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了。
她想,我一定疯了。
静渊晚上没有再回晗园。
他看着锦蓉和文斓受宠若惊的表情,竟突然觉得有一丝轻松。文斓安静,不像宝宝那么调皮任性,锦蓉体贴,儿子为他摔破头,她连一句责备他的话都没有。
他和七七在一起,从来都没有轻松过。只有紧张,患得患失,愤怒,欲望,占有。
他想起这一日的争吵,心痛无比,是的,他和她在一起还有心痛,永不停止的心痛。
晚上他去的文斓屋子里,跟儿子一起睡。锦蓉不以为意,只要他人在玉澜堂,不跟孟至衡在一块儿她就满意了。她带着温柔贤惠的笑意,给父子俩抱去厚棉被。文斓高兴地在床上跳着,给父亲表演自己跟六福堂护院学的五禽戏。
静渊和锦蓉都哈哈大笑。他笑着笑着,心却突然痛得一抽搐。
锦蓉出去时叮嘱:“文斓,天气冷了,不要蹬被子外面下着雨,我把窗户给你们关起来,别着凉了。”
跟父亲在温暖的被子里,文斓开开心心地睡着了。
静渊却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听着雨声。
她说得对。他痛楚地想,她根本就说得没错。
在玉澜堂,他和锦蓉才是一家三口。而她和宝宝,却像他从外面捡回来的、寄人篱下的陌生人。
他给她们一栋大房子,给她们锦衣玉食,可这仅仅是让她们从茅屋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
她是在担心她孩子的将来,我没有让她觉得牢靠,所以她担心,可我却怪她。我怪她担心“我和她的”孩子的将来
她说他去晗园像是逛ji院,那是因为他的行为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尊重她。他多半深夜回去,一回去,除了脱掉她衣服抱她上床,他还做了什么?他除了在她们面前表现得像一个恩主,他还做了什么?
他今天回到玉澜堂,也是在占有她之后丢下她,把她丢在这大雨夜,在那空空的大房子里。
对于今后,对于孩子们的未来安排,他没有给过她一句明确的话。
所以她才问他,而他却责怪她他把所有的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连她一个人独自带大他和她的孩子,她在雪地里生下的孩子,她靠一针一线养大的孩子连这个,他也怪她。
静渊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心上如压着一块大石,窒息难受。
雨水击打在窗户上,风声如魔鬼在呼啸,一点都不像秋雨,像那年夏夜的暴雨。那个大雨夜,她冒着雨跑去追他。
他悄然坐了起来,心里突突直跳。
第二卷 孽海 第二十三章 岁序不言(1)
第二十三章 岁序不言(1)
她还没有睡,他一走进院子就看到窗户里透出的灯光,雨幕中射出一道柔和的光亮。
老许听见开铁门的声音,慌忙披衣出来,静渊都已经走到廊下了,在台阶上犁着皮鞋上的草皮和泥。
“东家,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都这么晚了。”老许低声道,却掩饰不住一丝喜悦。
静渊嗯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干毛巾,并没说话,一面擦着头上的雨水,一面快步上楼去。
他不知道这么晚她还在做什么,也许开着灯,人却已睡着了。睡着了也好,他这么心急火燎回来,却不知道见了她面该说什么话,还是又会争执。
要再争吵,我就不应声,跟她赖。他一面想,一面悄悄推开门。
她果真没有睡。靠在床上绣着花呢,他一进来,就见她的手颤了颤。
她没有抬头,鬓发松松搭在肩上,眼睫毛在白腻的脸上投下弯弯两扇,如月下的花瓣蝶影。
静渊清了清嗓子,走过去看看她手中的绷子,把床头柜上的灯调亮了些,笑道:“这么暗,不怕伤眼睛?”
她没吭声。
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拿毛巾擦着头,又按铃叫人,小桐一会儿上来,在门外问:“东家有什么吩咐?”
“锅炉房烧着热水没?我要洗澡不知道水够不够?”
小桐道:“烧着呢,大*奶特意吩咐了不要停的。”语气中似隐约带着丝笑意。
七七嘴皮一动,要说什么却没说,脸上微微一红,转了转身子侧到一旁。
静渊装着不以为意,便说:“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小桐应了一声,接着便听见她的木板鞋下楼的声音。
“外面雨下得小了,不过这天气真冷起来了,明天你得多穿点。”静渊过去坐在床边上瞅着七七绣花,他知道她不会理他,心里却愉快起来。
弯下身看她绣的花样,只有褐色的一根枝干,像梅枝,便故作惊讶:“咦?怎么没有花?”
又问:“这是绣来做什么?”
她用手顺了顺梅枝的纹路,他也伸手在那缎子上摸了摸,说:“真滑呀。”
这太不像他平日说话的风格,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不待她回答,也知她必不会答的,自己傻傻笑了笑,便去浴室放水洗澡。
他把水悠悠捧在手上,突然想起那句话:掬水月在手。
人世间多少过眼云烟,独有她一个,他不会放手,这份情意,再怎么也不能从自己指缝间溜掉。
真是命啊。他看着朦朦的蒸汽感叹。
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可他知道她定没有睡着,在等着他。
他暖烘烘地上了床,重又把她搂住,把下巴放在她肩头,闻着她头发的芳香,就像时间倒流,又回到这一日下午,而他没有和她争吵。
他悄声说:“你知不知道这一路来我在琢磨什么?”
她只是不作声。
他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我在想,宝宝要上学了,总得给她取个学名吧?不能叫林宝宝,对吧?”
她的手轻轻动了动,他伸过去握住,磨蹭着她食指上的茧。
“那叫什么呢?我想了又想,终于想好了一个名字。”他说,“就叫林乖宝,你说好不好?”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微笑。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将他死死抱住,把头埋在他胸前,嘤的一声哭了。
他安静地等着她哭够,手摩挲着她的背,万语千言,却不发一声。其实他知道,只要她难过的时候他在她身旁,不离不弃,就够了。
她躺了这么久,脚还是凉的。他便把脚伸过去,想夹着那双凉腻腻的脚,把它们捂热,她把脚挪开要躲,他便又伸过去,腿盖了过去,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把她的脚慢慢勾到身旁。
她掀起他睡衣的一角擦擦眼泪,轻声道:“小心冰着你”
他却觉察到她竟然连膝盖也是凉的,便把手放下去给她盖住,好一会儿,他突然哀鸣一般:“七七,没了你我会死”
她吸了口气,紧紧抱着他,用尽了全部力气。
他们就这么紧紧拥着,把呼吸交缠在一起,又像是合为一个人,在一同呼吸。
“明天我们好好想个名字。”她说。
“我早想好了的。”
“不能用那个。”
“哪一个?”
“林乖宝。”她还是忍不住要笑,脑子里出现宝宝各种模样,满地打滚耍赖的样子,和松鼠说着话的样子,皱着脸哭的样子。七七想:我多爱这个孩子啊,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