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都是大人们的谎话。一切虚假得令人窒息……要不是有茧,也许我真的已经死了……」
拜诺恩沉默着。对这个国家的情况他所知不多,真梨说的话他也不能完全理解。
——是什么令这个少女如此不信任「大人」?
「听你的口音,你是美国人吧?」真梨走近拜诺恩,逗趣地说:「不如你带我走吧?」她的视线投落在几上,忽然发现一件东西。她马上俯身把它拿起起来。
「我没有猜错。」她扬扬手上属于拜诺恩的美国护照。「好厚啊。」她翻着护照,发现里面打满了不同国家的出入境盖章,又夹着各种签证。
「你到过这么多的地方吗?真羡慕。」她翻到身份资料的一页。「……尼古拉斯·拜诺恩……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
「你最好忘了它。」真梨眼睛看不清护照何时回到了拜诺恩的手上,他是魔术师吗?她望着他的眼睛,棕色的眼瞳十分深沉,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渐渐吸进去了……
拜诺恩别过脸,她方才回复清醒。「噢……我明白了,在『地狱LIVE』,是你把我催眠的……」她又有点害怕起来。
「对不起。我也讨厌这样做。」拜诺恩抱歉地说。「只是刚才有危险……」
「你是什么人 ?'霸气书库'……」
「我不能告诉你。」拜诺恩抚摸胸前的十字架。「我已经说过:我不想把你带进我的『世界』。」
「好吧。」真梨笑着回身挽起书包来。「既然不用跟你睡,我这就回家了。」她走到沙发前,抚摸一下波波夫的头颈。
「还是得多谢你带我进场——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
拜诺恩把一张一万日圆钞票塞进真梨的手掌。「坐计程车的钱。」
真梨犹疑了一会儿,才把钞票收起来。「好吧。就当作一次『援助交际』的收费。」真梨说「援助交际」时用了日语,拜诺恩听不懂。
真梨打开房门,突然又回头说:「多谢你。」
「?」
「你没有向我说谎。」真梨认真地说。「有很多事情你都不愿意向我解释。可是你也没有胡乱编一堆谎话来打发我。我很感谢你。」
房门关上后,拜诺恩坐在沙发上。房间里回复一片静寂。他感到有点淡淡的失落。
——大概我已经太久没有跟别人正常地对话了……
最初成为猎人,就是为了寻求是否有方法排除自己身体里的吸血鬼因子,变回一个正常人。然后回到慧娜身边……
可是有时候拜诺恩会怀疑:这条狩猎之路走得越久,自己是不是距离「正常」越来越远呢?……
他回到浴室,捡起地上的尼泊尔弯刀,用布巾抹拭刀刃上的水渍。
偶尔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深陷的眼圈。苍白的脸颊。乱生的胡渣。
——至少,我仍然是个人类……
POISONED MINDS
清晨五时二十分 六本木区 「FAITH」舞厅
——终于出现了。
羊津京子抽着细长的薄荷香烟,电脑屏幕的光芒穿透了烟雾,映射在她的眼镜片上。
「Poisoned Minds」的公式网页。昨夜「地狱LIVE第ⅩⅣ回」里歌迷拍摄的现场照片,数以百计地逐一上传上来了。
——就是这个了。
居高临下捕捉了茧的姿态,肯定就是从那条吊桥拍摄的。
照片下的署名是:「真」。
羊津微笑。茧的歌迷族群有如狂热教派一样紧密,只要有了这个网名,加上保全录影的照片,大概天亮后数小时内就可以追查到这个少女的身份和资料。
「犬道,准备一下。」羊津把烟捺熄了。「让他知道『猎物』的可怕。」
中午十二时零五分 世田谷区 望月邸
秋田犬小福拼命地咬着干粮,牙齿发出互相磨擦的声音。
「对不起啊,小福。」穿着印花睡衣的真梨蹲在后院地上,轻抚爱犬的头顶。「昨晚我太迟回来了,马上就倒在床上啦,忘记了给你晚饭。」
她揉揉没有睡醒的眼睛。「在这屋子里,就只有我记得给东西你吃啦。」她说着回到屋子里。客厅空荡荡的静得可以。母亲已经外出了。
——这么早又去找那个男人啦?……
