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觉得到自己骨髓里的凉意,骨凉,心更凉。
我哽咽着,问燕少:“那然后你呢……我活了,四十一,你呢……”
燕少听我这样问,语气也沉着了一份,他稳稳地告诉我:“他来,我退出。”
我没有管他这般大度的誓言,只继续追问道:“是……怎么退出的呢?你……刚刚吐给我的,是你的什么?”
我看到燕少眼里闪过一抹惊色。
大概林小莹愚钝如此,也能洞察到他的真实想法,让他也是异常震惊吧。
这时候,燕少似乎根本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但是,过了几秒,他依然轻描淡写地骗我道:“没什么,一点我的气息而已……”
可是人之将死,一切浮象都如若薄雾,掩不住眼中的清明。
我知道燕少在骗我,也知道假如他要将我支撑到秦总到来,那么……我就真的,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忍受他的欺骗。
我带着气喘,突然激动起来,我用最后一点生命的力量,几乎撑了起来,大声地质问他:“四十一,你到底要怎么撑着我等到秦月天过来?如果他过来,你就会魂飞魄散,那么我宁愿现在死去,和你做一对孤魂野鬼!”
燕少一把就将我推了回去。
他压着我,声音低沉:“你做不了鬼,阴邪会把你的魂魄彻底化掉……你的魂、你的身体,全都会化作烟雾,不再留有你存在过的任何证据。”
“林小莹,不要任性了。”他用温柔的手掌,抚摸着我的面颊,“我已经是死人了,就这样存在世上,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但是你还年轻……”
他说着,便重新拿起了手机,想要拨号。
但是我用尽力气把手机打落在地。
看着眼中有着戾气的燕少,我嘶哑着喉咙:“死就死了,散就散了,我不做秦月天的女人……永远不会……”
我的声音很小,但是,并不代表它没有一点威力。
燕少在听到我这般说法之后,整个人都……全然静默了下去,静的可怕。
“林小莹……”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似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燕少从来只会叫我的全名,偶尔会说什么亲爱的,不过多半是有陷阱在等着你。
但是我喜欢他叫我的全名,比秦总叫我小莹,八点水叫我妹妹,更让我感觉到亲切。
只因为这是燕少叫出来的……
所以,我不会成为别人的女人。
我艰难地伸出手臂,挂着他的脖子:“落花洞女,为什么一定要和神结合,而舍弃性命呢……”
都是因为爱情啊……
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爱情。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第一次见到了燕少的眼泪。
很轻薄的一滴泪,从他的左眼缓缓的,滑了下来,轻薄得几乎看不见,轻薄得你可以忽视它的存在。
燕少低头吻我的时候,这颗眼泪便滴落在我的脸颊上。
他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无声无息地朝我吐着那股气息,维系着我的性命。
但是,他再没有说什么让秦总过来的话。
外面大雨倾盆,豆子般的声音,宣泄着上天的恶意。
我们拥抱在一起,默然相吻。
想来生命奇妙,人死后还有魂,而我昨夜里还活蹦乱跳,此刻却已经命悬一线。
但是我不难过,也不后悔。
二十二岁的生命,因为有一个特殊的灵魂,而与世人皆不同。
在我弥留之际,我知道我爱过、付出过、幸福过……所以我来过,停留过,存在过……
我以前从不知道燕少是否有丝毫的爱我。
他总是喜欢毫不留情的打击我,鄙视我,当我在谷底的时候甚至有种恨不得再踩一脚的快意。
但是现在,当他的气息,一点点渗入我的心肺之时,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
我想他到最后也是不会说的。
我问燕少:“我消失以后,你去哪里?”
燕少轻声回答我,极尽痴缠:“你消失了以后,我和你在一起。”
于是我圆满了。
我没有那么伟大,会说什么我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有人会愿意和我一同赴死,一同烟消雾散,这是莫大的幸运。
燕少说会同我一起消失,这便是我人生听到过的,最美的情话。
最美的情话……
117他日若还阳,小莹嫁我可好?
古人谚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意思是人的生和死、财富地位等等,都是老天爷算定了的。
有句话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不敢留你到五更。
所以原本燕少以为,我体内的阴邪不会那么快的发作。晚上虽然较阴,但是这段时间南川都有太阳,只要我熬到第二天,睡觉醒来,自然就能恢复一点元气。
然而从昨天半夜到今天的暴雨,把整个南川地区的阴气都引发了出来,并且连同天空厚重的乌云,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幕帘,把阳气都隔绝了起来。
对于普通的人而言,这只是空气湿度加大,出行不方便而已。
对于一个患有风湿病的人而言,最多就是骨头酸痛。
可是对于一个阴邪入骨的人而言,就是致命的……致命到等同于把一条鱼放到岸上来。也致命到等同于把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扔到大海里。
我确定老天就是要我死的,虽然原因我不明白。
但是这世上善人早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或许,我善意的猜测,老天是觉得我这一生过的太过不值了,想要让我早点重新投胎,以开始一段荣华富贵的新生……
我躺在燕少的怀里,他断断续续喂给我精魂,等到我缓过一点,我们就无言地凝视。
后来我想起来这难得的生死之刻,我们居然都没有说什么甜言蜜语,除了看着对方,就是救赎的亲吻。
后来我又想,假如有下一次这种机会,我应该要缠着燕少,问他爱不爱我,爱到什么程度,还有许许多多他平时不肯告诉我的事情,我都要问个一清二楚。
可是那个时刻,我们都只想再多看对方一眼,连说一个字的时间都舍不得用。
近午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全身已经很轻了,连盖在身上薄薄的凉被,都重得像是千斤石。
燕少最后一次喂我精魂之后,他跪在我的*前,握着我的手指,头埋在*上,长久的静止不动。
我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他的手心非但比我的体温还要低,连触感都要消失了。
我尽力张着嘴,想要叫他的名字,然而努力了好久,却只能叫出一个燕字……
燕少听到我叫他,似乎略微动了动身子,过来片刻,我听到他轻微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没有再多说其他的什么。
我在想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是对不起以前总是喜欢捉弄我,还是对不起因为遇到了他,才让我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想了好多种原因,后来我才醒悟过来。
燕少完整的话,应该是:对不起,没有足够多的精魂,让你多活一会儿了……
我的身体已经承载不住我的灵魂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跃跃欲试地想要逃脱出我的躯壳。
可是,我居然不害怕死亡,多少人无为碌碌一生,不知什么是爱,不知谁是自己的爱……我庆幸,弥留之际全都知晓。
中午的时候,我平躺在*上,感觉自己的双瞳已经不能聚焦,但是我能感觉到燕少躺在我的身旁,他的一只手臂,无力地搭在我的身上。
我几乎无呼吸,他也是如此,灵体的炁场已经几近消失。
然而这个时候,外面的雨声居然小了起来。
从暴雨滂沱,到细雨无声,似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又过了不知道几分钟,一丝光从窗帘的缝隙之中照射了出来。