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筝抬首,盯着那身披斗篷的女孩——此刻,她静默在床边,双手下垂,目光平静与湛蓝筝对视,从容之态,看似并无逃跑之势。而湛思晴的鲜血溅在她脸上,为那三道伤疤,当了最相称的装饰。
“你离开房间,”湛蓝筝开口说,“冻住我的傀儡,一路绕过来,接连解决了我为保护湛思晴而设下的重重法阵,来到床边——这一切,都被录下来了。我们都在隔壁看着——”湛蓝筝停了下,继续说,“然后,你捏诀掐咒,要杀你的亲姐姐……你母亲冲过来要阻止,我们也都跑出来,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把杀姐的决心下得这般透。我们到底是晚了一步……”
湛蓝筝端详着对方,却没得到任何反应。
“好吧。”湛蓝筝用更为正式的口吻说,“一个傻子是绝不会清醒地摆脱傀儡,捏动法诀,杀害亲姐的。而你母亲指责的陆微暖——”看了陆微暖一眼,“刚才一直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绝不存在控制你的现象。此番算是逮了你的现行,湛思露,这回你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斗篷少女——湛思露,终于露出清醒的微笑,“孤注一掷,要么赢彻底,要么输到绝境……好,暂且,我认输了。”
湛蓝筝感慨,“你终于认了。”
“其实你早就看出我不是傻子。”
“其实你也早就猜到我从一开始就保持了这种怀疑。”
“我们还真是一家人。”
“我不太想承认这点了。”湛蓝筝客气道,“我做不出你刚才做出的事。”
湛思露温和微笑,“你只是换了种方法而已。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段要更聪明,保持了那份自欺欺人的干净。那也只是因为你先天占据了优势。可我并不服你。湛蓝筝,我不服你,我还活着,活着就是希望,活着,这就是我最宝贵的资本——”出手如飞,湛垚和凤晓白几乎是同时拉开湛蓝筝,但湛思露的攻势并没有对着湛蓝筝过去,手臂在中途生生一转——
左臂扣紧湛明嫣,右手心弹出黑符一张,立面尖锐如刃,森然横在了湛明嫣的脖颈上。
“放我走。否则我杀了湛明嫣。”湛思露冷静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戳穿鹿坚强,解决了湛思晴…………
☆、第九章 日出
山间清晨;最是动静相宜。青山映得红光满面,溪水睡眼惺忪地伸开懒腰,林木葱茏间;有山花徐徐展颜;百鸟清鸣下,薄雾安静流转;正合了前人诗句“鸟鸣山更幽”。
但行走于山间的这三人,却无半点诗人雅兴。因是已入夏季;深山湿气更重,她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踉跄。为首女子最是憔悴;发带枝条,裙角污泥,颈间一道红痕,似是让利器伤过;走起路全然无神,一对眸子随时要淌出汹涌泪花;中间的女子步伐平稳,裹紧斗篷避开树叶上坠下的晨露,露在外面的肌肤雪润光滑,抬首间却会骇人一跳——三道狰狞疤痕,毁掉本该清秀的容颜,令人扼腕叹息;最后那个,神色紧张而鬼祟,一双小眼前后左右到处看,走起路来也不带劲地很,似乎随时都要脱离伙伴,朝着别处去。
这三人,正是湛明嫣,湛思露和陆微暖。
几个小时前,湛思露劫持湛明嫣,要求湛蓝筝放她离开。湛家当即分成两派,一派以湛明儒为首,坚决不肯放湛思露,至于湛明嫣嘛,反正两个都是罪人,而且当女儿的都不在乎亲娘死活,旁人还管的来么?放虎归山是绝对不可,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还请掌门当机立断,擒拿湛思露这残杀无辜,甚至不放过血脉之亲的逆女;另一派没有主心骨,人数较少,诸如湛明磊之灵魂这样的,只是有气无力地希望不要漠视湛明嫣的命,湛思露既然连亲姐姐都能下手,如何不敢对亲母动手呢?还是不要心存侥幸,再怎么说,都是骨肉至亲,同为湛家人,相煎何太急呢?言语甚是诚恳,但力度显然不及湛明儒。倒是湛蓝筝一直沉默,只是紧盯着平静依旧,没有半丝焦躁情绪的湛思露。
“她是你亲娘。”湛蓝筝说。
湛思露笑道:“说句真心话,姐姐,如果老天爷要大舅母死掉,你表面悲痛,会不会暗自高兴呢?”
