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击掌为誓,一言为定︰明天上午,物物交换。
喜鹊筑巢,往往在树梢最高处,不是有超特的攀树功夫,难以到达。而攀树,那是
出色的男孩子必备的条件之一,我,卫斯理,敢称在全城的三名之内,真要骄傲些,说
是第一,也无不可。
那时,我其实未曾看到喜鹊窝,只是凭大眼神顺手一指,记住了方位大眼神眼
力如神,他说有,那绝不会错,我对他有信心。
拿喜鹊蛋,十分讲究技巧,要在天才亮的时候爬上树,在窝边盯著,那时,一雌一
雄,喜鹊夫妻全在窝中,蛋在它们的身下。要是贸然动手,喜鹊会自行把蛋毁去,不落
入敌人之手。必须等曙光一现,雄的先飞出去觅食,很快就吃饱了飞回来,替换雌的出
去,就在一只飞回一只离去的电光火石间,约有一两秒钟,鹊窝中只有蛋,没有鸟,这
才可以眼明手快,攫蛋在手。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那就要明日请早了!
这窍门,我自六岁起已经懂了,而天没亮就来到桑树下,对我来说,也不成问题(
原因下面会说),所以,一切经过顺利之极,在天色将明未明时,处身于一株大树之上
,呼吸到的空气,由于树身会发出氧气,所以特别清新怡人。
我栖身于一根横枝,伺伏在那喜鹊窝之旁,距离恰好是欠身一伸手可及,等到东方
渐现鱼肚白,雄喜鹊先是一声鸣叫,拖著长长的尾巴,振翅飞起,我就开始紧张。不一
会,雄鹊鸣叫著飞回来,雌鹊也鸣叫著迎上去,鹊窝之中,足有七八枚鹊蛋在,我觑准
时机,出手如风,向鹊窝之中探去。
眼看手到拿来,再无疑问,怎知就在那一刹间,我颈后的衣领上,突然传来了一股
向后拉的大力天地良心,这股力道,其实并不太大,可是在我绝无提防的情形之下
,突然传来了这股力道,我心中的吃惊,难以形容,身子在树枝上已停不住,一个摇晃
,向下跌去。
总算身手极好,跌下三四尺,双手又一起抓住了一根树枝,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
间内,作了许多设想︰那是甚么力量?
答案立刻就有,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在我的头上,浓密的枝叶之中,忽然冒出
来了一张俏生生,其白如玉的脸庞来。
一看清了这张脸,我的惊讶,比刚才更甚!
祝香香!
祝香香在桑树上,刚才用力拉我衣领的一定就是她了!她在树上干甚么?难道也是
为了要喜鹊蛋?
刚才几乎吓得直跌下来,小命不保,这时我已完全镇定了下来,忙伸手向鹊巢指了
一指。祝香香却摇著头,自桑叶之中,伸出手,向下面指了一指。
我怔呆了一下我不必转过头去看她所指之处,就可以知道她指的是我的同学,
好朋友,铁蛋的家。
刹那之间,我又感到了一阵惊惧,比刚才更甚!
我已经知道祝香香是“铁血锄奸团”的成员,而且,她还负责执行行动,已有许多
次成功的经验。自我知道之后,我好几次想向她探明进一步的情形,但是她绝口不提,
叫我无法发问。
她伸手指铁蛋的家,那说明她在树上的目的,是在监视,难道铁蛋家中有甚么人,
是铁血锄奸团要对付的对象?
事情和我的好朋友铁蛋有关,而锄奸团的行动,又毫不留情,这如何叫我不吃惊?
我失声叫了起来︰“不!”
才叫了一声,祝香香的手,已向我口上掩来,给她软绵绵的小手掩住了口,我心头
咚咚乱跳,一阵晕眩,哪里还出得了声,只好和她四目对望,一秒钟像是一月,又最好
这一秒钟可变成一年!
