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闪过奇怪的预感,李桓强追问:「出了什么事?」
他的心头燃起隐隐的希望──听她的口气难道说他们分手了?
「是……出了点事……」安嫒咬咬牙,「你听了别太难过──」
「什么!他出事了!」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霎时李桓强仿如置身冰窟。
「是……已经一年了,韩洲出了车祸,还好救了回来。」
冻结的心脏,在听到那人平安后,重新开始跳动。
安媛继续说下去:「但是,他腰部以下瘫痪,说是治不好了。小乔虽然不舍得,但她家里的压力太大。所以半年前,他们几乎是被逼着分了手。后来小乔家里人,给她介绍了……」
什么……瘫痪?
安嫒的嘴皮翻动着,还在说着些什么,但李桓强一个字也听不见。
手腕软软的垂下,指头无力的松开,任心爱的烟缸滑落──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得到了生命──如花般绽放。
***
一口气连买了两个烟缸的李桓强,懒洋洋的陷在沙发里。
现在,最后一个水晶花朵烟缸,静静的端放于前方的花梨木架上。
幸好今天他失手的错误,多花点钱就可以弥补。
但是,人生的错误,有多少机会可以弥补?
走上前,伸手抚上水晶花朵,冰冷脆弱、安静固执就好像那人每一次的抬眸微笑。
***
「喂──秦总吗?我小李,好久没联系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开门见山的说吧,公司我想卖了,你要是还有兴趣的话,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谈。」
「爸,是我。我想过了,还是给你们在老家先买套房子,离姐姐他们家近点。公司的事这段时间有些难说,我说不定会去其它地方发展,你和妈过来了也没意思。再说小骏快上学了,你们要是不在,姐姐姐夫又要工作又要接送照顾小骏,实在太辛苦了。你们人多互相好照应,我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也安心。」
「是我,李桓强……嗯……嗯嗯……他的事我也是刚听安嫒说起。对不起,一直到现在才打电话过来……这事不能怪你,你已经很辛苦了,能做的都做了,换作是谁都没办法。对了,我想问一下,现在要怎么联系他?」
***
早晨六点闹钟一响,韩柔立刻坐起了身。
换好衣服,她轻手轻脚地进了洗手间洗漱打扮。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拿了钱包出门,半小时不到她就买回了早饭和两天份的食材。
匆匆吃过早饭,她进了厨房。很快三道菜好了──炒豆芽、清汤炖鸡,还有一碗肉沫炖蛋。
一切准备完毕,她拿过便条本,撕去最上面那张写了起来:
哥,
米淘好了放在电锅里,到十点半你按一下开关。微波炉里有豆芽和炖蛋,还有一锅鸡汤在电暖煲里焙着,到中午大概酥了,我泡了粉丝在小锅子里面,你到时下一些在鸡汤里。
还有,早饭放在桌上,一定要吃!千万别忘了!晚上回来我会检查!
