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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转弯时回头望,看到护士潘蜜拉挣扎着要坐起来。
赶快!贝芙莉说。
比较长的大走廊上仍旧没人,他们加快速度,开始小跑步。
伊森跌倒了两次,还好贝芙莉拉住他,没让他摔下去。
他的眼皮愈来愈重,麻醉剂像一张又湿又暖的毯子扑天盖地笼罩住他,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蜷曲身体,好好睡一觉。
你还醒着吗?贝芙莉问。
一点点。
通向街道的门就在五十英尺外了。
贝芙莉加快脚步。赶快!她说,我听到他们从楼梯上跑下来了。
伊森也听到了。他们听到刚经过的一扇门后传来许多人讲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到了走廊尾端,贝芙莉用力推开门,将伊森拉过门槛。眼前出现六个通往另一扇门的往上台阶,红色的出口标志在上头持续发亮。
他们走进楼梯间,贝芙莉轻轻将门关上。
伊森听到门的另一边传来许多吵杂的声音,听起来脚步声是往反方向离开的,可是他不确定。
他们看到我们了吗?他问。
我想没有。
伊森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台阶,他们推开出口处的门,狼狈且踉跄地来到户外的夜色里。伊森的脚踩在湿湿的人行道上,他身上和纸一样薄的病人袍立刻被打在厉膀上的冰凉雨水浸湿。
他几乎无法站立,贝芙莉拉着他往人行道走。
我们要去哪儿?伊森问。
到唯一我知道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
他跟着她走进黑暗的街道。
路上没有一辆车,街灯和屋内的灯光朦朦胧胧的,天上落下的雨滴覆盖了一切,所有的东西全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他们沿着人行道走进一条安静的街道,过了第二个街区后,伊森停下来,想在草地上坐下,可是贝芙莉不准他放弃。
还不行。她说。
我没办法走了。我甚至感觉不到我的两条腿。
再走一个街区就好。可以吗?你做得到的。如果你不想死,就非走不可。我答应你,再过五分钟,你就能躺下,舒舒服服睡一觉。
伊森挺直身体,蹒跚前行,跟着贝芙莉又走了一个街区,来到没有房子和街灯的边界。
他们走进墓园,凸起的墓碑零乱散布在橡木丛和松树之间。这儿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理,杂草都长到伊森的腰部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口齿不清地问,感觉嘴巴不听使唤。
直走。
他们在碑石和塑像间迂回前进。大多数的石块损坏严重,已经无法辨认上头刻了什么,
他觉得好冷,他的袍子湿透了,两脚都是泥泞。
到了。贝芙莉指着白杨树林里一个小巧的石块陵墓。伊森耗尽气力走完最后的二十步,倒在人口两个已经崩坏的农人石雕之间。
贝芙莉用肩膀撞了三次才把铁门撞开,生锈的门轴发出的噪音大到足以吵醒死人。
你得进去里面。她说,来,就快到了。再走四尺就行了。
伊森睁开眼睛,趴在地上爬过台阶,从窄小的门框中爬进去,避开户外的大雨。贝芙莉进来后将门关上。有好一阵子,陵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她打开手电筒。光线不只照亮了墓里,也点亮了嵌在后墙的彩绘玻璃。
玻璃上画着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上。
伊森重重跌坐在冰冷的石块上,贝芙莉走到角落,拿出一个藏在那里的大袋子,拉开拉链。
她拿出一张毯子,摊开,盖在伊森身上。
我还帮你带了一些衣服。她说,不过可以等你睡醒了再换。
他抖得很厉害,努力抗拒不想失去意识,因为他有好多事情要问,有好多事情想知道。他害怕醒来时贝芙莉已经离开,他不想冒这个险。
松林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贝芙莉在他身边坐下,说:等你醒来,我再告诉——
不,不要,现在就告诉我。在过去两天里,我亲眼见到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甚至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你没有疯。只是他们想让你以为你真的疯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她,然后他心想,考虑所有的状况后,也许他还是把心中的猜疑厘清比较好。
你救了我的命。他说,非常谢谢。可是我还是得问……为什么?贝芙莉?为什么全松林镇只有你一个人愿意帮助我?
她微笑。因为我们两个拥有同样的目标。
那是什么?
