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落日藏于云朵背后。 秦止水推开窗,院子里的凉意涌进来,他眸色黯淡,望着心爱的女人,心如死灰。 “方唐。” 他喊她的名字,心口的疼痛仿佛随着声音流到了喉咙,刺得人哽咽。 几分钟前,他还在无限憧憬,下次见面,要喊她一声“糖糖”,要让她重获蜜糖般的时光。 然而下次见面来得好快,像龙卷风,毫无征兆地摧毁所有。 秦止水脸色惨白,有些站不稳似的手撑窗台。 一墙之隔,他看着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的呼唤里回头,那瞬间,黯然失色的眸光不曾期待被拯救、点亮。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如此饱含情意地喊她,往后只有冷淡或沉默。 咋一听到秦止水的声音,方唐惊慌失措。 无所谓的态度顷刻消失殆尽,那段锋利如刀的话,最是不能落入秦止水的耳朵里。 她手忙脚乱地转身,迎上男人的黯淡目光,心疼到嘴唇发颤,“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重要。” 秦止水语气淡淡,三个字抹杀这一趟的艰辛和意义。 闻言,方唐张了张嘴,欲说还休。 一个正在接受治疗和惩罚的人,偷偷溜出来,找到她老家,站在她小时候的卧室里,怎么会不重要? 有理有据,却没法追问、反驳。 方唐神色呆滞,僵硬地站在院子里,秋风刮过,树叶飘零,徒留一片尘埃落地的凉意。 场面一片肃杀。 秦止水早已料到,不会有解释,也不会有希望。 他爱的人就是一块倔强石头,捂不热,而且有棱有角锋利无比。 呵! 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总归听了真相,死了心。 “怀孕生子。”他看向方唐小腹,语气玩味,“碰上你这样的女人,男人真该戴套保护自己。” “犯什么浑?!”方文华迅速喝止。 消化完女儿惊世骇俗的离婚理由,他心有千疮脸如锅底,却只能隐而不发,充当和事佬。 “糖糖一时气话,你冲动个什么劲,一次教训还不够?” “气话吗?”秦止水看着方唐,轻飘无力的嗓音像是盖棺定论之前的最后一问。 无望的询问。 骗得了方老师,骗不了自己,他不是黎远,也不是让方唐怀孕之人。 这一问,没有冲动,也没有奢望,只有面对惨烈现实,即便死,也要透彻直白的勇敢和骄傲。 方唐抿了抿唇,不敢直视秦止水的目光。 她脑袋微垂,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处。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了呢? 在与方家的战争里,受伤最多、最深的竟然是秦止水,他本优秀璀璨,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泥潭,赶紧远离吧! “是真话。” 方唐诚实点头,脑袋垂得更低,“我和你在一起,最初是意外,之后都带着目的。秦止水,我不值得,你别爱也别恨,忘掉才好。” 她声音沉甸甸的,语速缓缓,只因一字一句都是心痛,痛自己的命运,更痛所爱之人伤痕累累。 秦止水目不转睛,一直盯着方唐看。 天色昏暗类似黎明前后,女人近在咫尺,目光却落在别处的场景,让他想起某个温存的早晨。 那事,方唐习惯在黑暗里进行,故而清晨福利必须醒得早,如果光线照进来,哪怕还没有尽兴,她也是要逃开的,并且拒绝看他。 他曾认定这是没有爱的缘故。 如今幡然醒悟。 何止没有爱,性之乐恐怕也是不存在的,在方唐眼里,他就是个随时可抛、可替代的生产工具,自然不屑一顾。 这就是他期盼多年挡也挡不住的真爱。 一颗真心被一块顽石砸得稀巴烂。 回想过往重重,秦止水嘴角微勾,笑了。 “确实不值得。”他嘲讽道,“爱你不过是我眼瞎的产物,领教过后,智障才会念念不忘。” 话落,他手撑窗沿,紧接着一个利落的跳跃,直接从卧室翻身到院子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方唐紧咬下唇,没有出声挽留,她指关节泛白,手中的孕检报告被抓破。 眼见女儿女婿闹到如斯田地,方文华心急如焚,连忙喊道:“小水,你给我站住。” 不见丝毫效果。 他怒急交加,连名带姓地吼:“秦止水!” 终于,秦止水脚步微顿,转过身来。 “感谢伯父今日款待,我这个人不喜欢亏欠,他日伯父到桑榆,请务必让我尽一回地主之谊。” 界限与恩情划得明明白白。 方文华听罢大为光火,“就你这一点即燃的暴脾气,哪有一丝为人夫为人父的样!” 为人父,直戳秦止水心窝。 