候开始不满他这样匆匆,沧海静静伸出藕一样的手臂,温柔摸着他的发,
整理到最后他才会结发,她忍不住用手绕起那簇发,想他这么久不娶妻是为了她
吗?他没发觉她把他送的礼物都一样样摆在盒里,一样没舍得用过吗?
她闭起眼,有些累,有些伤心,阅人无数却捉摸不透这看似严正的男人到底
是揣着颗什么样的心拥抱自己!他怎么就不想抢夺自己把自己好好收藏呢?
司马迁回过头,看她合目似睡着,再看她手里还留着自己一簇发梢,想都没
想,就伏下身,用嘴咬地安静无声把那簇发整齐嚼断,好留在她手里。到直起身
体,看见这样的女子莲花一样秀丽,非常怜惜。
假如能存够那5 万贯,他定来赎她,还她以自由。
果不其然,以后再也没见到皇帝,除了朝廷之上。但该记的该写的,司马迁
还是做着自己的分内事。直到下一个月,初三。他去理了发,还削了新生的胡子,
前一个晚上照例祷告明天也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都碰上沧海姑娘难得客人稀少
的好时候。他并非不知道自己钱太少。
但明天,跟祷告差了很远。沧海来了贵客,老鸨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整个
百花楼都被贵客包下,所有将相侯全都靠边站。
一百贯没有用出去,司马迁就去商铺买了盒从流俅舶来的昂贵胭脂,光盒子
就非常漂亮,精致楠木里雕着仕女花纹,仅看着一百贯就已值。这次,愿她能用。
结果,贵客一直霸着沧海,中午时分还琴声缭绕,之后就听不见了,再之后
天已暗了,雨也下了。司马迁固执地等在百花楼对面的屋檐底下,固执地要把这
盒水粉亲手交给心仪之人。
雨越下越大,天色昏暗变色,他看着她窗户,不明白她生命里来来去去这么
多贵客,她为何还不趁青春年华选一个真心良人?再多坏的里也总有一个好的吧。
她是有喜欢的人的,他感觉得出来。
遥遥地,那窗棱真微微开了,里面真微微现出一个婉约娥眉。好一个女子,
眉眼如画,如斯娇媚,她披着薄薄红纱,面上倒显得有些苍白,静静看着天色,
冷冷清清——他看着她,心疼。他的生命可能就是这样无名平静地度过了,但还
是希望她能过得舒心安逸。
他跟所有男人一样,恨不得杀了碰她的人。但他不能破坏她的生活。
他的目光,冥冥之中,碰上她的。她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不自觉就拢紧了
胸口本敞开的部分,迷惘而失措,他的乍现此时此刻吓着了她,对她而言,每月
的今天,是不一样的,她绝不希望他看到另一种她。
若在平时,司马迁能觉出她的难堪,现在,只是看着她,用眼睛一直好好看
着。在风雨里,他的青袍大片湿了,眼睛仍旧清爽明亮。
——男人从后抱住了她!胳膊精锐有力,她不得不由他去。
他认出那个人来,一时间,出离愤怒,已经、已经有这么多女人了,简直、
简直太放荡,什么女人什么男人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来碰她呢?
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能做呢?他傻掉一样看着他手掐着沧海胸脯,她抬起胳
膊蒙住眼睛,肩膀抽动隐隐是哭泣,好似这样能蒙上了窗下那双眼睛!
“沧海……”忽然明白过来,她喜欢的人就是自己吧。
6
——楚楚动人的美人哭泣,并没换得他怜悯,当这个男人,在酣畅情事中无
意间向窗下望去。
看到的人,真没想到,是自己的臣子,有印象,重商谋利——直白到简直不
像他刘彻的臣子,那么,这个文官与这个女人……刘彻的嘴角有些了然的微笑,
一个注定在男与女追逐里败北的小官,大概连妓女的职业他都能美化成为生存的
利益。
看到底下的男人像小蚂蚁一样湿漉和呆滞,几乎像失去知觉一样仍旧抬头仰
望他们的好事——刘彻兴起一点半星的怜悯,可怜是个书呆,妓女榨干净他不用
吹灰之力,尤其越美丽的女人,越狡猾。就算没有皇帝身份,刘彻仍然可以放纵
享受人们的景仰和爱慕,他生就是天之娇子,生就是完美捕猎者,他想要的东西
总是太容易得到,所以他宁愿在没有皇帝身份时,看到男或女仍由衷跪拜在他面
前祈求垂怜,这是他帝王的趣味。
但这个美丽的妓女,却在一直哭,越来越败兴,刚才的情欲中她分明是个老
手,同样乐在其中,现在却骤然开始做哭戏——哭给谁看?廉价的眼泪。
帝王的心脏,好象用铁石打的,他所认为的就绝对刚愎自用,没有人能够反
对。
而当这个妓女蓦然以剧烈的挣扎脱离开他怀抱,发出破碎凄惨的尖叫,好象
不堪忍受一样扑倒在地时,刘彻反而觉得有趣,宫廷里的女人总笑脸如花,哭,
谁敢哭给他看?
“底下那个是你情人?”她不答,于是他下评语:“云泥之别。”一个绝色
的名妓看上一个平庸的小官,就等于是场悲剧的开幕。
眼泪无法控制从指缝里流出,她的声音仍然如出谷黄莺,因为痛苦而更凄美
——“在你这样的人看来,我们是不配的,只有我知道,不管我是云是泥,他都
不会在乎。”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抚摸她如云秀发,带点不怀好意的劝诱:“你以为他会
娶你做正妻?当你没有这张脸这副身段,你还能给男人提供什么欢乐?你已不是
天真无知的少女,何必浪费时间等待。”他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