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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收拾完了;放到早先准备好的纸箱里,合上来,粘了胶带,毫不留恋地朝着湛蓝筝一推,“掌门全都拿去吧,我没有一丁点保留。别忘记锁到保险柜里。虽然算不得什么机密,但总是掌门才能随意掌握的,就不好让别人知道。另外,我会亲自通知所有和湛家有来往的人,以后代表湛家说话的将是你,也只有你,再无旁人。”
湛蓝筝接过这纸箱,无意识地摩挲着,欲语,却又抿了唇。
这对父女在安静的书房里站了许久,谁都没有正视谁。
“太晚了。掌门休息吧。”最终是湛明儒先开了口,他冷静地望着一旁的书柜,“我还要去陪伴我的妻子,痛失爱女,她实在是太悲痛了,身体异常虚弱……接下来的几天里,我还要操办我女儿的丧事,恐怕一些引荐工作,就无法胜任了。”
湛蓝筝开口道:“引荐工作就不必了,我可以处理好。但是对杀害小爱的凶手的处置工作,还需要父亲您的参与。”
湛明儒淡淡说:“会有什么‘处置’吗?”
湛蓝筝道:“湛思露弑祖、害叔、逼母、杀手足,意欲颠覆湛家,谋逆掌门,已是罪大恶极。现在证据确凿,我自然没必要袒护她。”
湛明儒却只虚弱说:“是是,重点是你‘没必要袒护她’,这是重点,对,这是最大的重点……”他自言自语地,茫然摇着头,很久。
“今后,家族一切的内外事务,掌门请随意处置吧,我不敢干涉了,干涉的后果太惨痛,我和我妻子都老了,无力去承担新一次的后果。我们辛苦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儿子跑了,女儿没了,如今孤苦伶仃,只想在后宅找片安静的地方,讨口饭吃,与世无争地度过后半生……”他长长叹息着,紧绷数十年的面皮松懈下来,沟壑深深。
“您事务繁忙,这就请回吧……以后,湛家的所有,都是您的了。”
湛明儒背过了身子,去拉那挂绣了暗纹的窗帘,他强健的手臂无力地抬着,每拉一下,似乎都费尽力气。
湛蓝筝又是欲言而止。她默默看了湛明儒一眼,抱起纸盒走到门口,回身关门的时候,她借着书房台灯的黯淡光芒,再次打量自己的父亲——霎那间,感觉到流光的无情与世事的沧桑。如果说湛虚衡的自废与离开,让湛明儒大受打击而意欲积蓄力量,最后一击以谋取翻盘的胜利,那么如今,湛歆爱的死,便犹如釜底抽薪,刹那绝了所有气息。
短短几个小时内,向来刚硬果断的湛明儒已身心俱疲,明眼人不难看出,他在迅速衰老着。湛蓝筝本以为按着父亲的性子,对妹妹的遇害,定然会暴跳如雷,会破口大骂,会冲到禁室将湛思露揪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谁也拦不得。她甚至想好了该如何阻拦,让谁去阻拦——毕竟湛思露要死,也不能这么死。
精心设计好的一切,却都没必要使用,看不到自己期待的后果,这无疑是一种失落。除此外,还有因为心知肚明而油然升起的凄冷。一股股不该有的恐惧与绝望,留恋和无奈涌动着,她竭尽全力将这些多余的情感都给压下去,只是安静地扶着门,看着湛明儒。
她迟迟没有关门,而窗帘早已拉好,但湛明儒也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房门,面对着窗户,去凝望窗帘上那些回转不清的暗纹。
湛蓝筝想说什么,但是想说的话,已化作深而轻的叹息。
她退出房间,关上了门。手指拉着温热的铜黄门把手,慢慢地拉着房门——她睁大眼去看,去看那逐渐变窄的父亲;看那如小溪般的瘦弱温暖光线终成“一线天”——那一道明亮将她那张笼罩在走廊阴暗中的脸蛋,分割成两半,明暗交融的地方,如火苗子般不安地跳跃、晃动。
她的神情就此辗转在明暗与虚实之间,恍恍惚惚,变化不定。
门被合拢的最后刹那,湛蓝筝很小声,很小声地念道:“爸爸。”
咔……
门被她轻轻关上了。
松开门把手,湛蓝筝没有立即离开。她伫立在原地,小心地盯着木门上深刻的纹理,估算着曾流经这里的岁月;纸箱子被抱在手上,她沉默而细心地去体会这份拼命得来的沉重。
退后几步,她转过身,走开了。
拖着缓慢的步子,绕过一条走廊,她看到宗锦正站在自己的书房外。
应酬的笑容竟如此自然地切换上来,“宗掌门。这么晚有事么?”
