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风玉翎仍记挂宁千秋,于是偷偷跑到他的屋外。忽听屋内椅子踢倒的响动,风玉翎情急之下一脚踹开门,宁千秋的身子正悬在高梁之上两脚乱扑腾。
风玉翎大骇,忙掷出随身匕首削断绫子,并抢步抱住摔落的宁千秋。宁千秋叨了好几口气才清醒,风玉翎急得大吼,“千秋,你怎么这样傻!”
“玉翎姐,我、我真的不想嫁给晋王殿下,可我知道我在劫难逃……”宁千秋扒着风玉翎的衣领嚎啕痛哭。
风玉翎暗自咬牙,“你别怕,趁着现在天黑,我即刻送你走!”
风玉翎亲自将宁千秋安置在天骄送给她们的城东院落内,临走时还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劝服晋王打消纳侍的念头。宁千秋谎称要休息支开了侍从们,天光刚刚放亮,他便偷偷出了后门,一路紧赶慢赶往大理寺跑。
前面不远就是大理寺衙门,门口立着一面硕大的鸣冤鼓。
宁千秋直奔那鸣冤鼓而去,可尚未跑上石台,小腿处接连被石子击中,疼得他扑通一声就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下来两个精干的侍卫,一个捂住他的嘴,一个抱住他的腰就把他整个人塞进了马车。
马车未回晋王行馆之前先转去一条僻静无人的街巷,风玉翎上了马车,与那两名侍卫点头致意,那两人于是远远避开。
宁千秋手脚被缚,嘴里堵着棉布。风玉翎扯去棉布的瞬间他已经可怜兮兮的哭了起来,“玉翎姐,我真不该乱跑的!如今被晋王殿下派人拿住,你说她会不会杀了我们?其实我死不足惜,可我真的不想拖累你……”
宁千秋声泪俱下,神情逼真。风玉翎坐在他对面打量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宁千秋敛住哭声,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盯紧了风玉翎。又过了片刻,他轻轻一叹,“我输了,我早该料到瞒不过你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骗我?”看着宁千秋一步步落入晋王与自己设置的陷阱,风玉翎的心其实在滴血。她多么希望面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宁千秋侧过脸,“我是骗了你,利用了你。可就算我说了再多谎话,有一句却是真的,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半分虚假。”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吗?”风玉翎冷冷一笑,“没有人可以破坏母王的计划,死人就更加不可能!”
“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不过……”宁千秋抬起一汪明眸,眸中染尽满腔仇恨,“晋王不值得你为她卖命!她是杀害你亲生母亲风将军的凶手!她是你风家的仇人!”
“哈哈哈哈……”风玉翎一阵大笑,“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用这种哄骗三岁小孩子的话来哄骗本都督可以得逞吗?当年的事母王早就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了,我亲生母亲是在随大军赴京途中不幸突患心疾而死的,当年很多位将军都可以作证。”
“那些人都是晋王的亲信,当然会替晋王遮掩。”宁千秋神情不屑,“还说我天真?真正天真的人是你!你不止天真,还愚蠢!你认贼做母二十几年,枉顾国仇家恨,肯本就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你住口!”被宁千秋激得恼羞成怒,风玉翎一巴掌煽过去,宁千秋的嘴角顿时鲜血如注。
宁千秋痛苦地蜷缩住了身子,风玉翎压低怒气,“念在往常的情分上,我会劝母王暂时留你一命。你再不要无事生非,还要管严了你的嘴,不然你会死的很难看!”
“我不怕死!”宁千秋嚷嚷着,“我娘当初要是怕死,也不会带着晋王参与六王之乱谋反的证据出逃!我娘是晋王命人杀死的,我只恨不能手刃奸贼为我娘报仇!但我若死了,也要划成厉鬼,夜夜纠缠晋王令她不得安生!”……
风玉翎走后,宁千秋便被送入晋王行馆的秘密地牢关押。
晋王传召风玉翎,“听说你单独审问过宁千秋,他都跟你讲了什么?”
“他说他娘是母王派暗影杀死的,只为杀人灭口,还说他娘手中握有母王当年谋反的凭证。”
“他一派胡言!”晋王腾得一声站起身,紧皱眉头来回在屋子里踱了两步。“当年本王回京是清君侧,怎么可以说是谋反?”
