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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2 / 2)

林则盛去了。是和福州的刘必达一起去的。我们让刘必达给他做帮手。他们半天干完了活。爬到深山的古庙去,借用福州阿姆的锅灶烧午饭。

福州阿姆是日军入侵福州时逃难来的,和她的长乐籍丈夫一起到建阳来。生有两个儿子,都老大不小了,还未娶到媳妇。一家三个男人都在深山里割取松香为生。我们进山耕地或收割,都在她那里烧午饭。福州阿姆遇到我们农场的人,都会问起在福州孤儿院的我。这一天我没去,在二直垅砍田埂上的杂草。

突然,刘必达拉着板车,车上载着满身是血的林则盛,来到二直垅口。他停下车,跑进垅里,向我报告这一噩耗。我让刘必达飞快跑去大号,一方面把郑医生请来,一方面报告干部。

郑医生来了。伸手掰了掰林则盛的眼皮,瞳孔已经散开,抢救无望了。

也许,我们在午饭之后,大约十一点五十分左右,从窗棂上被细小的微风吹落的花瓶(水果罐头的瓶子),就是林则盛的灵魂在向我们所报的凶讯?但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花瓶掉落的一刹那,就是林则盛魂断的时刻。因为那细微的风,根本吹不落那一瓶的水呀!

我为这件事深感内疚。如果不是我的劝说,他这一天不会进山去。他不进山,也不会遭凶杀的噩运。

这是梁布大队一个极大的疏忽,竟然让杀人犯到福州阿姆那里外住放蜂。

杀人犯在去年,到麻沙砍芦苇时,与林则盛结下了仇隙。这一天,又为了烧午饭谁先谁后,发生口角。杀人犯拿起刮蜂蜜的尖刀,满田埂地追杀林则盛。刘必达在现场大声喊叫阻止。又正好福州阿姆的丈夫刚刚去世,两个儿子也不在家。终于,林则盛被他追上,肋间、胸间被刺了七八刀。

林则盛死了,离刑满释放只差几个月。

当大队长带着武装人员,开着大型拖拉机进到山里,手持尖刀的凶手,愣愣地呆在山头上。

有人说,如果逃跑,现在至少可以离开建阳的范围了。其间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是死神将他定格了吗?抑或是林则盛的灵魂缠住了他,使他在近三个小时里,竟然寸步难行,不能逃脱。

或许,杀人犯认为:反正是一死,逃也白逃;或许,他正在不知所措之中。他一直在思考,始终想不出能够解救自己的办法。他十几年的悔改认罪可是白费了。这一次是死定了!

后记

1979年夏收夏种季节到了。这是胡振铎在劳改农场所经历的一个特殊品味的“双抢”。他迟迟不能回去,增加了许多苦闷,也影响诸多犯人的改造情绪。这一个“双抢”的进度明显减慢了。大队和中队的干部都十分着急。尤其是溪口的中队长。

他首次破例,不耻下问,召集犯人组长探讨怎样加快进度的问题……胡振铎提出的建议,使“双抢”任务如期完成。

1979年9月3日,沙县法院派人派车,将胡振铎接回。临行前,管教干部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在这里也有年月了。对我们工作上有什么不当之处,请提意见……”

1979年9月3日,下午一时四十分。

中午从不休息,经常在走廊上静思的孙贞云,将我唤醒。我掀起蚊帐,问他什么事。他说,黄干事找我。也许今天可以回家了。

我出了大号的小门,到了门口。黄干事正在那里等着。他让我收拾行李,说是沙县来人接我了。我进入大号,把一切能舍弃的物件都丢下,只带了一床棉絮和一顶个人蚊帐。过去带来的都已经烂了,这是农场新换给我使用的。征得黄干事同意后,才决定带走的。

午休的犯人都醒了。他们围着我,七嘴八舌地替我高兴。

“真的回去了吗?”林震仿佛不放心地问我,他要听到我亲自告诉他的消息。

“真的回去。吉普车在门口等着呢!”

“到家一定给我们来信。”苏世树说。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一定。”

我将能穿的衣物尽量留给孙贞云。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因偷窃入狱。

大家目送我出了小门。这时候午休时间还未过去,不能给我送行。

我到了办公室。四月份来的小杨在场,另一个不认识。

小杨说:“我们走了许多弯路。本该上午十点钟到的,结果去麻沙绕了一个大圈子,才转回来。还耽误了吃午饭呢!”

林指导员已经和他们办好了手续。黄干事送我下了警卫岗前的斜坡,到吉普车旁。语重心长地:

“今后全靠你自己了。你是一个聪明人,人生的道路该怎么走,你会明白的。在工作中有什么不妥之处,欢迎你给我们提意见。”

“谢谢。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我将棉絮、蚊帐塞进车内座位的后背,穿着新裁的的确良衬衣上了车。

车子在公路上急驶。到南平时是下午六时。我们到近郊的一家饭店吃了晚饭,立即上车,继续赶路。

一路上谈笑风生。我很少说话,主要是收听。从他们的谈话里,我了解到,和小杨同来的另一位,原来是沙县法院的科长。姓肖。文化大革命中被下放到潘洛煤矿。他说:

“我也是刚刚回来的。在潘洛煤矿劳动了几年。虽然我没有被判刑,但和你们一样得到不正常的对待。只是我比你早几个月回单位而已。院长让我来接你。我就来了。”

肖科长的女儿和我的女儿,后来成了沙县二中的同班同学。她的名字叫肖燕,还是和我女儿结拜的七姐妹之一呢。这是后话。

到了晚上八点左右,进入沙县境内。吉普车从洋坊一路过来,又回到九年多前出去时经过的水南大桥。到了桥北头,肖科长下车。他的家就在此附近。我们再经城西路,直达林业招待所。

林业招待所已经完全翻新。从原来的两层砖木结构,建成五层的钢筋水泥结构。小杨跟招待所作了交代。然后转向我:

“你暂且住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三餐伙食也在这里吃,所用的饭菜票,先跟所长借。等我们办好了手续,给你补发了工资,再来还他。”

小杨走了。我被领上二楼的一个大客间。全间有七张床,我任选一张躺下休息。

第二天清晨,起床下楼刷牙洗脸,路过值班室窗口。那所长正正襟危坐在桌前。我想这个人好面熟,从记忆中苦苦搜索他的名字。

“彭金池!”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在基建队耀武扬威、说是莆田师范刚刚毕业、被借用做文书的“阿潲”。没错,就是他!

我洗完脸,到窗口喊他。他一惊,立即控制自己,脸上带笑、明知故问地说:

“什么事?”

“跟你借几斤饭票、几元菜票。”

“行。借多少?”

“十斤饭票、十元菜票吧。”

“好。”他麻利地点好了饭票、菜票,用牛皮筋扎好交给我。“你点一点。用完了再来取。”他不好意思说‘借’,只说‘取’。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让我还他。

我吃过早餐,不知道该干什么。我需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绪。我回到床上,仰望天花板。

彭金池急急忙忙地上来了。他在我的对面床边坐下,尽力向我表白:

“小胡,你的事,其实跟我没丁点儿关系。都是你们单位的人要正你。我只是做了文字工作……,罪不在我。”

我觉着他这番话,有点画蛇添足的味道。看着他那形象,就让人感到恶心。如果不说,或许更好些。我说:

“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呢?”

我想,中央那么多老前辈、老革命,都无缘无故受了多少冤屈。我这么个无名小辈,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说归说,不计较归不计较。但他那过激的行为,我还是耿耿于怀的。有句话说:“忘记过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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