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段东山再起之神话的掌门湛青岳,她的独子湛修慈,大学毕业在即,是全校师生公认的优秀学生,低调公子,儒雅美男,谦谦君子;而薄舟更在壮年,女儿薄言,还是个流连在大学图书馆的勤奋女学生。
之后的事情,玄黄界已无人再提。
只最明白的,无非是薄舟莫名猝死后,应文思被术法反噬而死,应家正式分裂,一蹶不振;齐家改朝换代,腥风一片,齐之盛最小的儿子齐惠风接任——二十多年后,他的女儿齐音然,嫁给了湛明儒;薄言嫁给湛修慈,生下了湛明儒,湛明磊和湛明婵;应泳思嫁给湛家一位不起眼的族人,生下了湛明嫣。
这里面的事情,湛蓝筝认为两个字就足够概括了:
阴谋。
但那都过去了,对吧?她想,那些人,死的都死了,老的也沉默了。
而老的,也都快了。
譬如薄言。
红颜已逝,病容终生,精心的保养也只是苍老的皇帝新衣。
不过湛蓝筝还是很佩服祖母——久病临终之人,发髻整齐,脸庞擦洗得干净,露在崭新被褥外的衣领还带着茶香。
印象中的祖母,深居简出四十余年,几乎不见任何人。
扬起脸,希望能回忆出一些和祖母在一起的点滴温情,好让泪水应景滑落。
脑海中有的,只是最客套的生辰日与节庆日的问安。
她曾经问过,为什么奶奶老在那个院子里呆着呢?
答复永远都是“你奶奶喜欢清修,万万不可打扰”。
湛蓝筝从小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但唯独听了这句话——因为她对那个呆坐在院落躺椅上的痴呆老人,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直到今天这一刻,她方意识到,原来还有这样一位血脉至亲,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中,但却在尚未亲近熟悉的时候,就将如流星闪过,不会再看到了。
刚刚说认识你,好开心,下一刻出口的,就是再也不见。
被褥微微拱了拱,湛蓝筝凑过去,看到薄言睁开眼,濒死人最后的精神,已经注了进来。
“奶奶。”湛蓝筝在她耳边唤了一声。
薄言缓缓看向她,忽然一亮。
“婵儿?”
湛蓝筝黯然道:“奶奶,我是筝儿。”
她握住薄言放在被子下的手——即便已病危,那只如柴的手腕上,还套着冰凉的玉镯。
湛蓝筝更加心酸,她握住祖母的手腕——却被挣开了。
还在发怔的时候,薄言只颤颤地说:“你是筝儿。”
她闭眼,胸脯在被褥下哆嗦着。
“你是筝儿啊。”她说,“我知道,你是儒儿的女儿,是湛家现在的掌门。”
湛蓝筝不再说话,薄言只是停歇了一下。
“我生了两个男孩,大的那个是儒儿,小的那个是磊儿。我当了妈妈,我让湛修慈当了爸爸,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湛修慈也会高兴。但是湛青岳不高兴。”
因为湛家传女,所以曾祖母要的是一个女继承人。她就我爷爷一个儿子,指望的全是孙女了。两个孙子,她当然不高兴了。
湛蓝筝想。
“她不高兴,湛修慈也不高兴。他们母子两个真像啊,人前人后,只字不提,只是无视了我的存在。”薄言喘了几口,“冷漠。”
爱的反义词,我明白。
湛蓝筝继续想。
“后来,我终于给湛修慈生了一个女儿。”
薄言突然停了,大概是在休息。
湛蓝筝挺了挺背,觉得那些被药膏黏住的皮肤,绷紧到了顶点,再动一点,就要破开了。
薄言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
“我给湛修慈生了一个女儿,我给湛青岳生了一个孙女,我给湛家生了一个继承人。”薄言颤抖着胸脯,惨白的脸上翻起一抹抹潮红,“我终于给他们生出来了,他们想要的,我给他们了。”
不是单纯地给他们,姑母也是你的女儿!
湛蓝筝本能地抗议起来。
“但他们给我的,除了继续的冷漠,还有残酷。”薄言的胸脯起伏得更厉害了,“他们不仅对我这样,竟然还——”
她猛地揪住了湛蓝筝的手,五指好似铁钩般有力。
“湛修慈,他竟然还敢这样残酷地对待我给他生的女儿。”薄言一字一句地说。
姑母?
湛蓝筝下意识道:“奶奶?您说姑母?您说明婵姑母?你和爷爷唯一的女儿。”
“是我唯一的,不是湛修慈唯一的。”薄言忽然笑了,皱纹一点点舒展着,“你管湛明嫣叫什么?”
湛蓝筝凝视薄言,“表姑。”
笑容慢慢敛起,“只有你这么叫。”
她肯定地说。
湛蓝筝感到手腕被握得生痛,她开始不舒服。
“是。弟弟妹妹都叫她小姑姑——”
“只有你不肯认账……”薄言自言自语着,“只有你……筝儿……”
她努力想起身,湛蓝筝急忙撑起她的肩膀——老人已经很轻了。
“筝儿……你听我说……”薄言附在她耳边,幽幽道,“筝儿,你被他们孤立了。”
湛蓝筝敏锐地看了薄言一眼。
“我知道,我的两个儿子,都管她叫小妹;我知道她称呼他们为大哥二哥……我都知道的……我还知道你的亲弟弟妹妹,都叫她小姑姑……她的女儿,管你父亲叫大舅舅……她甚至把自己另一个女儿,过继给我的磊儿当闺女……他们凑到了一起,可真亲啊……”
薄言的声音犹如午夜巷口的风,“你懂了吗?湛明嫣是湛修慈的私生女,他们所有人……我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全都默认了。”
湛蓝筝说:“反正我管她叫表姑。”
薄言笑出了声,湛蓝筝想起夜枭。
“乖孙女。”她的表情好像偷吃到酸葡萄的狐狸,“你和他们都不同……所以你很危险啊……”
这样反复叹着,又躺回到枕头上。湛蓝筝依然被她攥着手腕,却也不动弹分毫。
“奶奶,我是湛家掌门。”湛蓝筝轻轻道,“这是我的地盘,我会让自己安全的。”
薄言闭上眼睛,“掌门又如何?掌门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会被父亲利用,被兄弟抛弃,会被拉下来,会被用刑,会被废黜,会被最残酷的命运来对待来欺骗,甚至会……早逝。”
湛蓝筝的心猛地一跳,她探了□子,顾不上后背的痛苦了。
“奶奶,您,在说谁?”湛蓝筝认真地问。
薄言的笑容,更加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