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理不甘心,她索性掀开被子,起身跪在革文的身边,准备尽最后的努力。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杨金山的喊声:“小理啊,以后熬完药别忘了把阳台的灯闭了啊!”
小理紧张得抖了一下,连忙应了一声。
可是,回应了杨金山之后,小理就再也没有力气做任何动作了。
她呆呆地跪在丈夫的身边,黑暗中的她大睁着眼睛,她的眼神正如此时她的心,茫然而空洞。
革文伸出手捏了捏小理的胸,几秒钟之后,他的呼吸均匀起来——他睡着了。
小理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失败了。她已习惯于将心比心地为这种失败找出各种理由:革工作过于繁忙导致精力不够,革文年过三十体力每况愈下,革文天性笃定坐怀不乱…… 这些理由总能说服小理平静下来。
而今晚,在喜与悲之间找不到第三条出路,小理只好凄怆地哭了。
做爱做爱,只有做才有爱;而革文已经好久没有和她做爱了,是不是爱就没有了呢?
小理深深地叹息,叹息声惊扰了革文。
“怎么还没睡?”革文迷迷糊糊地问,闭着眼睛的他不知道他的妻子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他的身旁。
小理连忙闭上嘴,把叹息咽了回去。
小理躺倒在床上,用被子温暖自己冰凉的身体。
然后,她转向女儿,一次次地抚摸女儿的小脸、小手、小脚丫,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找到坚定和勇气。
忽然,陶陶格格笑了两声,翻个身又睡了。
小理想,几天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能让陶陶不哭不闹,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就在昨晚,孩子还在睡梦中抽泣呢,而今,她不哭了,也不吐了,还有什么比女儿的平安和快乐更重要?
福不双至。孩子的问题解决了,又去奢求丈夫的柔情,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笑容浮现在小理的脸上。
小理终于舒坦地睡去了。 (140625)
日期: 03/13/06 21:18
王小理最大的本事就是掩饰自己。
无论内心多么颓唐,外表仍会保持鲜亮可人,这是她从小练就的本领。
她对童年的最初记忆,是母亲高举着一把菜刀追得父亲满屋子奔逃。
第二天,左邻右舍看到小理都要小声问一句:“你爸你妈昨晚又干仗了?”五岁的小理会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然后继续和小伙伴做游戏。
小学四年级,小理在公园义务劳动。在树阴下拔草的时候,竟发现远处的长椅上,父亲正靠在一个姑娘的肩上。小理呆了片刻,便弯下腰拼命地干活了。
小理没告诉任何人,直到今天。
谁也不告诉,谁也不知道。
“噗——”小理时常深吸一口气,再鼓圆了两腮缓缓将其呼出,仿佛呼出了她心灵超载的那部分沉重。
现在,小理走在上班的路上,临进校门的时候,再次重复着这个习惯动作,她不想把昨晚的喜悦和哀伤带进办公室。
小理右手拎着别致的漆皮手袋,身穿玫瑰红的羊绒大衣,神清气爽地向每一位熟人点头问好。
不时有人走出去挺远了,还回过头真心真意地补充一句:“小理,你的气质越来越好了。”
走近办公楼的时候,小理对着海蓝色的单反射玻璃瞥了瞥自己的身影。当她收回目光,撩开厚厚的棉门帘时,郑好幽灵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死丫头,你想吓死我呀!”小理惊呼。
郑好背着双手,不说话,只是灿烂地笑,露出小小的白白的牙齿。
“哈,怪不得一大早就在这里亮相造型,原来是穿了一件新衣服!”小理打量着郑好说。
“去你的,我哪有王小理小姐漂亮呀!”郑好伏在小理的肩上,搂得她喘不过气。
小理狠狠戳郑好的后背,“正经点儿,好不好?”