“湛掌门,令妹的事情,我深感抱歉,还请掌门节哀。”宗锦鞠躬,臂上竟系了黑巾。他见湛蓝筝瞥眼,轻声说,“为家姑服丧。当然,也算是为我那红颜天妒的小姨子聊表心意。”
湛蓝筝冷眼望他。宗锦俯身在她耳畔,“姎妱神逝了。湛掌门,你我的配合非常默契,大获全胜啊,值得庆贺一下。”
“您已经告诉我了。”
“但是有的事,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好好地、心平气和地和您商榷。”宗锦的语气中没有半死哀伤,只是邪魅的笑。
“您直说。”湛蓝筝无畏道。
“家姑有一门法术非常实用,是专门用来掩藏罩门的——这个湛掌门自然知道。而今她已神逝,为她送终的不巧是在下。在下深以为家姑虽无不破金身,但一身法力若白白流失,未免可惜——”语调转冷,而自信的笑意满满。
湛蓝筝敏锐道:“姎妱的法力,你继承了?”
“一部分。”宗锦谦虚道,“不瞒湛掌门,作为半个凡人,我也是有罩门的,而且比家姑的罩门更加脆弱。呵呵,幸好我出手的时候不算太重,得以从家姑体内找回到份法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呵呵,保守估计,我现在对付您,是绰绰有余了。”
湛蓝筝微笑,眸内布满了寒冰,“是吗?那可要恭喜您了。”
“我现在若是想杀您,会更加容易。即便杀不动您,也可以随便拿一个湛家人开刀。”宗锦风轻云淡。
“可您为什么这样做呢?”湛蓝筝淡淡回问。
“如果您肯履行婚约,我当然没理由那样做啊。”宗锦无辜地摊开手,“姎妱已神逝,封印也重新架设,城市危机基本解除,你的目的达到了,而你我也都成为继湛明婵和宗堰后,拯救天下的新功臣。如此功德,用一场盛大的婚宴来庆祝,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湛蓝筝仰头看他,“不用担心,我从未想过逃婚。”
宗锦淡然一笑,他一面盯着湛蓝筝的瞳孔,一面慢慢从衣襟后掏出一只丝绒匣子,打开来,里面果然放了一枚钻戒。
他捉起湛蓝筝的手——对方轻轻抽回去,“咱们玄黄界用的不是这套规矩。”
“换个新鲜的。”宗锦建议。
“那么也把戒指换个新鲜。”湛蓝筝说,“换成宗家法戒如何?”
宗锦只笑而不语。
“我们已经订婚了,目前就不需要这个了。”湛蓝筝试图推开戒指。
“补送。”宗锦坦然地拉起湛蓝筝的手,斯文而坚定地掰开她紧握的手指,要去套上钻戒——江宜月刚刚跑上二楼,她没注意到宗锦,只叫了声“湛蓝”,就蓦然止住了话头,扶稳栏杆。
“抱歉。”她看到宗锦手里的戒指和此刻二人的姿态,立刻喃喃道,“打扰了……”
“月亮别走。”湛蓝筝趁着宗锦闪神,一把推开他,“帮我把这箱子东西搬到书房,好沉。”回头看了宗锦一眼,不用她多说,宗锦冷笑一下,收了戒指,径自离开。江宜月表情复杂地将纸箱子放到湛蓝筝的书桌上,“湛蓝,宗锦他……他要对你如何?”
“逼婚。”湛蓝筝淡淡道。
“……你不会答应的……吧?”
“他吸收了姎妱的力量,实力更加强劲。我如果不答应,一家人包括你们都有生命危险。”湛蓝筝说,“我本来就和他有婚约,都订婚了,怎能退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