齐音然脸色灰沉,瞥了大女儿一眼——湛蓝筝面不改色,“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儿女之间的矛盾再大,沟壑再深,也不能超越亲情与道德的底线。湛思露,放了你母亲,她拼命到今日,也是为了你。”
湛思露手下一紧,湛明嫣发出一声压抑痛呼,那符咒似已入到脖颈皮肉内,湛思露侧耳聆听母亲的低吟,微笑甜美,“拿出点解决实际问题的态度来。”
湛蓝筝痛快道:“湛家人都让开。你走吧。”
湛思露一怔,“让她也跟着我走。”指指灰头土脸的陆微暖——她听了湛思露的话,眸内跳跃起希望之光,又忽然寂灭,换上恐慌。
“岂有此理!”湛明儒厉喝之声刚落,湛蓝筝说:“好。让她们三个走。”
“湛蓝筝!”湛明儒怒道,“你的脑子让门板——”他这话只说了一半,凤晓白就接受了湛蓝筝眼神的示意,悄无声息地点了湛明儒,令他无法动弹。这位老子万没想到自家闺女的胆子越来越大,眼内涌满勃然怒意,虽动不了,却恨不得用凌厉视线捆住女儿,鞭笞一番才能解恨。
湛明儒无法开腔,旁系那堆跟风的人也都沉默下来,局面暂时被湛蓝筝掌握住。在她的命令下,湛家主宅大开绿灯,湛思露挟持湛明嫣,带着陆微暖,连夜逃往西山。
此刻踏入西山地界,湛思露停下脚步,松口气,“安全了。”
“咱们去找姎妱神女?”陆微暖壮起胆子问。她这一路走得颇为忐忑,毕竟她当众出卖了湛思露,和盘托出各种私密。天晓得湛思露把她捞出来是为了什么。
湛思露拢拢斗篷,微笑间,三道疤痕舒展,恶心得陆微暖偏头不想再看。湛思露不动声色,将对方之厌恶尽收眼底,却从容又理了理额角碎发,冷道:“二舅妈妈,您不必恐慌。为求自保而出卖同伴,是可以理解的事。一个优秀的领导人应该有足够的实力让自己的属下不至于被逼迫到那般境地。这回我输了,才让您受到湛蓝筝的盘诘,不得已吐露实情。不是您的错误,而是我的责任。”陆微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湛思露继续说,“我们还活着,还有很多机会。只要找到姎妱神女,一切就都好办了。毕竟我们是为神女办事。这就有劳二舅妈妈了。”陆微暖恍然——湛思露是找不到神女的,而她陆微暖最开始就是姎妱的手下,自然知道该往哪条路走。
“您带路吧。”湛思露果然礼貌道。陆微暖犹豫一下,目光落到靠着枫树,微微轻喘的湛明嫣身上——这女人,湛家的千金小姐,经受多年隐忍,连月紧张,近日的囚禁和精神上的层层打击,此刻已破落不如一个乞婆,几乎没了生气。
“她会给咱们带来麻烦吗?”湛思露会意。
陆微暖心中一动,假意为难道:“湛明嫣终究不是神女的人。我能为神女引荐你,但是她嘛……你也知道,神女本就不喜玄黄世家,更是因为无涯和湛明婵的事,对湛家深恶痛绝……”
“也好。”湛思露格外痛快,“我本就没想带着她,太麻烦。毕竟我刚杀了我姐姐,她的亲女儿,她不可能不怀恨在心,说不定会背后捅刀。”
湛明嫣仿佛被棍子当头一击,嘴角泛起煞白,“你说什么……?湛思露!我是你亲妈!!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
深山人烟罕至,湛明嫣放开面子,拼尽力气去喊。枝上鸟儿惊起,落叶缤纷,宛若枯蝶坠落。
相比陆微暖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湛思露沉静地多,“我当然知道您是我亲妈。我喊她二舅妈妈,喊您妈妈,二十年了。我是您亲生女儿啊,妈。”
口口声声的称谓,让湛明嫣迅速软弱了,她靠着树干,身子无力地滑落着,举起双手要去掩面而泣,却绝望地发现,手掌沾满鲜血——那是湛思晴的血,被小女儿亲手杀害的大女儿的鲜血。几个小时前还是温热的,现在冷却了。
“都是我生的……不……不……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泪水滚滚而落,湛明嫣瘫倒在地,终究是紧贴住殷红而腥甜的双手上,失声痛哭,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时间不多了。”陆微暖积极地提醒,“万一湛蓝筝的人马追过来呢?她手底下人才济济,尤其是那个宗锦……”——湛思露脸色微沉,陆微暖聪慧地不再多提。
“妈,您走吧。”湛思露轻轻一叹,“杀了姐姐,我很抱歉,也很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