算上郑好和王小理,校报一共有四个人。主任毛福宁四十五岁,唐一凤大姐四十岁,郑好最小,比小理小四岁。
王小理有好几个好朋友,除了郑好,都是她少女时代的同学。
小理最钟爱郑好。郑好就像她的亲妹妹,甚至她们比亲姐妹还要投缘。郑好很注意修饰自己,也很相信小理的眼光,添置了新衣服,先要征求一下小理的意见。
但是,今天王小理可没时间欣赏郑好的新装。因为,毛主任昨天在谈话末了为小理布置了紧急任务——为党委王书记写出两千字的讲话稿,小理必须立刻投入工作。
小理是校报四个人中惟一学中文的,文笔最好,主任已习惯于“降大任于斯人”;再说,她这一段的工作的确不用心,也想尽快立功赎罪。
写讲话稿,开头是最难的,调子太高了太低了都不行。每次写这种稿,小理都屏息静气地把自己想像成当事人,与台下的听众坦诚交谈。所以,她笔下的文字既煽情,又不让人反感。
如果不是手机铃铃作响,她差不多已经把开头写完了。
手机那端传来牛老师呼哧带喘的声音,“陶陶妈妈吗?孩子病了,赶紧过来吧!” (140625)
日期: 03/13/06 21:20
陶陶的小脸烧得像大红苹果,哐哐的咳嗽声像棒子一样敲打着小理的心。
儿童医院人满为患,每个患儿都像小太阳一样被亲属们围着。大夫们不耐烦地一遍遍大声喊:“家属出去等,家属出去等!”
小理抱着病猫一样的陶陶等了好久,才被大夫喊到名字。
“怎么了?”大夫打开病历本,摆出做记录的架势,斜眼盯着陶陶。
“发烧,咳嗽。”小理答。
“多少度?”大夫还是斜眼盯着陶陶。
“没量。”小理答。
大夫把冰凉的听诊器往陶陶的腋下一塞,陶陶立刻打了个激灵,随即大哭起来。
大夫皱皱眉:“到隔壁量体温去。”
当小理看到体温计上显示的数字时,她的头嗡地大了,连忙给革文打电话。
革文沉默了一下,随后就平静地说:“别大惊小怪的,我小时候烧过四十二度呢!”
四十二度都活过来了,四十度怕什么呢?革文并没有别的意思,他以为这样说最能安慰小理焦急的心情。
“你到医院来好不好?我好害怕啊。”小理小声求他。
“不行,我正和人谈话呢。你受累了。”
怀里的陶陶又咳嗽起来,小理只好把电话放了。
大夫开了一大堆单子,小理心急如焚地抱着孩子透视、验血、做试敏……
陶陶一直在号哭,扎点滴时连蹬带踹,嘴里不停地央求:“阿姨呀,慢点儿呀,疼呀!”护士连扎了两针,都没成功,鲜血染红了孩子手腕下的白色棉垫。
扎到第三针时,小理急了,“你的技术是不是有问题?”
小理的话音未落,护士就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嚷嚷:“一百个孩子也没有一个这么瘦的,连血管都找不着,你还好意思怪我!”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中了小理的心,她疼得说不出话。
第四针总算成功了。陶陶眼泪汪汪地看看小理手中的点滴瓶,突然不哭了。
“宝宝乖啊,宝宝勇敢啊……”小理高举着点滴瓶,哄着陶陶,慢慢地往观察室的方向走。
小理一间一间地寻找,每间观察室都躺满了孩子。
“妈妈,我累,我累。”陶陶涩着眼睛小声说。
“哦,好宝宝,坚持一下,咱们就要胜利了!”小理这才注意到,别的孩子都被妈妈抱在怀里,点滴瓶则由爸爸举着,而陶陶……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小理才找到了一间稍微宽松的屋子。
小理脱下羊绒大衣,铺在观察室的长椅上,小心翼翼地把陶陶放在上面,又用大衣的另一半给孩子盖好。
陶陶哭累了,立刻闭上眼睛睡着了。
小理轻轻蹲在女儿的身边,冷得抱住双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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