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无可救药。”
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不起……”他对脑海中那个人不停地道歉。
然而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从来没想过要去追问。也许是根本没资格去追问。
他只能对所有指责,一遍遍地回应——“对不起”,而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晓晓?晓晓?!”
一道白光打在眼皮上,欧阳晓睁开酸涩的眼睛,模糊中看见有人站在床边,神情急切地望着自己。
“妈妈……”似乎太久没发声,他的嗓子哑得难以听清。
何琪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刘海:“做噩梦了?”
欧阳晓恍惚地看着天花板,强烈的消毒水味让他得知自己正在医院。他转头朝阳台方向看去,发现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最高点。
“上课……”他紧张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要上课了。”
何琪心疼地拍拍儿子手背:“不上了,爸爸给你请了病假。”
“请了几天?”
“三天。”
这么久?欧阳晓动了动正在打点滴的手:“是低血糖吗。”
何琪有些迟疑地点头。
“那没必要……”忽然想起了什么,欧阳晓顿时睁大了眼睛,猛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电话……电话!”
何琪连忙按住他肩膀:“什、什么电话?!”
欧阳晓在慌乱间不小心扯掉了针头,血珠一下从他手背上的针孔渗出来。
“爸爸打电话了吗?!”他几乎要从床上翻身下去,又着急地抓住何琪颤声问,“给陈霆他家打电话了吗?!”
想起欧阳远文交代的事,何琪立即连声安抚他:“没打,爸爸没给他家打电话,你别怕,别怕。”
“真的?”欧阳晓闭目喘了几口气,终于放心地向后倒回床上,但还是能看出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身冷汗把病号服都浸透了。
何琪马上喊了护士重新来扎针,自己则拿来毛巾给儿子擦汗。
等护士离开病房,她握住儿子的手说:“你爸爸在医院呆不下去,他让我先跟你说清楚。”
欧阳晓反应迟钝地转头看她。
“他没给陈霆父母打电话,”何琪停顿了一会,“他给陈霆打了。”
欧阳晓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发颤地微张着,却说不出半句话。
“他让陈霆以后别再联系你,别的也没多说。”
欧阳晓只想问她陈霆回答了什么,哪怕一个字也好,他都那么迫切地想要听到。
但他迟迟没胆量问出口,即使明白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他还是害怕明知故犯会惹父亲生气。
“陈霆什么也没说,”何琪却好像心有灵犀,“他肯定知道了怎么一回事。”
欧阳晓沉默地垂下眼睑,脸上没读出什么表情。
何琪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在大街上就批了你爸,这么大的事瞒到现在才告诉我。”
欧阳晓下意识应了她一句:“对不起。”
一时不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何琪面露尴尬地拨了下头发。
这时主治医师带了另一位医生走进病房,何琪忙站到一边给两人腾出地方。
莫名感到压力从四面逼近,欧阳晓额上很快冒出了一层细汗。
“别紧张,”主治医师安慰地拍他肩膀,“邹医生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说完示意何琪跟自己一起出去。
欧阳晓无措地看着房门被关上,就听见留下来那位医生说:“你好,我是精神科的邹医生。”
精神科?欧阳晓在床头摸索眼镜戴上:“有事吗。”
“我早前跟你父母谈过了,现在来找你聊聊。”邹医生微笑着坐了下来,“你最近很难入睡吗?”
欧阳晓不自觉地推眼镜,然后点了点头。
“上课有没有觉得注意力不集中?”
他再次点头。
随着医生的问题越来越深入,他点头和推眼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就像以前在学校做过的心理调查问卷,他甚至能想象到医生在精神病那栏里打了个勾。
“你爸爸跟我说了一件事,”邹医生刻意放轻了语气,“你喜欢一个男同学,对吗?”
听到这句话,欧阳晓仿佛偶然失了神,并没给出任何反应。
邹医生又放慢语速:“你了解这是一种正常的情感吗?”
欧阳晓缓缓摇起了头:“不正常……”
似乎发现了症结所在,邹医生叹口气靠上椅背。
“能跟我聊聊他吗?”
等两人结束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谈话,何琪走进病房时看见儿子已经睡了,可眉头还一直难受地蹙着。
“我想找你丈夫当面谈谈,”邹医生对她说,“你儿子压力太大,他一个人会想不开。”
“我不明白……”何琪突然红了眼眶,哽咽地用手捂住脸,“以前都好好的……”
欧阳晓最终被诊断为轻度抑郁,这次晕倒主因是睡眠不足外加营养不良。何琪和欧阳远文都被两个医生训了一顿,说是一个远在国外不闻不问,一个整天只管给人施加压力,小孩现在还没出事都算结果好的了。
何琪决定办完手头案件就离职回国,欧阳远文为了改良自己的教育方式,也不再逼欧阳晓考上数一数二的大学,甚至提出如果欧阳晓愿意,休学调养一两年、或者复读他都一一答应,但就在儿子和陈霆这件事上不肯让步。
无论邹医生怎么苦口婆心告诉他同性恋不是错,他也坚持自己所谓“欧阳晓还小,现在纠正来得及”的理念,而且眼看两人在分开后确实没了来往,陈霆那封信也只是意味着单相思,他更笃定了只要等双方感情随着时间变淡,儿子绝对有能力喜欢上一个好女人。
欧阳晓丝毫没表现出忤逆父亲的意思,毕竟父亲网开一面没把这事告诉陈霆父母,他感激都来不及,更别说有勇气维护自己“正常”的性向。医生叮咛他凡事都要看到积极的一面,他也确实往这句话上做出了努力——相信只要等时间流逝,等回忆磨淡,等……一切就会好起来,他也许、也许就能蜕变为真正的正常。
六月份仅仅三天的高考眨眼过去了,欧阳晓也如常参加了考试和填报志愿。之前整一个月将自己埋在书堆里,交上最后一张卷子的一瞬间,他才在今年第二次感受到可以称为“开心”的情绪。
第一次是在陈霆那天竟然找到了学校,对他说出“我们会在大街上牵手”的时候。
即使他多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而更让他惊喜的,是回家后见到了妹妹欧阳蕾,这个小家伙跟着妈妈一起提前回国了。
小孩个子虽然长得快,但心性一点也没变,听到开门声就忍不住兴奋。
“哥哥!”蕾蕾脆生生喊了声,整个人都向欧阳晓扑了过去。
“蕾……哇!”可惜欧阳晓最近体力变差,反应更是一等一的慢,居然硬被她撞得摔在地上,缓了好一阵还头晕眼花。
他失笑地弹妹妹额头:“你又胖了。”
那小滑头反而趴在他身上笑得欢腾:“哥哥你好笨!以前都能接住我的。”
欧阳晓想将她抱起来,可这小胖妞实在太重了,他只好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接不住就不喜欢哥哥了吗。”他佯怒地捏她鼻子。
小孩迅速抱他大腿:“喜——欢——”
欧阳晓拉她回沙发上坐好:“妈妈给你找到学校了吗。”
蕾蕾乖巧地点头:“就在家旁边。”
欧阳晓怔了一怔:“你们住哪儿?”
她也说不清街道名,于是伸出了两根指头:“妈妈说离这儿只有两条街。”
宁愿住在隔壁也不肯回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