他痛极反笑,一字一句地说:“夫,我已经不是。至于父,方唐生的孩子,我不屑。” “抛妻弃子,猪狗不——” “方文华!”方唐一声厉呵,几乎崩溃,“你有什么资格骂他,是脑袋被驴踢肿,化了脓?” “……”方文华愕然。 直呼姓名是女儿怒气巅峰,上一次发生在十几年前。 他震惊感慨,随后若有所思地瞅一眼秦止水,闭了嘴。 秋风微冷,方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向站在门边的男人,“抱歉秦先生,往后不会了。” 秦止水回望她,眼底浮现一丝嘲弄,“不会再有往后,方老板。” - 天色暗下来,气温一点点变凉。 方家一片死寂,仿佛所有温度和生机都被秦止水带走。 风停,院子里的树叶不再沙沙作响,大门敞开着,像在等待离去的人随时回归。 父女俩,一个靠在窗边,手中的孕检报告被揉得不成样子;一个对门而坐,揣在兜里的手摸着烟盒,几次要拿出来,又迅速推回去。 长久的沉默,谁也不说话。 直到厨房里滋滋作响的下酒菜渐渐烧糊,发出一股焦味。 方文华蹭得一下站起,“我的菜!” 说着,他十万火急般往厨房跑。 方唐眉头一皱,冷声道:“烧坏就烧坏,不许去。” “……那菜我不要了,拯救一下新买的锅。咳!这味道好呛,必须赶紧处理,否则街坊邻里都要来瞧一瞧。” “来了,正好宣布一下我和方文秀母子断绝关系的事。” “糖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文华有些心力交瘁,无奈道,“都依着你了,为什么还要整得外人皆知,方家名声往哪搁?” 方唐轻轻笑一声,“你该早点适应,断绝关系不过是开胃菜,紧接着会有离婚、出轨、生下野种等更精彩的内容。” 这些字眼深深刺痛了方文华,像是忽然苍老十年,他精疲力竭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为什么要这样,糖糖?” “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心中有怨有恨,尽管往我身上撒,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名声和将来?” “刚才,你为了秦止水指名道姓骂我的样子,跟过去好像。这么多年,能让你如此的,他是第二个。” “我看得出来你很在意他,既然心中有爱,为什么不能包容一点?哪怕为了孩子。” “别那么倔强,只要你解释,秦止水肯定回心转意。” 老父亲一点一滴,语重心长地劝。 方唐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问:“解释什么?” “坦诚你的心意,告诉他不是为了怀孕才跟他在一起。” “实话,我就是为了这个。” “你!” “觉得我离经叛道没有礼义廉耻,是不是?” 方唐讽刺道:“可结果双赢啊,方家香火有望,你夙愿以偿,不用再豁出老脸豁出命地催我结婚。而我,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 方文华瞠目结舌,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女儿,女儿也不曾明白他的用意。 他以手掩面,大力搓揉酸涩的双眼,随即抬起头,决心开诚布公。 “糖糖,我催你结婚,从来不是为了方家香火。” “你这话,蠢货方世宝都不会信。” “嗯,自你大学毕业起,我就在计算,如果二十三四恋爱,二十五六结婚,即便生二胎也可以不超过三十岁;如果二十五六恋爱,二十七八结婚,那就安安稳稳生一胎;如果到二十七八还不恋爱,那便走相亲一途,我学生多人脉广,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在二十九岁之前娶走你。” 说到这,方文华摇头苦笑,“不怪你误会,这样的想法,谁都会以为我在催你生孩子。但我真正想要的,不是一个姓方的孙子,也不是一个他姓外甥,而是我和婉婉的女儿,在风险最小的年纪平平安安闯过生育关。” 即便过去多年,提到已故的妻子,眼眶依旧会湿润。 他偏头看向一边,声音沉痛:“糖糖,对不起!如果知道你为了怀孕生子,不惜结婚又离婚,弄得疲惫心伤,那么,一辈子单身又何妨?” 方唐背靠窗台,仰头盯着天空中一朵淡淡的云,瞧了很久。 它会聚成雨,还是会飘散? 谁知道呢! 她笑了笑,眉目舒展开来,语气却是冰冷的,“别提我mama,你不配。也别放什么马后炮,我不屑。你只需记得,方家的恩情,我们母女已经还清,往后我不会忍让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