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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桥的石膏腿重重撂到木茶几上,“失踪的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眠琴离他虽远,却还是抖了三抖,求救般“看”向湛蓝筝——不过无良女人也想问这个问题,遂未开腔。眠琴六神无主起来,最后嗫嚅道:“……不……不知道……”
湛蓝筝尚未开口,孙桥已道:“杀了吧。什么都不知道的废物,留之何用!”
眠琴闻言,顿时似个缩水纸团般,匍匐在地上只哀求说:“我……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自己就要魂飞魄散……趴在地上,无力去动。什么都看不见……呜呜呜……我……我的力气都被打散了……感觉不到……而且,而且……”
她想起什么般,枯瘦的手又抬起来伸向湛蓝筝——自然是被阻隔到法网后,“而且它们都别灭掉了啊……妖死魂散,一个都没留下来,我是侥幸的……呜呜呜……不可能会伤害人类了啊……怎么会不见呢,我真不知道……”
“你确定一个都没留下来?院子里长住的所有妖鬼,包括你刚刚说的那个杨伯?”湛蓝筝沉下声音,法杖顶光一亮,吓得眠琴,哭声立刻小了起来。
“是……是……杨伯……我不是很清楚,他的根,在地下,而且是在围墙外,出了院子了。”
“她说的是那老杨树。”湛蓝筝对凤晓白道,“我是觉得那杨树不太对劲。盛夏,却是一副要枯死的样子……眠琴,杨树精可是遭到什么伤害了?为何盛夏炎炎,它却一副冬日的模样?”
眠琴道:“杨伯上了年岁了。也不开口说话,大都沉默,只是偶尔指导一下新来的。算起来,我有几十年,未和他对话了呢。”
湛蓝筝还未想好再问什么,家里电话忽然响了。孙桥离得较近,瞥一眼来电显示,不慌不忙地拎起电话筒,“说。”
“谁啊?”湛蓝筝已经走过来了,孙桥只是嗯嗯啊啊了几下,然后把电话撂了。
“谁啊?”湛蓝筝疑惑道。
“那个白痴。”孙桥轻描淡写的同时,猛地抬起了石膏腿,接下了无良女那重重的一记法杖,绿光四射,孙桥确定那被折腾了多次的石膏,裂开了。
“疯子。”他鄙视地对湛蓝筝说。
“程澄!”湛蓝筝按了翻查记录,“你……孙桥,你是存心的吧?程澄来电话了,为什么不让我或者晓白接?为什么不问清楚她的情况?你刚刚嗯嗯啊啊地是干什么呢?!”
孙桥道:“白痴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就知道哭,哭,哭!问有个头用?!指望一个白痴说清楚处境,不如……”
他不屑地扭过头,“不如我和两个……嗯,还稍微有点用的,一起想办法救人。”
程澄没法不哭——第一她的确白痴;第二她的确受到了严重惊吓。
她也没法和孙桥说清楚现在的处境——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
只是头晕脑胀,天旋地转之际,一个倒栽葱就栽了进来,喊声顺着通道滚向了更幽深的远方,全身在泥土中穿梭,身子塞满了这个狭窄而黝黑的空间。
她只感到两只手腕都被那冰凉的,指头样的东西缠住,然后向前拉扯着。那力气很大,就好像是被一头怒极的大象,拽着跑一样。
要被拖死了!
程澄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
她知道自己是在土地下穿梭,看不到一丝光亮。
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前方和后方到底是什么。
起先还混乱的喊叫,到得后来,吃了几次泥土,她也就老实地不敢再张口。跑到了一半,那拉扯的力道就消失了。身子忽地停了下来,脑袋狠狠地撞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一时间眼花缭乱,如坠金星世界。待额头的痛楚沉寂下去,黑暗又逐渐漫了过来。
她横在这个地下的泥土通道里,抖索了好久好久。不敢动,也不能动,这空间不大,刚好能容纳一个人,所以她的身子,都被四壁卡死了。
她又不敢出声,害怕发出一点动静,都会惊动沉睡的兽,冲过来撕裂了自己。
甚至不敢睁眼,恐惧打开眼皮,看到的就会是一张狰狞的鬼脸,或者一具惨白的骷髅——眼睛那里,还幽幽窜着光亮。
那样的近距离接触,就再无活下去,逃出去的勇气了。
她就这样抖了半天,默默流了会儿泪,忽然耳畔传来一些声音——细细碎碎,犹如哭泣。程澄抖动地就更厉害了。她拼命挪动着胳膊,试图捂住耳朵,这才发现,手机还紧紧握在手里。
如获至宝。
随意按下一个键钮,首先看到的是彻底消失的信号。程澄抽泣了一声,又努力将手抬起来。她挣扎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手机屏幕冲向了前方——那硬硬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手机的光太暗了,范围也着实有限,冷幽幽的光吃力地驱逐着暗黑。程澄只依稀辨认出一些盘根错结的,粗大的,厚实而布满疙瘩的东西,它们扭曲着,互相搭着,缠着。
哗——
刚刚那细碎的声音,此刻有些清晰,准确地撞击着程澄的耳膜。吓得她勉强扭动着头颅,四处看着。
到底是什么声音?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吗?
程澄惊恐地想。
前后无路,进退不得,若是真有危险袭来,唯有一死。
程澄就忍不住要哭。
呜——湛蓝,晓白,你们快来救我啊!
孙桥……
孙桥……你在哪里呢?
哗哗——
声音伴随着一股子水腥味,四处乱窜着。又逐渐沉到泥土中,开始听不真切了。
程澄等了一会儿,听不到那怪声,她的勇气,又开始上来了。举起手机,继续向前探着——
在最中间的地方,似乎还有个东西挂在那些纠缠之中,模糊地看,好像一挂床单,白乎乎,但又画满了看不清的花纹,还有几根银色的,类似绳索的东西,虚虚地垂落着。
这床单里……
似乎也裹着什么啊。因为层叠的布单子露了一道缝隙,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露出了一角。
哗啦——哗啦——
又来了!
程澄的手腕开始哆嗦,她只想,反正都到了这一步了,看也是个死,不看还是个死,那不如死个明白。
她就鼓起勇气,将手机又往前伸了伸——
那是一条
耷拉下来的胳膊。
程澄尖叫起来,在叫声中向后躲着,身子被四壁紧紧卡着不能动。她感到泥土渣子如落雨般噼里啪啦打下来,还夹杂着石头块。程澄哭了会儿,迷迷糊糊的,看到手机似乎有了一节信号。
本能地按下了湛蓝筝公寓的电话号码。
她一面听那嘟嘟的响声,一面想:
孙桥在家呢,孙桥在家呢。
快接啊。
好不容易有信号了啊。
“说。”
冷冰冰的声音传来,程澄只感到分外亲切,她忍不住就大哭起来,这一哭就收不住了。
“孙……桥……救……我……我要死……死了……”
“嗯。”
“我……我……”程澄哭天抹泪,“我不知道……在哪里……”
“啊。”
“这里好黑……都是泥土……特别狭窄,我应该在地下……不知道怎么地,被拉进来了……这里特别恐怖。”程澄哽咽道,“有黑乎乎成一团的,搭在一起的东西……一根根,一条条的那种,很粗很大,摸起来疙疙瘩瘩……还有,还有布单子,裹着……裹着……裹着死尸胳膊!”
“嗯。”
“你……你……你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