逃出去。
没有路可以逃出这个镇,对不对?
没错,
我在几天前才开着车子到这儿来。所以怎么可能会没路可以出去呢?
伊森,不如你先休息,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之后,我会把我知道的每件事,还有我认为我们该怎么逃出去全告诉你。现在,闭上眼睛吧!
他不愿意,可是他无力抗拒。
我没有疯。他说。
我知道。
他的颤抖慢慢平缓下来,他的体温在毯子下创造出一个温暖的洞穴,包围住他。
再告诉我一件事。他说,你怎么会被困在松林镇的?
我是IBM的销售代表。松林镇的小学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的电脑教室要采用我们的Tandy1000型。我开车进城时,出了车祸。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大卡车撞烂了我的车。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仿佛距离愈来愈远,他几乎就快听不见了。他们告诉我,我的头部在车祸中受了伤,所以会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对松林镇的第一个印象是某天下午我在河边醒来。
伊森想告诉她,同样的事也发生在他身上,可是他的嘴巴没办法张开说话,麻醉剂如浪潮般淹过他全身,将他吞没。
他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多久以前?他挣扎地问。
她听不见,只好倾身靠近,将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他用尽力气把他的问题挤了出来。
你是多久之前来的?他用气音说。他等着她的回答,她的话是让他保持清醒的唯一希望,就像海难中的救生艇。可是,他还是无法抗拒地往下滑,他知道再过几秒钟他就会失去意识。
她说:我从未忘记我到这儿的日期,因为某种程度来说,我在那天就死了。在那之后,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那是一个美丽的秋天早晨。深蓝色的天空,刚转黄的白杨树。那天是一九八五年十月三日。事实上,下个星期,就是我的周年纪念。我已经在松林镇生活了整整一年。
8
贝芙莉不敢打开门,所以她从彩绘玻璃残缺的一小块破洞往外看,只见到午夜的雨仍然下个不停,除了雨滴打在杂草、树木和陵墓屋顶的滴答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伊森睡着了,麻醉药控制了他。看他睡得这么沉,她其实还真有点羡慕。
她睡着后总会作梦。
和她之前生活有关的梦。
和她本来要嫁的那个男人有关的梦。
和他们两个在博伊西的家有关的梦。
他们一起做的所有计划。
他们未来打算生养的孩子们。有时,她甚至会梦到他们的小脸。
醒来后却发现她在松林镇。
这个美丽如画的地狱。
她刚来时,这些环绕小镇的岩壁让她大为赞叹。但是现在,她却痛恨它们。痛恨它们成了关住小镇的牢笼,让所有的人都出不去,而那些试着逃走的人……
她有时还会做恶梦,梦见那些可怕的黑夜。
五百支电话同时响起的巨大铃声。
他们的尖叫声。
今晚不会……这种事绝对不会在今晚发生。
贝芙莉脱下她的斗篷雨衣,走向背靠着墙、缩在毛毯里的伊森。当他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后,她悄悄爬向角落的大袋子,从外层的袋子里掏出一把刀子。
是一把折刀,有点生锈,刀子很钝,可是她只能找到这个了。
她推开毯子,把伊森的病人袍往上拉,一只手沿着他的左腿往上摸,找到他大腿后方的一小块隆起。
她的手停留的时间比实际需要的长。她憎恨自己的行为,可是天知道她有多久没触摸到男人,或者被男人触摸了。
她考虑过事先告诉伊森,可是他的意识不清让她没有机会说出口。不过也许这样比较好。不管怎么说,他算是相当幸运了。当她在自己身上动手时,可没有麻醉药能用。
贝芙莉将手电筒放在石头地板上,让它照亮他的左大腿后方。
伤痕累累。
你看不到隆起的硬块,只能感觉到,而且要非常留神才能感觉得到,还是要在你知道准确位置的前提下。
她拉开折刀,两个小时前已经用沾过酒精的棉球消毒过,想到待会要做的事,她不禁有些反胃。只希望伊森的麻醉剂量足够,不会让他痛到中途醒来。
9
伊森梦见他被绑住,然后有什么东西开始啃他的腿,小口小口啮咬着,有时咬得很深,让他痛得在睡梦中大声哭喊。
他猛然清醒。
不自觉地呻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