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有…我只是希望你能用比较温和的手段……」垂下去的头被抬了起来,蓦然欺近跟前的萧至皓,口气温柔得教苏向槐寒毛竖起。
「我对你还不够宽容吗?我坐牢的时候你来探望过我吗?我出狱的时候你来迎接过我吗?亏我一出来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我想不出来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小槐,我对你从没变过,反倒是你,变得让人很伤心——」
被捏起的下颚让苏向槐被迫再次复习了他的容貌,尽管中间失联了几年,那双乖戾的眼神也未曾改变过微笑的弧度,当深埋的恐惧倾巢而出,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不过没关系,往後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把你教好的。不听话的人就要接受处罚,还记得我们的游戏规则吗?」
改由握住颈项的大手松动了回忆的封印,苏向槐缩起肩膀不自觉颤抖起来,他就快要无法呼吸了。
当时,似乎只是不经意说了句「我不是你的玩具」。
当时,少年的手掌似乎也没现在这麽大。
那双非得合握才能够包覆住颈项的手,在压倒他之後没再松过,他高仰著头,拼命挥舞的手指抓伤了对方的脸以及所有裸露於外的皮肤。
「我没有把你当玩具……」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他对著那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摇了下头,然後疯狂扭动起来。
没有、没有…我不是你的玩具…你说什麽就是什麽——
说不出口也没有机会呐喊出来的求救一一化为呜咽,他推打著少年不动如山的身体,尽管用尽了力气,少年眼底的冷酷与愤怒依然随著指尖的力道持续攀升,他越掐越深,逼近的胸膛让他看见了少年眼底的血丝。
「小槐,不要有这种委屈的想法……我们要相依为命下去,永远在一起——」
几经压抑的愤怒彷佛要将四周的空气冻结似的让他痛苦地运作呼吸,他的脸因呼吸困难而呈现出不自然的色泽。
「小槐,说你不会离开我,说你不会跟我妈一样抛弃我——」
他腾空踢著脚试图移动分毫,可是扼住脖子的手指像是掐进了气管让他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会死的…这一次会被弄死的——
「阿皓?阿皓你在干什麽!?快点放开小槐——」也许是没听见也许是听不见,执著,为的只是得到一个承诺,少年紧握的双手爆出了青筋,刚好经过教室的社工妈妈听见里头有骚动,把门拉开一看差点没昏厥。
「快来人啊!出事了——」社工妈妈边喊人边跑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把失去理智的少年架起来,起先还扭打了一会儿,最後在帮手赶来之後,终於获救的他佝著背瘫在地上止不住咳嗽。
事发当晚,有医生来院里帮他验伤,隔天,又有几个面生的人来找他问话,然後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见过少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都已经六年了。
「小槐……」
苏向槐背对著梳妆台双手握住桌缘,哪怕身後只有一丝空隙他也想把自己藏起来,但梳妆台就这麽小,小到萧至皓的气息不断渗透进来,让扩张的毛细孔充分感受到那份颤栗。
「伤害你的行为我不会再做了,只要你乖乖的,我绝对不会再打你了。」他伸手抚上他嘴角的瘀青,满是心疼的口吻让苏向槐害怕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来找你之前我想了很多,我会去找份正当工作重头再来,我们又可以一起生活了,你有没有很期待啊?」
「阿皓,其实我……」
「嗯?有人敲门,你不要出声我去看看。」
苏向槐被松开之後整个人瘫靠在梳妆台上,见他隔著门缝跟外头的人小声交谈,很显然是不想让人瞧见里头的状况。
在台北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他失踪了吧?如果有去报警,透过ATM提款记录应该很快可以查到这里来吧?当然,如果民宿经营者的立场也值得他赌上一把的话,暂时再敷衍一下萧至皓也无所谓,单是替将来的逃脱做准备,至少这个身体不能再受伤了。
沈仲宇在核对过地址後驱车来到彰化慈声育幼院,他没抱著在此地找到人的希望,只是觉得应该来看一看。
引擎才刚熄火,门口似乎已有一名老妇人在等候,他摘下太阳眼镜,礼貌性地点头示意,「您好,我是沈仲宇,中午左右有跟贵院通过电话——」
「我猜也是你,你来得好快,台北到彰化不近吧?路上辛苦了,我是慈声的院长吴美丽,外头太阳大,还是请先进来吧?」
「谢谢。」沈仲宇在走廊换了室内拖鞋,尾随院长来到客厅。
「请用。」吴美丽端上冰凉的麦茶,沈仲宇没动,看著她在面前坐下。
「院长不好意思,来得很冒昧,希望没有造成您的困扰。」
「没有没有,只要是客人我们都很欢迎,特别是院生的朋友。沈先生,小槐怎麽没跟你一道回来?」
「他临时有事,所以我就自己先过来了。」
「小槐他现在过得怎麽样?自己一个人生活还顺利吗?」
「还算不错吧。」在这之前确实是顺利到无可挑剔。沈仲宇勉强噙起唇角,没让吴美丽察觉他的黯然。
「是吗?那就好……他虽然每个月都会给院里寄钱,可是好久没回来了,有机会还真想见见他——」不急不徐的口气随著窗外洒进的夕阳薄暮流泻进来,沈仲宇抬头望见那样一张笼罩著慈爱光辉的脸庞,更深刻体认到自己所处的黑暗。
「院长…今日突然南下,其实是有个人想请您认一下。」沈仲宇从西装暗袋抽出相片平放在桌上,用手指著其中一个上吊眼的小男孩。
「阿皓?」
「阿皓?他的全名是?」
「萧至皓。至是冬至的至,皓是左白又告,怎麽了吗?」
「没什麽,院长最近有见过他吗?」
「呃、沈先生,请问阿皓又做了什麽吗?」
那个又字让沈仲宇皱了眉头,他靠回椅背双手交握,吴美丽见他沉默,不由得忧心忡忡道:
「沈先生…阿皓这孩子的个性向来就比较冲动,如果他在外头闯了什麽祸,请务必告诉我——」
「没有,您别紧张,我跟他并不认识。」
「沈先生,这相片…是小槐给你的吗?」
「是啊,有什麽不对吗?」
「没想到小槐还留著。」
听出话语底下的不胜唏嘘,沈仲宇不动声色问道:「他们关系很好吗?」
「好是好,唔…这该怎麽说呢?他们关系好也是正常,阿皓比小槐早一年进到育幼院,几乎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他们从小就跟亲兄弟没什麽两样。」
「哦?」
「嗯…阿皓对小槐一直都很照顾,小槐也蛮依赖他的……其实不需要我说明您应该也想像得到,育幼院的环境说来单纯其实也算复杂,毕竟收容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孩童,总难免会有几个行为偏差的孩子特别喜欢欺负人,像小槐在这方面就比较弱势,但是阿皓就不一样了,他是受到伤害就会立刻反击,而且保护欲很强的孩子,他帮了小槐很多,也让小槐慢慢在团体中找回自己的定位……」
沈仲宇凭著那一字一句自行建立画面,竟也忍不住心疼起来,「听起来是个很了不起的哥哥啊,那後来为什麽会分开呢?」
「嗯,孩子长大了,也无法一直留在育幼院啊。」
「据我所知,向槐在国中毕业之後就离开彰化独自北上求学……通常像他们这种家庭背景特殊,感情又好到这种地步的小孩,自己的人生计画里头一定多少会有对方的参与吧?可是我们、也就是我们这群向槐在台北认识的朋友,我们完全不晓得有阿皓这个人的存在——还有件事更不瞒您说,我们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向槐是在育幼院长大的事。」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