妹字即日
做完这一切,七点四十分的时候,韩柔准时出门去上班。
又过了一个小时,那扇紧闭的房门露出了隙缝,韩洲穿戴整齐,滚着轮椅出了卧室。
洗漱完毕,他到桌边略一搜寻,果然找到了韩柔的留言条,看到最后笑了起来。
乖乖的吃过早饭,韩洲坐在轮椅中到了阳台上。拿起矮架上的水壶,吃力的抬高手臂给花花草草们灌溉水露。他仔细确认过所有花盆中的泥土湿软度,忽然惊喜的发现,今年第一朵茉莉花已悄悄开放。
还未全然绽放的白色的花朵,羞怯的在绿叶丛中微露身姿,却又忍不住向往着热烈的阳光。在晨风轻送中,细细颤抖。
淡淡的清香盈满鼻息,韩洲微笑着轻抚精心培育的结晶。
记得两个月前结出第一批花蕾的时候,他明知为了开出更饱满的花朵应该将初蕾摘掉,可就是犹豫着下不了手。
后来他想起了以前养菊花的经验,第一年因为不舍,没有将初发的花蕾摘掉,最后孤零零的开出了三朵瘦弱的小花,大多花蕾因为营养不足还未及盛开就已凋败。到第二年,他狠狠心拿起了剪刀,结果那年满盆的金黄,如碗大的饱满花朵,让他开怀不已。
他明白了──没有割舍,就没有收获。失去,或许是为了得到更多。
这次他还是犹豫了根久,最后狠心摘下了未及开放的茉莉花蕾。然后在一个多月的不安等待后,抽条的枝叶越发茂盛,渐渐暴出的花蕾布满了枝头。
两个月后的今天,他终于迎来了第一朵白色小花的怒放。看着满盆待放的花蕾,很快就会是一室清香了吧。
初放的花儿,生气蓬勃的迎着七月的朝阳,欢迎阳光的亲吻与拥抱。转头看向窗外灿烂晴空,韩洲渐渐隐去了笑容,黯然低头。
打开电视看了一会新闻,就快十一点了。电锅里新煮好的米饭,冒着热腾腾的白汽。
下完粉丝,韩洲小心的将一大锅鸡汤端上桌。在七月的盛夏里喝热汤,实在是件不怎么合宜的事。可是韩柔担心他越来越消瘦的形容,每天变着花样的给他补营养。深知妹妹一片苦心,韩洲总是配合的努力多吃。只可惜,长久缺乏锻炼的身躯,肌肉还是一天天的消失,骨节日益明显。
吃过饭,韩柔正好打电话回来。报了个平安,韩洲推着轮椅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了电脑。他习惯性的登上MSN──即便一直选择隐身状态。
拖着卷轴,他将所有线上联系人的签名流览了一遍,这是种乐趣──有些人一天要改很多次签名,把每一丝心情变化即时表达出来,有些家伙的签名长得像在写小说;还有那么两三个人的签名,总是妙趣横生让人不禁莞尔,当然也有人永远是简单的本名加上万年「忙碌」状态。
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即便隔着网路,也能触摸到真实的一面。
点开「同学」类别,大学时代的好友几乎都在线上──除了那个人,从毕业起就再没变成过小绿人。
在PC网路的另一端,看着曾经熟悉的人,继续品尝他们生命中的酸甜苦辣。而他,只能以远远观望的态度,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一到午后,热气就从四面八方往屋里钻。摇着轮椅,韩洲不紧不慢地把所有门窗都关闭以抵挡暑气。
他自从大病之后,体质变得偏寒,再热的天气也不敢直接对着空调吹,只能开点小风扇纳凉。
刚回到电脑前,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电铃声。
韩洲惶然回头找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八百年没响起过的门铃。通常来客都不会注意到大门右上方那个灰旧邋遢得看不出来的门铃按钮,就连他都以为早就坏了。
啊,是了──家里米快吃完了,小柔说过今天会喊人送米,差不多该来了吧。
「等一下──」来到玄关,韩洲用力转了两下不太灵活的门锁。
大门滑过扇形的区域,露出白色休闲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和一双巨大的鞋──大约四十五码的超级大脚。
熟悉感尚未具体化前,直觉抢先抬头。韩洲望着来人,谅讶的忘了所有语言。
门开之前,李桓强设想过数百种见面的情景、对话、表情。像现在这样傻傻的无言对视,并不在预期中。却也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反应。
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在亲眼看到他坐在轮椅上的弱小模样时,喉头仿佛被人紧紧扼住,连呼吸都困难。
苍白中泛黄的憔悴脸色。失去光彩的黯淡眼神,还有……薄薄的绸睡裤遮不住的已经萎缩的细瘦下肢。
心痛,无法言喻的痛,为他的噩梦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怎么会来?」先开口的是韩洲,他泛起了苦涩的微笑,眼眸覆上了一层水光。
扯了扯嘴角。李桓强恢复了冷静:「我不久前来了这里。后来碰巧和安媛联系上,知道你的事,然后就过来看看。」
他没有说谎,只是将事件的先后因果做了小小的变动。
韩洲微叹了口气,转着轮椅向后退让出了空间,「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