沙发上搁着父亲昨晚把玩过的高尔夫球棒。除了上班工作外,他的生命中现在好像就只有这个东西。真梨禁不住拿起球棒,想用来砸烂客厅里的什么,却又一下子泄气了,把球棒丢到地板上。
她懒得上学去。她知道没人会理会她——反正每天翘课的人又不止她一个。
每天只有这段时间她才喜欢留在家里,父母都不在,她反倒觉得轻松。没有那充塞空气中的谎言。
她走进厨房,柜子和冰箱里塞满了速食品。她打开一瓶冰牛奶,大大喝了一口。
厨具都洁净得发亮。她已经忘记了多久没有三个人在家吃饭。一点儿也不怀念。那简直是一种拷问。看着两个大人互相装作不知道对方的外遇,还在她面前假装恭恭敬敬的。他们以为她不知道。谎言都写在脸上。
回到睡房后她马上开启桌上的电脑。浏览器的首页当然就是「Poisoned Minds」的公式网页。她查看自己上传的那帧照片。点击人次一千零四十三。还不赖。
窗户传来小福的吠叫声。它想找我玩吧?再等一会儿就可以。
真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打开一个新视窗,前往「Google」搜寻器。键入「尼古拉斯·拜诺恩」这名字。
排在搜寻结果首位的,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通缉名单。
真梨的眼睛瞪大了。滑鼠指标移动到那连结上。
新视窗打开来。
是拜诺恩数年前的照片,头发比现在短得多,脸也比较饱满,胡须刮得干净。
……一九九七年汉密尔顿屠杀案(死者九名)嫌疑犯,至今在逃。高度危险人物。前执法人员、熟悉枪械、近身搏斗、追踪及反追踪技术……
「这……太惊人了……」真梨的声音颤抖着,一半是因为恐惧,另一半是因为兴奋。
——这种人物仿佛只存在于电视剧或新闻里,而我却睡过他的床……
「果然是个杀人鬼呢……看见那些刀子我就知道……怎么逃到了日本来?他拿的可是写着真名的护照啊!而且带着那么大堆刀子坐飞机吗?」
真梨回想起拜诺恩那双眼睛。自己的意识像被吸进去的感觉……
「……对了,他的催眠术那么厉害,海关和机场的保全恐怕也奈何不了他吧……」真梨喃喃自语着。「昨晚他好像也成了茧的歌迷……那么可怕的杀人犯也被感动了,茧知道的话大概会很高兴……可是他会不会突然发狂去找茧?好像很危险啊……」
她瞧着屏幕上的照片,与昨夜拜诺恩的印象对照一下。一眼看见就知道是个狠角色,可是怎也不像疯狂杀人的家伙。疯子大概都是很自我中心的吧,怎会有耐性听我说那么一大堆话……
「要不要把这事情在聊天室里报告呢?她们不会相信吧?……」她继续细读拜诺恩的档案。
身后的房门传来声音。是小福急不及待走上来了吗?父母虽然严禁小福踏进屋子里,真梨还是常常趁他们不在时就抱它到睡房里玩。
「小福,再等一会儿。」真梨没有回头,仍在阅读通缉档案的文字。
「小福已经跟我玩够了。」男人的声音。
真梨的身体在椅子上弹跳了一下。她惶然回头。
她看见小福的头颅像一顶帽子般被这个矮壮的男人戴在头上,狗血沿着男人的脸滴下来。
「望月真梨,名字对吗?」犬道晋也笑起来也像一条狗。「我有事情要问你。」
猫眼
晚上九时三十二分 新宿区 歌舞伎町 「粉红印象」旅馆
掀开厚重的窗帘,拜诺恩俯视下面的街道景色。无数闪动的霓虹招牌。人头如浪地耸动。一切有机与无机的活动都如此紧凑地压缩在一起,所有感官信息显得更加密集,没有一点喘息的空间。
他开始有点明白,真梨如此渴望离开这儿的理由。
可是身为过客的拜诺恩反倒觉得新鲜。一切东西都好像比美国的小了两个码。同样是精心设计的高度资本主义领土,东京仿佛比其他都市经过一层更严密的漂白和消毒,所有事物都以最洗练的一面示人——却也因此令人感觉如生活在舞台的布景之中。别有一种奇异的趣味……
——别再想了。你在这里不是游客。
——你甚至不属于任何地方。
拜诺恩早已与凡界的一切脱节了。自从第一次遇上吸血鬼之后,他的同僚全部在那次事件里遭惨杀,而他因为微妙的原因而当上了代罪羔羊,自此成为只能够活在暗影里的逃犯。
然而这并不是他最大的不幸,更可怕的诅咒存在于他的血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