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晃动了许久,孙桥随着人流被拥到车门,又被拥了下去,他抬头看到“方胜大厦”几个霓虹字,发现自己回到了白天来过的地方。夜幕深沉,大厦旁边的湖泊宛如一方墨砚,湖边三座重檐六角亭的攒尖顶子,在夜空下有些悚人。
孙桥穿过草地,站到湖边,心中烦躁。抬头看夜空——这个时空夜晚的天,只有被霓虹灯浸染的淡红,是望不见星星的。
望不见又如何?望见了本该是自己的星星,触手可及,却也最终遥远。
谁说往事如风,分明不堪回首。
伫立湖边许久,余光早就瞄到一个藕荷色连衣裙的女人立在不远处,也在望湖沉思。
这女人是何时出现的,孙桥没发现——以他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到脚步声。但在他将这女人孤零的身影纳入视线之前,的确没有任何察觉。
许是太烦了,失了警惕,没了注意。他这么解释,呼吸着夏夜湖边的水气,希望自己能够平静。
那女人却不让他心静,她身上有一股味道,轻轻飘入孙桥的鼻孔。
最开始,孙桥以为是这个世界的女人惯用的香水味,后来觉得不像,那味道不仅不香,而且带着一股寒冷的湿漉,好像是一个人,披着水藻,从冰冷的湖底深处钻出,踉跄着,伸着手,凄冷的目光,涉水走来……
本来,孙桥个性孤僻,一个女人身上的古怪味道,不关他事。只不过……
当这古怪女人动了动,朝他走来的时候,就关孙桥的事情了。
咔哒,咔哒,咔哒——
藕荷色衣裙的女人显然穿了带跟鞋,在昏色桔光下,不紧不慢地清脆着。
咔哒——
内力涌到左手,孙桥的五指,喀嚓一合。
突然,从他身后,也传来了高跟鞋点地的清亮声,一股从容不迫的自信。
咔哒,咔哒——
孙桥嘴角一抽——另一个女人也在接近自己。
这个世界,找死的贱人可真多。
左边,藕荷色衣裙的女人继续走过来,余光只能看到她低垂的头和柳条一样的盖脸长发,与藕荷色裙角一起颤抖,似乎走得很踉跄,踩地声却决然。
身后,打火机嗒地一响,奶香悠然扩散。
孙桥冷笑一下,背后过来的,大概是那个姓方的女人,跟得还挺快。
两个方向,高跟鞋点地的声音都越来越近。
孙桥不打算对方丹霓动手,他知道姓方的女人没有功夫,也没有复杂的身份,不会对自己如何。
但是左边这个陌生女人,不知底细,她出现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脚步和呼吸声……
呼吸声?!
极少动容的孙桥,惊诧了。
为什么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个女人的呼吸声?
刚才是走神,现在怎么还是听不到?
莫非也是一位高手?
孙桥暗暗警惕。
一左一后,两边高跟鞋的声音似乎融合到一起,孙桥尚未细分,藕荷色衣裙的女人却如风样,忽一下就到了他身边。一只惨白的手冷不丁摸向他的脖颈,孙桥甚至能瞄见这女人的五个指尖,缠着一绺绺模糊的绿色东西,湿漉漉地滴水。
左手一扬,将这只手狠狠斩开,右手干净利落,直掐这女子脖颈。孙世子武艺高强,擒拿不再话下,惊呼声中,他乘胜追击,身形一展,将这胆大贱人按在路灯杆子上,那杆子嗡嗡颤了半晌才住,孙桥却眉头一耸,“你?”
被他制住的,是方丹霓。
逡巡四周,不见那藕荷色衣裙的女人。
刚刚要掐自己脖子的,应该是那个女人才对,人呢?
孙桥松开方丹霓,在后者连续的咳嗽声中,蹙眉。自己明明斩开那陌生女人放肆的手,然后掐住她的脖子,制服了她。
但为何现在,在手底下挣扎的,是方丹霓,而不是那本应该的藕荷色衣裙的女子?
瞥了方丹霓一眼,虽然不情愿,但他到底问了,“你看没看见那女人 ?'…99down'”
方丹霓抚着脖子咳嗽不止,闻言勉强抬头,唇角一翘,竟微笑着扶了路灯杆子起身,“目前孙先生的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
孙桥嫌恶道:“有没有看到一个藕荷色衣服的女子?”