铁蛋家里,只有铁蛋和他叔叔两个人,铁叔叔是不是真的姓铁,也难以查考,而他
是城中最好的铁匠,却没有疑问因为他是城中唯一的铁匠。
铁匠是民间必需的工匠,许多生产用的,生活用的工具都靠铁匠供应,偌大一个县
城之中,怎么可能只有一个铁匠呢?说起来有一段十分伤心悲惨的事。
就像黎明之前的天色最黑暗,战争将结束的时候,敌人也最疯狂。那一天晚上,一
个日军骑兵大队冲进了县城,把城中十七家铁匠铺中的铁匠、学徒、家属,以及所有生
产工具集中起来,连人带物,载满了七辆大卡车,驶出城去。有三个壮年铁匠,不甘被
掳,被日军用马刀砍了个身首异处,血溅街头。
这批人被押离了县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日军掳了那么多铁匠去是
干甚么。那个日军骑兵大队,大约在半年之后,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灭。一直到战争
结束之后,才在距离县城一百多里的一个山脉下,发现了许多骸骨这种在战争中惨
遭屠杀,胡乱堆埋在一起的乱葬场,统称“万人冢”,一直到现在,还不断在战争曾肆
虐的地方发现,展现战争的可怕。
经过辨认,认为这批骸骨,就是当日被押走的那批铁匠和家属,推测日军强迫他们
进行了一宗秘密任务,任务完成之后,就杀他们灭口!
遭受这样的大劫之后,县城之中,再也没有铁匠,直到铁叔叔、铁蛋两叔侄来到,
才成为城中独一无二的铁匠,受到欢迎,住进了原来最大的一家铁匠铺,开始营业,铁
蛋也进了学校。
铁蛋的年龄比我略大,多半是由于从小失学之故,程度很低,插班之后,功课很吃
力,但是他极勤奋好学,很快就和我成了好朋友。他书本上的知识虽然差,可是生活经
验,丰富无比,见闻甚广,人也豪爽。大家一起说起志愿来,他总是挺著胸,把自己宽
阔的胸膛拍打得山响︰“我要做将军,做一个威名赫赫的将军!”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也真的大有将军的气概。
所以,当我知道,祝香香竟然在大桑树上,监视著铁匠铺时,我自然大为著急,急
到了口唇发乾,就伸出舌头来,想去舔一舔口唇,却又忘了祝香香正伸手捂住了我的口
,这一下,正舔在她柔软的掌心上。她陡然震动了一下,缩回手去,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但口唇更乾,连喉咙也发起烧来,想解释一下,可是不知如何开口。
僵了好一会,天色已大明了,朝霞透过树叶,映在祝香香的脸上,现出了一个个粉
红色的小圆点,美丽之至,我看她并没有愠怒之意,也就大著胆子盯著她看。
祝香香忽然唉了一声︰“又白等了一晚,不过总是这几晚了。”
我吃了一惊︰“你每晚在树上等?为甚么?”
祝香香侧著头,带著挑战的神情︰“你想知道,今晚就来陪我等!”
她说著,身手敏捷地爬下去,一下子就到了地上,伸手理了理头发,轻快地走了。
这一天,我和她在学校中自然有许多见面的机会,可是她再也不和我说话,不知道
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铁蛋的行动神态,也有点古怪。大眼神由于没得到喜鹊蛋,也
闷闷不乐,总之这一天,有说不出的不自在。
而我实在也很难决定能陪祝香香在大桑树上过一夜,自然是赏心乐事,真是千
情万愿,可是却有为难之处。
我在日后,记述自己许多古怪的经历时,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曾受过严格的中国
武术训练。”这种严格的训练,在我九岁那年,正式开始,每当午夜,师父就会准时来
到,进行训练。所以,叫我天未亮去掏鹊蛋,十分容易,根本不必再睡。可是一整夜陪
著祝香香,午夜师父来到,就找不到我了!
武术的训练过程十分严格,缺一天会受到甚么样的处罚,我连想都不敢想,可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