“母王,话虽如此,但如果宁千秋手中真有什么对您不利的证据……”
“哼!一个书吏的儿子能掀起多大风浪?不过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本王自会处理。”
五十九 六王之乱 上
似乎是有意叫风玉翎回避,晋王另派了一些十分琐碎的事务给她,于是她就不得不离开晋王行馆。审讯宁千秋的重任落在刘侍君肩上。风玉翎直到定更才抵返,当她以巡视为由进入地牢时,第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宁千秋的双臂被高高吊起,周身衣衫残破,头垂着,长发披散。他的十根手指几乎有一半都被竹签穿透,双脚没穿鞋袜,脚踝处一片鲜血淋漓,煞是骇人。
风玉翎心中不免剧烈抽搐了几下,她走过去用手轻轻托起宁千秋的脸。“你还好吧?”
这话根本就是多此一问。宁千秋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还扎着竹签的手指因为剧痛在不停地颤抖。饶是见多了血腥的风玉翎,面对宁千秋遭受如此酷刑也不免暗自心惊。她何尝不想说一些更温柔更安慰的话,但宁千秋残破的身躯在眼前摇晃,她忽然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挺多余。
是她亲手把宁千秋送入虎口。宁千秋如今所遭受的一切,不正是拜她所赐吗?
风玉翎抚摸着宁千秋的脸颊。宁千秋额角上冷汗涔涔,他恍惚中睁开眼睛,刚一张嘴,殷红的血便顺着唇角流淌下来。他的声音虚弱却坚定,“我、我不会告诉你晋王…罪证的下落……”
他说着眼一闭又昏死过去。风玉翎的指尖和手背都染满他的血。风玉翎神情虽漠然,但其实心里说不出多么难受。
晋王严刑逼供是她早就料到的,但她万没料到的是,这一刻她竟然会动摇会不忍会心痛得无以复加。她在内心深处默默说道:“千秋,如果我当时放你走,你是根本没机会离开凤都的,而且母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将你处死。我不想你死,真的不想……”
她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强行塞进了宁千秋的口中,然后掏出绢帕,小心翼翼地为宁千秋擦去嘴角的血渍。……
关于陆赫嵘的邀请,天骄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但雅间里并没有百里夕的身影。天骄喝了口茶,“这百里怎么搞得?今儿可是赫嵘你的饯别宴!往常吃饭她总是头一个到。”
“其实,我没约她……”陆赫嵘坐在天骄对面讪讪一笑,“天骄,这段时间我几次单独约你出来你都推辞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我想着在离开凤都之前跟你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赫嵘,不是我说你,饯别宴怎么可以不叫上百里?我亲自去找她!”
天骄起身便走,陆赫嵘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天骄你听我说!”
她的样子十分焦虑,眼眸中殷殷切切,弄得天骄心头一软,便不再执拗重新端坐下来。
自从慕容汐羽被发配,天骄和陆赫嵘的关系明显生疏了很多。陆赫嵘接连几次在天骄处碰了软钉子,兼之凤都流传她与淮恩郡君的种种不堪,她也猜到天骄可能对她有所误解。上个月,圣旨赐她与淮恩郡君完婚,天骄虽来赴宴,但酒宴未散已打道回府。安恬郡府终因这丑闻令宪宗不满,于是婚宴后安恬长郡君向宪宗提出举家迁出凤都,宪宗没有丝毫挽留之意。
天骄打量陆赫嵘满面的踌躇,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随着这一声叹息,陆赫嵘似是鼓起万般勇气说道:“我承认我不是人,不该趁酒醉玷污了淮恩害得他珠胎暗结,但天骄你相信我,我真没杀人,也没有嫁祸给慕容汐羽。”
天骄察言观色并没急于表态。陆赫嵘继续说:“那晚我本来约了淮恩的,可谁知他竟然失约。先前他偷偷告诉我他怀了身孕,我唯恐事态败露叫他打胎他却不肯。我以为他因此赌气不来见我,于是跑去有凤来仪喝得酩酊大醉,羽寒公子是可以作证的。你试想,我喝得烂醉如泥,路都走不了,怎么可能去杀人呢?事后我也问过淮恩,他说他是被一个男子骗去的,那人他并不认得。”
陆赫嵘这话不假,她在有凤来仪宿醉一事天骄也的确听羽寒提起过。陆赫嵘生怕天骄不相信,扑通一声跪在当地,“我发誓,要是我害死人命然后嫁祸给慕容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