方丹霓缓了过来,“没。”
很坦诚地摇头,“我开车跟着那辆公车一路过来。等我找好停车的地方走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孙先生一个人站在湖边,我走过来,刚到你身边,就受了份大礼。”
她摸摸脖子,惋惜地笑。
孙桥看她那张精致的面孔,虽然浓艳惹人反感,但表情平静,目光坦然。轻轻点头,这女人没说谎。
难道是自己心境不平和,导致内息岔乱?或者是被无涯拼凑好的三魂七魄,因为太过烦躁而出现波动?是以导致了……幻觉?
很有可能,无涯上仙的确提醒过自己,三魂七魄乃人之根本,和心境息息相关,自己外强中干,虽身体健康,内力稳定。但魂魄极其脆弱,尚未完全康复,所以要放平心态,轻松怡然才好。
找到了原因,孙桥便转过身子不再理会方丹霓。
打火机嗒一响,甜腻的香气顺风转开。方丹霓踱到孙桥身旁,“心烦?”
孙桥望天。
方丹霓微微一笑,“这座城市的夜空是没有星星点缀的。如果你想看的话,搭我的车子去郊外如何?”
她那缕紫发从前额垂下,划过明艳的脸孔,给上翘的丹红嘴角当了陪衬,雪白的脖颈上还有一道淤痕,半掩在闪耀的项链后。
优雅地夹着黑魔鬼,方丹霓身形轻晃,语笑嫣然,“孙先生是人才,无论到哪里都会闯出自己的天下,如果有意,我可以帮忙引荐,事半功倍自然是好事一桩。当你做成了大事业,赚了钱,就可以买独居的房子,便省却了寄人篱下的不便,还有捉襟见肘,精打细算的尴尬。”
“滚。”孙桥利落道。
方丹霓笑容不变,“孙先生在湛蓝家住得如何?她家有点小,而且人多口杂吧?湛蓝实际是个心善的主儿,只是她比较随心所欲,不吃亏,不认输,并不是个好相处的;晓白又很护着她,大体只要不触及底线,那居家好男人都会依着湛蓝;程澄么,小丫头片子一个,呆头呆脑,恐会碍着孙先生的眼睛。”
孙桥邪性一笑,右手伸出,扳起方丹霓小巧的下颔。
“说得很对啊,怎么?难道你有更好的住处吗?”
方丹霓任由孙桥的手指抚摸自己的下颔,看着烟气在两人之间徘徊。
“如果你愿意,我认为我家的房子很大,只有我一个人居住。”方丹霓轻轻一笑,“你知道,一个单身女人独居……晚上很黑。”
孙桥嘴角一勾,“是吗?我觉得你们这里总是很亮呢。”
他说着,手指顺着方丹霓的下颔划到脖颈上,指尖触了触那道淤痕,又游走下去,伸入V字领。
细长的食指向着这个女人衣领下更深处的领域探去,他将会触及到一座私密的山谷,在柔软的双峰之间,温润娇嫩,四季如春。
夹着香烟的手指很稳当,方丹霓不动声色地退了一点——孙桥的食指自然从衣服里脱出。他脸色一沉,再次掐住方丹霓的脖子,将她重新按在路灯杆子上。看着她指缝的香烟亦掉落在地,才稍稍松手,“要勾引我,为何不彻底些?”
方丹霓被烟气呛住,喉头压抑起伏,孙桥深黑的瞳孔冷冷注视着她浓密而晶亮的睫毛,手指松了松。
“如果你愿意,不会缺女人。”方丹霓缓了口气,说。
孙桥的手指一紧,方丹霓的双唇发青,“我挑得,才是我的女人,自己送上来的,只是我的东西,不是人。”孙桥冷笑着说,“你要当东西吗?”
手指又松了松,方丹霓喘了口气,唇角自信上翘,“孙先生,难道你在骂我不是东西?”
孙桥的眸子宛如这夜幕下的湖水,黑,不见底。
手指狠狠一掐,方丹霓的眼珠子瞬间瞪大,“再废话,我就杀了你。”
他丢下这句话,运起轻功,不到几秒钟,便消失在湖边了。
方丹霓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撑起身子,“不忙,一步一步来。”她这么说。
整理头发和衣衫,将掉落的香烟一脚踏碎。抬头,眼前立了一个女子——不知何时走来的,背对着她,长发垂落背心,藕荷色连衣裙柔软,古怪的是,入夏了,这女子还穿着一双白色高筒靴子,毛领上吊了两只小球。从后面看,这双靴子有点不协调……
忽听幽幽一叹,似是自八方而来,顺耳入,钻骨缝。
方丹霓颤得几乎跳起来,出于本能,回头看了一眼——路灯杆子,草坪,柳树婀娜,石凳孤单,柳条掩盖下的重檐六角亭内一片浓黑,攒尖顶子冷酷指向夜幕,好似一把刺入天际的锥子。
在这偌大的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